面前人愣神时间实在太久,闻清临一瞬犹豫,还是忍不住轻声开口,叫了他一声:“韩澈?”
“嗯?”韩澈下意识应了一声,又迟了两秒才终于回神,他将手中早已经燃到底的烟头丢掉,抬手抵了抵眉心,才扯唇笑了一下,“抱歉,走神了。”
顿了一下,韩澈续上先前话题,语气自然道:“大四那年…渟渊终于成年了,在家庭方面,成年人总是拥有更多的自主权,不是吗?”
从之前闻清临问出那句“大四这年是发生了什么吗?”,韩澈就已经意识到了——
沈渟渊到现在还没有告诉闻清临,他这场历经十年之久的暗恋。
韩澈当然无奈也焦急,恨不得把自己这一路看过来的,能回想起来的都一股脑儿倒给闻清临听。
但最终他也没真的这么做。
他这位好兄弟向来心思深沉,又很有自己的主意,他肯定不会贸然多说什么。
再者,沈渟渊从出生起,在感情方面拥有的就实在太少了,韩澈想,沈渟渊理应拥有一个,能将这十年汹涌却又克制的爱意,亲口说出来的权利与机会。
任何人,即便是他,也不该代劳。
听韩澈这么说,闻清临不自觉蹙了下眉——
虽然韩澈这话逻辑上完全顺畅,沈渟渊大四那年确实成年了,而在家庭方面,成年确实意味着拥有更大的自主权。
所以沈渟渊终于有了转变,终于逐渐摆脱了父母的变态管控,很合理。
但或许是因为韩澈先前愣神的时间真的太久,亦或许是某种确实堪称直觉的东西,闻清临总觉得,那年或许还曾发生过什么,让沈渟渊真正转变的事,或者人…
但这念头本就来得莫名,韩澈也根本没给闻清临深思的时间,就又继续道:“再后来的情况闻老师应该已经大致能猜到了,渟渊研究生期间就已经在他父母要求下进了沈誉,当时沈誉掌权者还是渟渊的小叔沈跃,沈跃其实对渟渊还算不错,可能也是因为他自己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看开了总有一天公司还是会到渟渊手里,因此在公司里已经开始小部分放权,而渟渊自身能力强,当时接手的项目可以说就都是稳赚不赔的…
不过沈跃命薄,渟渊研究生毕业的第二年,沈跃还不到五十岁,竟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件事情是真的突然,渟渊父亲沈达也没想过自己弟弟会去得这么早,当即就又想踢开渟渊这个傀儡,自己当权了,但很显然,那时候他已经根本不是渟渊的对手了,所以最后还是渟渊掌了整个沈誉,从那年到现在已经快六年了,渟渊早就不受制于任何人了,不然他父母也不会狗急跳墙出此下策,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车祸…”
讲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韩澈神态语气中已经流露出毫不遮掩的讥讽与厌恶。
闻清临没有立刻开口,他还在认真思考韩澈的话。
韩澈相当于给他简略复盘了沈渟渊二十八年半的人生,不过闻清临还是有些疑问的,比如——
“沈渟渊他爷爷,一直不知道他父母这么对他吗?”
闻清临能够感觉得出,沈渟渊对他爷爷还是很敬重的,不然当初提出和自己结婚,也不会是因为爷爷操心了。
果然,就听韩澈道:“早年一直不知道,老爷子当初彻底放权就是为了带老伴儿出去旅游享受生活的,每年在海城的时间都很少,等他知道时候就已经是渟渊高中毕业那年了,其实当时甚至连大学沈达都不准渟渊住校,那次渟渊反抗得比较厉害,两边闹大了老爷子才知道,老爷子发了好大脾气,最后是他拍板让渟渊大学住校去了。”
闻清临顿时了然,明白了沈渟渊对爷爷的敬重从哪里来——
可以说,是沈渟渊的爷爷给了沈渟渊第一次脱离他父母变态管控的机会。
“那…”闻清临又顺着问道,“当初沈渟渊小叔去世之后,是沈渟渊的爷爷希望沈渟渊接手沈誉吗?”
这其实是闻清临最大的疑惑——
经韩澈之口讲出来的,沈渟渊成年之后的成长与选择,乍一听去是很顺畅的。
无非是终于摆脱了长期管控,自己成为真正的掌权者。
但闻清临并不觉得,沈渟渊真的想当这个所谓的沈誉掌权者。
毕竟只要沈渟渊在这个位置上坐一天,他和沈家就有一天的关联。
而理论上说,其实他自大学毕业起,就绝对有能力去国外,至少是去其他城市读研,之后再做自己喜欢的职业,或者是干脆自己重开个公司…
总归以沈渟渊的能力,闻清临毫不怀疑,无论选择做什么,沈渟渊绝对都能做得很好。
或许确实比不得沈誉这种祖辈的积累,但那至少是真正自由的。
可沈渟渊并没这么选,他甚至从始至终,都没选择离开过海城。
除了因为敬重的爷爷希望他这么做之外,闻清临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然而闻清临这个问题出口,韩澈竟就又沉默下来。
垂落过来的目光再次有一瞬显得难辨——
沈渟渊为什么不离开?
沈渟渊当然也想过离开,世人都爱自由,又遑论是沈渟渊这样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压抑,从没得到过自由的人。
他原本确实比任何人都渴望自由,也比沈家的任何人都更想逃离沈家,甚至彻底脱离关系。
但最终却还是没离开,还是留下了。
只因有了牵绊,就再也走不掉了。
可这“牵绊”到现在,竟还都并不知道自己是“牵绊”…
一想到这里,韩澈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是真的急,沈渟渊再不醒过来,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把他这位好兄弟十年心酸暗恋史,都给闻清临这位正主倒个干净了…
可再忍不住,也必须得忍。
深深吸了口气,韩澈敛了思绪,点头含混答:“老爷子确实是希望渟渊来接手。”
这其实是在玩文字游戏——
他这句话是实话,也是闻清临猜测的原因,但这并不是沈渟渊最终选择留下的原因。
不过现在这么说出来,乍一听去就像一种肯定回答。
韩澈不确定闻清临过多久会反应过来,因此他讲了这句,立刻就把话题接了下去:“过往大概就是这样了,再跟你聊两句最近的…元旦前渟渊在国外出差,我跟他在巴塞罗那见过一面,郑家有个小男孩故意巴结渟渊,还发那种似是而非的朋友圈的事情,闻老师应该知道?”
话题跳跃太快,闻清临微愣一瞬,才点头道:“对,我知道…”
他还记得也就是因这件事情而起,他开始审视自己对沈渟渊的情感变化。
后来沈渟渊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也提过一句是和他父母有关,但后来因为一直没聊过父母,闻清临都快把这件事情忘了。
直到现在又被韩澈提起。
“最开始你同渟渊结婚时候,沈达他们没当回事,”韩澈简明扼要道,“直到近期,应该是你去渟渊公司逐渐频繁了,他们也逐渐听说了你和渟渊之间的一些相处…所以就把主意打到这个方向上来了。”
韩澈讲得比较含蓄,但闻清临还是听懂了——
虽然沈渟渊现在已经是沈誉绝对的掌权者了,但很显然,沈誉内部还是会有一小部分他父母的耳目的,比如今天被闻清临撞上的那个大叔李年。
闻清临和沈渟渊在公司里本就不避讳什么,加之沈渟渊办公室就挂着闻清临的画,甚至还有一次因为合作方夸了闻清临,就像个昏君一样在合作中让了不少利。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样的事情当然都是会被沈渟渊父母知道的。
他们已经很明确知道没法掌控沈渟渊了,但如果能掌控沈渟渊的枕边人,或许同样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只是…
只是从始至终,沈渟渊的父母都没联系过闻清临。
闻清临微微蹙眉想了两秒,就把这其中弯弯绕串了起来,他脱口便问:“所以当时郑家那个小男孩,是沈渟渊父母在背后指使的?”
韩澈勾了下唇,点头道:“闻老师果然够敏锐。”
理论上说,在知道沈渟渊待闻清临明显不同,甚至闻清临能够影响到沈渟渊的处事决定之后,沈达他们应该是会想要联系,或者说拉拢闻清临的。
但或许是在联系拉拢前,肯定也调查过闻清临,看出来闻清临的性格并不是个好拿捏的,因此他们就换了条思路——
很显然,在沈达夫妻眼里,利比什么都重要,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所谓的真爱,因此觉得沈渟渊对闻清临的不同,也不过是暂时看上了这副皮囊。
那就换来一副相似的皮囊好了。
他们最终选定了郑家老三,一个比闻清临年轻,却又在相貌上和闻清临略有些许相似的男孩。
为了力求相像,他们还特意找人偷拍闻清临的照片,想要让男孩模仿闻清临的神情。
当时沈渟渊又恰好远在巴塞罗那出差,这个男孩就恰到好处出现在了酒会上。
不得不说沈达夫妻这算盘打得是真不错,如果沈渟渊对闻清临不是真爱,倒真有可能中了计,顺理成章和男孩发生些什么,等男孩上位成功,沈达夫妻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但可惜了,沈渟渊根本不随他们愿。
沈渟渊不但对男孩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恶,彻查到底,最后不但查出了背后指使,还顺便查出了郑家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给了郑家不算致命,但却足矣警告的一击——
既是警告郑家,也是隔空警告沈达夫妻。
让他们休想再打这方面的主意。
“沈达这一次输得彻底,”韩澈嗤笑一声,继续道,“再加之渟渊元旦在巴塞罗那谈的项目非常成功,可以说是给沈誉海外市场拓了一条全新的路,沈达自然是又生气又眼红,而等渟渊回来之后,又一直在整顿公司内部,最近的也就是直接导-火-索,闻老师应该已经猜到了…”
说到这里,韩澈稍一停顿,闻清临立刻便反应过来:“李年?”
“没错,就是李年,”韩澈点了点头,终于把话题收束到了这次的事故上,“李年本来就是沈达的人,在沈誉这么多年没少给自己谋好处,给渟渊添麻烦,渟渊留了他这么久,这次终于找到合适时机把他彻底踢出去了,而这一连串下来对沈达打击很大,大概沈达终于是觉得大势已去了,直接发了疯想干票大的,所以就有了这次车祸。”
到这里,闻清临已经彻底捋清楚了——
他确定了,当时那辆白色面包车,目标确实就是他。
沈达夫妻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沈渟渊对他的感情够深,并不只是喜欢一副皮囊,因此干脆“得不到就毁掉”,既然不容易拿捏他,那干脆就策划一起谋杀,他死了或者残了,沈渟渊情绪肯定大受影响,很可能就无心工作了,到时随便出两个差错,沈达都有机会运作,把权力夺走。
或者干脆连沈渟渊一起撞死撞残了,那事情就变得更简单了,沈誉掌权者的位置,就非沈达莫属了。
只能说他们从始至终,就真的没有对沈渟渊有过一分一毫的所谓血缘亲情。
闻清临越想神色越沉,整颗心脏都被堵得发闷。
注意到他的神情,韩澈犹豫一瞬,又补上一句:“不过闻老师放心,类似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了,现在有我盯着,等渟渊醒来之后…他肯定也会立刻采取措施,不会再允许沈达他们有发这种疯的机会了。”
韩澈或许比现在的闻清临更清楚,这件事情有多触碰到沈渟渊的底线——
沈渟渊不会允许任何人想要伤害闻清临。
闻清临“嗯”了一声,目光就又不知道第多少次,落在了紧闭的急救室门上。
他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一刻这般想要见到沈渟渊,想要和沈渟渊说话,想要和沈渟渊接吻,更做尽所有亲密之事。
沈渟渊,闻清临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拜托你快醒过来,只要你醒来,无论你想要什么,想怎么样,我都愿意给你。
或许是冥冥之中,沈渟渊真的听见了闻清临的心声,急救室一直紧闭的门,在这个刹那骤然被从内推开了。
闻清临眼眸微颤,他罕见动作比大脑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推开了吸烟区的门,以最快速度赶到了急救室门口。
于是下一秒,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被缓缓推出来的沈渟渊。
依然是双目紧闭的,面色苍白,额头和手臂都被包扎得很明显,身上连着闻清临叫不上名的监测管线。
闻清临薄唇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还是一旁韩澈焦急开口:“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认出了他,语气很恭敬:“二少和闻先生放心,沈总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内脏损伤,主要创伤就是额头和手臂的外伤,加上两根肋骨闭合性骨折,还有轻微脑震荡,但整体并无大碍,经过修养就都能慢慢恢复。”
医生话音落下,闻清临闭了闭眼,终于感觉到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在这一刻重重回落。
他也终于能顺利发出声音了,只是嗓音比起平时要哑很多:“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其实沈总刚被推进急救室之后就醒过一次了,脑部没有其他损伤,轻微脑震荡的昏迷一般并不会超过半小时,”医生边说边看向闻清临,斟酌语气道,“沈总醒的时候意识还不太清醒,好像叫了一声闻先生的名字,之后我们给他注射了全麻以作检查治疗,所以现在只是因为麻药昏迷,大约再过半小时,麻药劲过去就会醒了。”
略一停顿,医生又补充道:“但轻微脑震荡的病人清醒过后,可能会出现短暂失忆,或者头痛恶心之类的症状,有任何问题随时呼叫我们就好。”
闻清临立刻点头道谢,和韩澈一起随医生把沈渟渊推回了病房。
医生离开之后,闻清临干脆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把陪护沙发留给了韩澈。
却不想韩澈没有坐下,而是摆手道:“我先回家一趟,等明早再过来。”
闻清临愣了愣:“你…不等到沈渟渊醒来吗?”
“知道他没事很快会醒就行了,”韩澈终于露出了今天见面以来的第一个笑,那双桃花眼弯起来,还揶揄朝闻清临轻轻一眨,顿时就让闻清临找回了两分记忆中这人惯有的懒散风流模样,听他轻笑道,“渟渊这小子绝对的重色轻友,相信我,他醒过来睁开眼最想见到的人是你,不是我。”
闻清临被这话逗笑,也终于弯眼笑了一下,抬手朝韩澈挥了挥,目送这人潇洒转身出了病房,又仔细将病房门关好。
病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闻清临目光就又不自觉落在了沈渟渊脸上——
沈渟渊的五官是真的很富有攻击性的那种,就连现在这样闭眼安睡,这种攻击性都并没有被削弱太多。
可现在的沈渟渊在闻清临眼里,却像只需要好好爱抚的可怜狗狗。
这么想,闻清临便也这么做了——
他微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沈渟渊额头。
力道格外珍重,生怕把这现在像易碎品一样的人碰坏了。
沈渟渊当然对此是暂时做不出什么反应的。
闻清临又坐好了,解锁手机去看时间——
才过去五分钟,按照医生说的,还要过二十五分钟沈渟渊才会醒。
脑袋里依然思绪纷杂,需要慢慢消化整理,闻清临干脆随手点开了微博,想要暂时放松一下情绪。
而很巧的,他一刷新,就刷出了一条新推送——
这个博主就是上次发布“Secret”要在海城开线下签名会信息的那个,而她的最新微博同样和这件事情有关,竟是转发了那个冒牌货的澄清道歉声明。
闻清临挑了挑眉,立刻便点开了这条声明,迅速浏览而过。
冒牌货在声明中先是澄清了自己并不是真的“Secret”,之后详细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和闻清临原本猜测大差不差——
无非就是因为自己原本也是个摄影师,但一直人气不够,又在偶然中发现了自己外形和“Secret”有相似之处,就一时鬼迷心窍,把主意打到了粉丝众多却已经退圈的“Secret”上,想要借此机会收获粉丝,再顺其自然说“转型”,以后都发布自己的作品。
只是他这件事情根本没来及实施多久,更是没来及什么转型发自己的作品,就被真的“Secret”发现了,不得不出面澄清道歉。
而也因为被发现得早,没有对“Secret”的粉丝们造成什么实质损失,因此沈渟渊只是要求他澄清道歉了,并没有再做进一步处罚。
这条声明热度已经很高了,闻清临随手点开评论区,竟发现很多人都在@“Secret”,高呼求“Secret”复出。
闻清临心思微动——
他现在已经很清楚“Secret”当时为什么会退圈了,无非是沈渟渊和他结婚之后,怕吓到他,当然不敢再在家里拍那样的照片。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顾虑已经解除,那么,“Secret”是不是真的可以复出了?
甚至…
甚至或许还不止复出。
心思逐渐活泛起来,闻清临又起了逗弄的心思,确定了自己登录的就是“Complusion”这个微博号,闻清临干脆点开了“Secret”微博,在他最后那条退圈微博下,和其他一众粉丝一样,先评论了一句——
男神求复出!
不过比其他粉丝们,闻清临更多一句——
复出之后,考虑一下和我合作吗?
已经能想到这条评论很快就会掀起“狂风暴雨”,闻清临满意勾了勾唇,退出微博锁屏手机,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目光再次落回沈渟渊脸上,可这一看,闻清临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不确定沈渟渊是在昏睡中做梦了,还是快要醒过来了,只觉得沈渟渊耳根比起之前的苍白略微泛了淡红,呼吸也显得急促了两分。
怕沈渟渊是有哪里不舒服,闻清临就又蹙起了眉,抬手便要去按一旁呼叫铃,可他手指堪堪触到呼叫铃,在要按下去的前一秒钟,沈渟渊竟忽然闷哼一声,之后就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比预期时间要早,闻清临一时甚至没反应过来,依然保持着手臂抬起的愣怔模样。
视线相对,沈渟渊也没有立刻开口讲话,似是还不完全清醒。
片刻之后,还是闻清临率先回过神来,他立刻放下手臂原坐了下来,语气小心,开口问了一句:“沈渟渊?你醒了吗?”
想起之前医生说的“可能会出现短暂失忆”,闻清临不太确定,忍不住抬手在沈渟渊眼前轻轻晃了晃,又轻声问:“你现在…认识我是谁吗?”
沈渟渊依然没有立刻出声。
闻清临越来越担忧,又准备起身去按呼叫铃,可手腕却被沈渟渊轻轻攥住了。
这人现在就是个脆皮病号,闻清临当然只敢顺着他的力道,立刻就坐好不动了。
下一秒,沈渟渊终于开了口,嗓音还带着久未讲话所独有的喑哑:“认识,是我男朋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甚至还微微勾了勾唇。
于是静默的人就变成了闻清临。
他现在的感觉很奇妙——
既轻盈得像在云端上飘,又好似四肢绵软无力,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太久,终于乍然坐在了暖炉旁。
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半晌,他轻轻眨了眨眼,竟眨落下一滴泪珠,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哭了。
那滴泪珠顺着闻清临的脸颊一路蜿蜒而下,最后坠落在沈渟渊被面上,氤氲开一小片湿痕。
沈渟渊呼吸骤然就急促了两分,他一只手依然没放开闻清临手腕,另一只手就挣扎要去按床边的按钮。
可或许是因为那条手臂受伤严重需要清创,因此麻药更足,现在还不是很听使唤,摸索半晌也摸不到按钮。
“你做什么?”闻清临看他动作顿时就急了,立刻道,“你需要什么都跟我说,不要乱动,你肋骨还有两条骨折需要静养的!”
沈渟渊这才听话不动了,只低声道:“想坐起来。”
闻清临应了声“好”,就按下了床边按钮,缓缓把床头升了起来。
不过升得并不高,还是让沈渟渊半靠在床头的。
一坐起来,沈渟渊好用的那条手臂就又抬起,将闻清临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之后,他低下头,遵从本心,珍之重之却又不失旖旎,舌尖探出,轻轻舔去了闻清临眼尾泪痕。
酥麻痒意顷刻便顺着闻清临眼尾,一路滑至后脊轮廓。
闻清临正要嗔沈渟渊一句“一醒就这么玩”,可还没来及张口,却听沈渟渊贴在他耳边,沉声讲出一句:“清临,对不起,这次让你担心了。”
闻清临瞬间顿住——
沈渟渊讲这句话的语气太沉太重了,尤其是那句“对不起”,一听就能听出来,他根本不只是在为“让你担心了”道歉,很显然,沈渟渊应该已经将这次事故猜出大概了。
他的歉意,来得远比“让你担心了”要深重很多。
闻清临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
现在已经知道了沈渟渊家里的情况,闻清临只觉得连心疼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舍得再让他一从急救室出来,就因为和家庭有关的事情对自己道歉?
故意绷起了神色,闻清临眯了眯眼,认真道:“沈渟渊,你最好想清楚,现在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沈渟渊身形微顿。
隐约明白了闻清临意思,沈渟渊环在闻清临腰间的手臂就又微微施了力道,将闻清临圈得更紧。
“不道歉了,”他又偏头吻了吻闻清临耳尖,从善如流转而道,“不想说这个,想说…想说我在急救室里醒过一次,当时不太清楚自己身体情况,很怕以后都再也见不到闻老师了。”
讲到最后半句时,沈渟渊声线中甚至都染上了些微颤意——
闻清临知道,这是沈渟渊的真实想法。
是无尽的后怕与心悸。
而他亦然。
眼眶又发起了酸,闻清临抬手回抱住沈渟渊,指腹不断在他后背轻抚,又勉强分出一线理智问:“你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渟渊立刻答:“没有,闻老师在这里,我哪里都很舒服。”
懒得戳穿这人故意卖乖,闻清临哼笑一声,终于不再忍耐,他闭上眼睛微仰起头,唇瓣贴合上了沈渟渊薄唇。
沈渟渊一瞬怔愣,刹那后便就反客为主。
这个吻注定同以前有过的任何一个吻都不尽相同——
这个吻里,被闻清临和沈渟渊一同倾注了太多不曾有过的,又难以言表的汹涌情绪。
有珍重爱意,更有失而复得的惊喜,亦有绵长不绝的心疼。
空荡病房里,他们吻得安静又炽热。
不过闻清临还算是堪堪绷住了一丝理智的弦,还记得沈渟渊是个才醒过来的病号,因此并没有将这个吻进行太久,就强行将沈渟渊的舌尖抵了出去。
迎上沈渟渊明显欲-求不满的神情,闻清临不得不偏开视线狠心道:“还是先让医生来检查一下,确定都没问题了,我们再继续…”
可沈渟渊却摇了下头,低声道:“先不叫医生。”
闻清临不解:“为什么?”
沈渟渊就又不出声了,可看着闻清临的目光明显欲言又止。
闻清临现在对沈渟渊是真的很有耐心,他还特意放缓了嗓音,轻声问:“嗯?为什么现在不想叫医生?”
或许是此时的闻清临是真罕见温柔,亦或许是暂时实在别无他法了,沈渟渊片刻斟酌之后,还是忍不住牵着闻清临手腕,隔着单薄绒被,将闻清临的手引到了…
“清临,”沈渟渊终于开口,哑声问,“帮我一下,可以吗?”
闻清临手指触到的瞬间,整个人就惊到了。
“你…”他难以置信道,“你这种时候都能发Q?”
饶是一贯对这种事情无比坦荡的闻清临,都有被沈总震惊到。
或许是因为闻清临此时神情看起来实在太过惊讶了,沈渟渊眸底罕见划过一瞬赧然,他不得不低声解释:“不是刚刚起来的…是我之前做了梦,从醒来时候一直就这样…”
闻清临难得失语。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前看到这人耳根泛红呼吸急促,并不是什么不舒服,而是做美梦了!
闻清临是听说过全麻之后人会很容易做梦的,可谁知道正人君子沈渟渊,竟然全麻中做这种梦?
实在是觉得荒唐又好笑,但不可否认,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闻清临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郁气,竟莫名散了个彻底。
“这就帮你。”勾唇应了这一句,闻清临便就将绒被掀开了一角。
之后,整个人俯身探头进去。
两秒之后,被闻清临含住的瞬间,沈渟渊眸光倏然一颤,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就急忙扣住闻清临肩膀,想要把人拉起来:“闻老师,我是想让你用手帮我,不是这样,呼…你不用给我做这个,真的不用…”
可闻清临并不听他的,不但不听,还要反其道而行之,舌尖重重在top掠过一圈,听着沈渟渊明显变了频率的呼吸,闻清临轻笑出声:“别乱动,是我自己想做,偶尔也想疼一疼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