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息在睡梦中感到憋闷。
他的身体似乎正在受别人摆布,不听自己的使唤。
对方不知是男是女,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因为熟悉,关雪息潜意识里给了几分信任,没有惊醒。
呼吸却越来越困难,他用力挣扎才能吸到氧气,其余时间嘴唇一直被堵着,鼻子只能发出哼声,毫无作用。
室温不知何时升高了。
他是被热醒的。
眼睛一睁开,鬼压床般的噩梦霎时消散。
天刚蒙蒙亮,室内光线不足,他如往常一般,躺着发了会呆,待头脑稍微清醒一些,才去摸习惯性放在枕边的手机。
——竟然没摸到。
关雪息一愣,脑海中冒出一串“我在哪儿”“我昨晚干了什么”之类的疑问,半天才想起,昨晚他和陈迹一起去赴篮球队的约,后来玩真心话大冒险,被段绵的闺蜜灌了一肚子酒,是陈迹送他回家的……
关雪息喝得断片儿了,有些不确定。
连在真心话大冒险上答了什么问题他都记不清楚,但回忆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陈迹昨晚扶他上楼的画面。
现在陈迹人呢?走了吗?
关雪息四下一望,发现手机在书桌上充电。
他毫无印象,应该不是自己干的。
他起身下床,打开房门。
听见卧室开门的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厨房走出——原来陈迹还没离开。
他端着一个冒热气的小碗,递到关雪息面前:“给你。”
“这是什么?”
“醒酒汤。”
“……”
关雪息很意外:“你煮的?”
陈迹好像一夜没睡,也可能只是单纯醒得早。
他昨夜的衣服没换,脸色也如常,但不知为什么,心情似乎很好,看向关雪息的眼神尤其有温度,听见问话点了点头。
“你竟然会做饭。”关雪息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
陈迹应了声:“我妈身体不好,我在家经常做饭。”
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私事,关雪息顺势问:“你爸呢?”
“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陈迹神色平静,仿佛在说无关紧要的人,反而是关雪息手里那碗汤,更能牵动他的神经。
关雪息喝了一口,咽下时微微一皱眉。
陈迹顿时紧张起来:“很难喝吗?”
“不,有点烫。”关雪息道了声谢,不吝啬夸奖,“你好厉害。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煮方便面和速冻水饺。”
“没关系,我做就行。”陈迹说了句奇怪的话,但关雪息没有领会他的深意。
喝完汤,陈迹很自然地接过碗,拿去厨房洗了。
“……”
关雪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谢谢你”还是“不用这么做”。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陈迹今天的态度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陈迹,你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吗?”
关雪息跟到厨房里,试图打探。
然而陈迹明显不想告诉他,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去开冰箱,取做早餐的食材。
关雪息不喜欢他这副故作神秘的模样,绕到他面前,挡住了冰箱。
“你说不说?”关雪息仰起下巴,眼底浮现出不悦,“在我的地盘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
他单手按紧冰箱门——饭虽然不会做,但添乱的本事一个顶俩,就是不让陈迹好好干活。
“……”
陈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关雪息一愣,下意识抽回。陈迹却握得很紧,同时身躯逼近,把他圈在了冰箱和自己之间。
“你干什么?别犯病。”关雪息警告了一声。
“明明是你犯病。”陈迹竟然学会顶嘴了。
“……”
太阳还没升起,厨房内半明半昧,他隐晦的目光落到关雪息的唇上,几秒下移,望向脖颈,以及更深的地方。
关雪息被这一眼看得发毛。
陈迹在他的注视下,喉结微微一滚,口舌干渴,说不出话来了。
气氛沉默得很诡谲。
大约过了半分钟——从没有过这么漫长的半分钟,陈迹压低嗓音,忽然问他:“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关雪息点头,但又摇了摇头:“记得一点。”
“哪一点?”陈迹盯紧他。
关雪息想了想答:“喝酒?真心话大冒险,还有你送我回来。”
“没了?”陈迹追问。
关雪息被问得很不高兴:“有事你就直说,兜什么圈子?”
“……”
陈迹有点失望,但也松了口气。见他这般表情,关雪息警觉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什么事了?”
“唔。”陈迹的表情略微不自然,半天才坦白,“段绵给你打电话,被我挂断了。”
“哦……这个啊。”
关雪息不怎么在意:“挂就挂吧,我和她没可能了。”
“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没可能就是没可能。”
“你最好说话算话。”
“……”
陈迹的话越讲越不对劲,关雪息瞟他一眼:“关你什么事呢?管得挺宽。”
陈迹噎了下,祭出他的独门秘诀。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关雪息,我不希望你和别人走太近,忽略我。”
“但你不是我唯一的朋友。”关雪息很“渣男”地说,“上回我怎么讲的?你要按照我的规则来,听我的,不许这么黏人。”
“……”
这句话有点肉麻,关雪息无法想象他对宋明利他们用同样的口吻也讲一遍,可在陈迹面前却不违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一定是陈迹的错。
关雪息试图把陈迹推开——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压在冰箱上,竟然能在这种情形下聊天,他和陈迹之间必定有一个脑子有病的。
陈迹很配合地放开了他。
他让出冰箱门的位置,陈迹没有回应那句禁止黏人的命令,一言不发地打开冷藏柜,取出两颗鸡蛋,一根小葱,一袋挂面。
陈迹总是这样,突然就沉默下来,不知道是默许还是心里有其他情绪。
关雪息瞥他一眼,故意挑剔:“我不喜欢吃面。”
陈迹停下撕挂面包装袋的动作,问了句:“你喜欢吃什么?”
关雪息有一万种方法刁难他:“我喜欢吃你不会做的。”
“……”
听了这句,陈迹忽然笑了。
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这是关雪息第一次见他笑,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陈迹笑得幅度不大,但物以稀为贵。他可能也想搞饥饿营销,笑两秒就收敛了,转头对关雪息说:“可我什么都会做。”
他说得认真,关雪息不信:“真的?那我要点菜了。”
“你点。”陈迹顿了顿道,“但如果没有食材,我们就得出去买。其实我做面很好吃,你真的不想吃吗?”
“……”
他都这么说了,关雪息怎么会不想吃呢?但杠已经抬到这了,不选一个满级难度的菜给陈迹做,关雪息觉得自己亏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算了,你煮面吧。”
陈迹点了点头,侧脸对着他,烧热水,切葱花,刀功很不凡。
关雪息收了玩闹的心思,盯着他做饭的手看。
陈迹的手不算好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才有漂亮的手,他不满足这一条件。
他的手背略显粗糙,手心有薄茧。但是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五指修长,很有力量。
其实陈迹比关雪息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都成熟、锋利,但他身上偏又有一种低龄才有的傻,或者说某方面思维方式简单,显得他很钝。
一个人很难同时做到既锋利尖锐,又钝感十足。
陈迹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关雪息看得投入,但煮面是个简单活儿,没有太多花哨的步骤,陈迹很快就弄好了。
面条煮得软硬适当,盛出两碗,一人一颗荷包蛋,撒上葱花,浇上汤油,香味顿时扑鼻。
关雪息率先尝了一口,不吃还好,吃了才感觉到饿。
陈迹却迟迟不动筷,只看着他吃,酝酿半晌,突然说:“关雪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怎么看待,那什么,同……”
陈迹的话音中途止住,不确定该不该说完后半句。
“同什么?同学?同桌?”
关雪息直得令人发指,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可能是因为追他的女孩实在太多,他常年浸在那种“正常”环境里,提到早恋二字,想起的都是长头发穿裙子的可爱女孩。
他身边的直男朋友也太多,什么玩笑都开,两个男的亲嘴也没关系,毫无分寸感。
以至于关雪息想破头也想不到“同性恋”这个词。
这三个字和“少年犯”一样,对他而言都那么遥远又陌生,像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他很是茫然地看了陈迹一眼:“说啊。”
见陈迹又哑巴了,关雪息有些不高兴,皱起眉道:“你喜欢吊人胃口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改?”
陈迹轻咳一声,面无表情道:“算了,我下回再问。”
关雪息:“……”
每人一碗面下肚,餐后又是陈迹主动收拾。
关雪息刚因为他不肯好好说话而生的气,在看见他低头洗碗的表情时就消了。
陈迹阴晴不定,气焰也时高时低。
其实他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地显得乖顺可怜,像一条被主人遗弃的小狗,而且他知道将来也没人会捡他回家,所以心平气和,一声都不叫。
收拾好厨房之后,他跟关雪息道别:“我走了。”
话虽如此,他走到门口时,却回头看了一眼。
关雪息有点无语:“不想走就别走。”
“……”
陈迹脚步一顿。
气氛又古怪起来。
关雪息实在受不了他间歇性发作的哑巴脾气,只好主动挽留:“如果没别的事,今天待在我家吧,我想和你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