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迹突然问这个,关雪息有些疑惑:“记得啊,怎么了?”
关雪息参加过不少竞赛,但“初二那年的省联赛”只有一个,指的是当年由省教育局主办的全省大综合联考比赛。
这场比赛规模大,奖金丰厚,获奖者有中考加分。所以当时各个学校成绩好的学生基本都参加了。
关雪息得了第一名,奖状至今仍挂在家里客厅的墙上。
“你也参加了吗?”
公交车依旧摇摇晃晃,关雪息和陈迹对视一眼,后者却避开他的视线,不正面回答,表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关雪息记着陈迹的“一推之仇”,有意嘲讽:“呵,不会是本冠军的手下败将吧?”
陈迹轻嗤了声,用鼻子出气,侧脸对着关雪息,说:“不是。”
“那是什么?你突然提这个干吗?”
“……”
陈迹看他一眼,不回答。
关雪息绝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却被陈迹这个“哑巴”衬托得好像很爱和他说话一样,还句句得不到回应,很烦。
“装神秘是吧?”关雪息冷冷一笑,“行,你继续,继续装。”
“我——”
陈迹似乎要辩解,关雪息打断他:“别跟我说话。”
“……”
公交车停到一处站点,有一批乘客从后门下车,位置被新乘客取代。
身边的人换了一茬,关雪息和陈迹依旧站在一起,坐过一站又一站。不知陈迹的家究竟在哪一站,始终不见他有动作。
关雪息瞥了他一眼,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他不会是根本不住这边,故意跟着我吧?
如果陈迹每天上下学也乘19路,关雪息怎么一次都没碰见过他?
也太不巧了。
但这个猜测太离谱,陈迹为什么要跟着他?原因呢?
可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关雪息的脑回路受杨逸然影响,突然想起后者的“情敌论”。
不会吧,难道陈迹真的喜欢白琳琳?
可就算喜欢白琳琳,也没必要跟着他啊。众目睽睽之下,陈迹还能对他下手不成?
“……”
关雪息瞥了陈迹一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一件事来。
刚才在政教处,钱博说的是帮自己出头才和陈迹打架,关雪息不知道他这个谎究竟是怎么编的,原话怎么说,都添油加醋扯了些什么……
关雪息心想,陈迹听完什么反应?
不会真的把账记到他头上了吧?
陈迹有那么弱智吗?看态度也不像。
莫名其妙的。
关雪息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开口跟“哑巴”多说一个字。
他保持沉默,直到下车。
陈迹也沉默着,只在分别时隔着车窗看了他一眼,望向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收回视线。
……
关雪息一进家门,就把书包扔到沙发上,扑向客厅那面挂满奖状和照片的墙壁,寻找初二那年参加省联赛时拍的照片。
有一张大合照。
当年闯进决赛的学生都在合照之中,大家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什么颜色都有,笑得傻乎乎。
关雪息点着人头,从左数到右,没找到陈迹。
“根本没有。”关雪息不解道,“那关他什么事?”
饭菜的香气从厨房传来,何韵端盘上桌,不满地叫关雪息:“你怎么才放学?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什么。”
关雪息坐到餐桌前,食欲将烦恼一扫而空,他双眼散发出光彩:“红烧排骨,饿死我了,啊呜!”
“啊什么呜,没个正型。”
何韵笑着给他夹了一块排骨,还亲手开了一罐冰镇可乐,推到他面前。
“……”
关雪息筷子一顿。
何韵平时不让他喝碳酸饮料,说不健康,虽然偶尔会对他偷摸开冰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绝不会主动递给他喝,还如此和颜悦色。
关雪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问道:“妈,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何韵笑了一下,但笑意没到眼睛。
她年轻时长得很漂亮,关雪息出色的眉眼就有几分像她。只是她这几年脸上有了疲态,生出了皱纹,用的护肤品也不算好。
——年龄不是美丽的天敌,辛苦的生活才是。
“你先吃。”何韵不停地给关雪息夹菜,快要把他的碗堆满了。
但她状态反常,关雪息食不下咽,心想,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是“谜语人”,叫他猜。
“哎,妈,你还是先说吧。”关雪息也给何韵夹了块排骨,“不然我怎么吃得下去?”
何韵放下筷子,终于开口:“今天你奶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
关雪息微微一愣,何韵道:“谈的是你的前途。”
“说这些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何韵看着关雪息说,“儿子,你想到你爸那边去吗?——先别急着回答,听我说完。”
这席话不知她已经默默酝酿了几个小时,只等关雪息回来说给他听,以至于口吻已经平静得没有波澜。
“当初我和你爸离婚,不管不顾地把你留在了我身边,原因是我……我不想失去你。可我没想过,这个选择对你有没有好处。”
何韵低着头,视线落在盛排骨的盘子上。
“关靖平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至少对你没得说。他那边各方面条件都好,吃穿什么的不说了,妈扪心自问,这方面也没亏待过你。但你现在高二了,明年就升高三,不得不为前途做打算。你奶奶说,想让你出国读大学,你爸资金充足,你成绩也好,申请一个名校不难,将来——”
说到这儿,何韵微微一哽,到底是没绷住,眼眶泛红了。
她是委屈的。
她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到头来却要被指责“你只考虑你自己,为关雪息的前途考虑过吗?”“你一个当妈的,怎么这么自私”。
这话谁说都行,他们关家人没资格说。
但不管是谁说,他们说的都有一定道理——她的薪水供不起关雪息出国读书,她给不了他好资源。
就连关雪息如今的优秀成绩,也不能全算她的功劳。
关雪息不像别人家孩子,一周七天没完没了地上各种补习班,他声称没必要,但何韵知道,他是懂事,主动帮自己省钱。
其实哪有什么“没必要”呢?
当有钱人家孩子请各种资深家教的时候,关雪息却自己关在房间里闷头学习,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心思和努力。
“出国读书挺好的,能开眼界,长见识,将来工作也好。如果想留在国外发展,也容易一些。”
“……”
以前何韵从来没说过这么丧气、甚至有点示弱的话。
她总是很强势,不容拒绝地命令关雪息“不许学你爸”“不许和关靖平来往”“你妈养得起你”,诸如此类,绝不低头。
但今天这番话,简直有点见外。
“其实不只因为你是我儿子,我才说这些。”何韵微微哽咽,意难平道,“你妈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年轻时喜欢上关靖平,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放弃了去外地好学校读书的机会,以至于如今功不成名不就……每每回想起来,我都恨不得杀了他,更恨不得杀了当初犯傻的自己。”
“前途比什么都重要,关雪息。什么情呀爱呀,都是小事中的小事,没有谁会永远爱谁,人生是自己的,要珍惜每一个摆在你眼前的机会。”
何韵抬手一擦眼角,说:“我知道你奶奶什么意思,他们故意跟我抢孩子罢了。但抛开那些不谈,现在有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摆在你眼前,我不希望你将来后悔,‘当初为了我妈,我放弃了更好的人生’,这绝对不行。”
何韵转头看了一眼挂满墙壁的奖状。
这些是关雪息从小到大的荣誉。
他是最聪明的孩子,也最努力,他理应是天之骄子,不该龙困浅池。
“我知道你向着妈妈,你爱我。越是这样我越不愿意耽误你。”
“……”
“吃完这顿饭,你就走吧。晚点关靖平会派车来接——”
何韵的话没说完,关雪息当啷撂下筷子。
“我不走。”关雪息站起身。
他已经长大了,个子比何韵高很多,站着盯人时气势十足:“什么叫更好的人生?你意思是没有关靖平,我就只能当庸人一个?”
自打爸妈离婚,关雪息就成了乖乖牌,凡事都顺着他妈。
今天是五年来他第一次顶嘴。
“我不要他的钱,也能活得很好。不出国留学,也能干成大事。”
关雪息气愤地说:“我的人生由我不由他,关靖平有什么资格干涉我?”
“……”
“你也别来当说客,委曲求全有什么用?这些年你还没委屈够吗?”
他深深皱着眉,大逆不道地对何韵说:“以后我的事你也别管了,凡事我心里有数,就这样吧——你自己吃。”
关雪息推开椅子,拿起书包回房间,把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