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雪息说“我的酒量你知道”,意思其实是,他不喝。
他只在外面喝过一次酒,在去年杨逸然的生日聚会上。
酒量这种东西,除非天赋异禀,否则都靠熟练度来撑。关雪息不算一杯倒,但也不能多喝。
很多高中男生对抽烟喝酒抱有一种奇特的向往,把它们和“酷”“成熟”划等号。但关雪息从不这么想,他严重怀疑酒精影响智商,能不沾就不沾。
十月一号上午,傅洋刚起床就给关雪息发消息,油嘴滑舌地说:“小关哥哥,国庆快乐,您的报早鸟上线喽!”
关雪息无语:“十点了,你给谁报早呢?我都写完一张数学卷了。”
傅洋:“……”
人和人的差距。
傅洋找关雪息,是为拉他进校篮球队的QQ群,之前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拉关雪息,叫关雪息拉陈迹。
进群之后,照例一通寒暄欢迎,满屏表情包乱飞。
其实校队里的大部分人关雪息早就认识了,就算他不认识人家,人家也认识他。相比之下,陈迹才是真正的“新人”。
但陈迹也是一个知名话题人物,他的大名如雷贯耳,群里各位没几个没听过的。
这是大群,随后傅洋又把他们拉进了一个只有六七人的小群。
关雪息发去一个问号。
傅洋解释:“嘿嘿,哪个大家庭没有小团体呢?”
关雪息:“……”
傅洋道:“不慌,混就完了。”
傅洋对群里的人做了一遍简单介绍,主要是给陈迹看的。
这些人就是今天晚上和他们一起聚会的兄弟。
傅洋说,他们都带女朋友,人数大增,不吃火锅了,改烧烤。
吃什么倒是无所谓,关雪息惊讶于傅洋居然也有女朋友了,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之前一点消息都没听见。
这直接导致,晚上赴会时只有关雪息和陈迹单身,其他人都成双结对,一男一女贴着坐。
沣德市国庆节的气氛很足,街上挂满小红旗,放假休闲的本地人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摩肩接踵,整座城市人满为患。
为免排不上队,他们提前在烧烤店订了包间。这家店离十六中不远,名气不算大,但很好吃。
约定时间是下午六点,关雪息提前十分钟赶到。
他比陈迹先来,刚坐下不久,就收到陈迹的消息,问他在哪个房间。
他们人多,订的是二楼最大的包间,待会儿食物在楼下烤好之后,会由服务员陆续送进来。
除吃食酒水之外,包间里还有一些简单的娱乐用具,扑克牌,转盘,骰子之类的。
陈迹最后一个到场。今天气温回升,一夜之间又热起来,他穿了一件黑T,非常简洁的款式,胸前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图案,很衬他那张阴郁冷淡的脸。
席间十三个人,他一眼看见关雪息,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像约好似的,关雪息今天穿了一件白T。
傅洋一见他俩就笑了:“哥哥们,你们两个是黑白无常吗?”
关雪息道:“如果是,我第一个勾你的命。”
傅洋立刻拒绝:“不行不行,我没命了今晚谁买单?”
“让成二买啊!”有人接了一句,“他和顾盼盼今天才确定关系,让他们俩一起把单买了,我们就当喝喜酒了,对不对?”
许多人都笑了起来。
陈迹抬头看,说话的人他不认识,“成二”和“顾盼盼”是谁也不知道。
关雪息八成也没分清谁是谁,但他比陈迹自在多了,在人多的场合里如鱼得水,同陌生人谈笑自如。
“喝喜酒不用随份子吧?”关雪息故作正经地说,“否则你们互相随,我和陈迹都是单身,只出不进,亏大了。”
傅洋身边坐着他的女友,一个剪着齐耳短发的清秀女生。关雪息见过她几回,是段绵的闺蜜,叫李冰嫣。
没想到傅洋和她在一起了。
关雪息的视线还未收回,李冰嫣就瞥他一眼说:“关大校草想脱单还不容易?昨天不是又拒了一个吗?”
不知是否受段绵的影响,她对关雪息似乎有怨气,口吻半玩笑半认真,不大客气。
好在人多,大家七嘴八舌,声音杂,这句话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关雪息当没听见,脸上没有一丝波动。
傅洋却有点尴尬,今天他做东,他女朋友却当众给关雪息摆脸色,让他过意不去。
但傅洋能当校队队长,情商自然不低,苗头刚起就被他按住——他对女朋友低声讲了几句,后来直到上菜吃饭,李冰嫣都没有再说什么。
吃烧烤的妙处一半在口味,一半在热闹。
一碟碟烤串陆续上桌,肉禽果蔬各式皆有,扑鼻的炭火香与肉香催得人口水直流。
啤酒和果汁也上桌了,傅洋推来两瓶到关雪息和陈迹面前,亲手帮他们启开。
关雪息摇头:“你知道我不爱喝酒。”
傅洋不想饶过他:“一瓶而已,又没事。”
坚决拒绝就显得太不给面子,像是在摆谱了。关雪息不让傅洋下不来台,一次没拒掉就大方接过,给自己倒了满杯。
傅洋最喜欢他这一点,有脾气,但不大,知道什么时候该撒什么时候不撒,总是照顾朋友心情,聪明又讲义气。
关雪息招人喜欢不是没有道理的。
傅洋甚至遗憾过,关雪息为什么不是女生呢?否则以他的颜值,绝对是他们篮球队集体暗恋的女神。
关雪息听完之后瞪大眼睛,一副被恶心得够呛的表情:“你他妈有病吧?我把你当兄弟,你YY我是女人。”
傅洋讪讪地赔礼道歉,再也不乱讲话了。
直男确实会经常冒出一些奇怪想法,但这不妨碍他们一个比一个直。
酒过三巡,傅洋喝得有些上头,竟然当众和李冰嫣接起吻来。
包间里一群高中生,虽然基本都是搞早恋的“大胆狂徒”,但大胆到这种程度的并不多。
有人拍桌而起,嚷着关灯,还有人帮他们数秒,“哎哟”“卧槽”之声不绝。
最安静的人是陈迹。
刚才傅洋推过来的那瓶啤酒,他已经喝光了。第二瓶也喝掉大半,只剩一小杯。
和飞快被酒气蒸红脸的关雪息不同,陈迹喝酒像喝水,面上没有一点痕迹,头脑始终清醒,情绪不热烈。
他和四周格格不入,关雪息没有忘记他,照顾他情绪的方式是帮他递一些吃的,问他喜欢吃哪种,有没有挑食。
陈迹答不挑,都可以。
关雪息就每种都帮他拿了一点,还捡了一块切片蛋糕,草莓味,甜腻腻的。
对面傅洋和李冰嫣已经亲完了,刚才被点名“喝喜酒”的成二和顾盼盼在大家的起哄下,也被迫接了个吻。
原本就火热的气氛简直劲爆了起来,尺度逐渐变大。
有一有二就有三,第三对情侣亲完,轮到第四对……
也有不配合的,有个女生脸皮薄,骂了她男朋友几句,最终只被亲了下脸颊,算是糊弄过去了。
轮到关雪息和陈迹这儿就很尴尬了 ,人家出双入对,他们两个单身贵族,只能当观众。
傅洋却是真的喝高了,突然按住关雪息的肩膀,把他推到陈迹身上。
“你们俩黑白无常,也亲一个呗。”
酒鬼下手没轻重,关雪息猝不及防险些跌下椅子,陈迹反应快捞了他一把。
他整个人趴在陈迹怀里,竟也没生气——主要是一瓶酒下肚,意识不那么清明,反应有点迟钝了。
周围全是起哄声,直男们嘻嘻哈哈地说:“好兄弟就是要亲嘴,快亲一个!不亲不是真男人!”
女生们也很兴奋,不知是谁悄悄说了句:“他俩好般配啊。”
关雪息没听见,陈迹听见了。
怀里的人身躯滚烫,灼烧般烫得陈迹肌肉发颤,下意识紧了紧双臂。关雪息顿时被抱得更深,受趴伏的姿势影响,他只能仰脸看陈迹,下巴抵在对方胸前。
四目相对,要接吻须得陈迹低头,关雪息够不着。
关雪息感觉不到自己喝醉了,很是游刃有余地开玩笑:“你低一点,我亲不到呀。”
“……”
陈迹那万年冰山一般的面孔,简直要崩塌。
见他不动,关雪息调整姿势,坐高了些,主动靠近,贴到陈迹的唇边。
不知为何,关雪息身上似乎有一股茉莉香。
可能是洗发水或沐浴露的香气,幽幽袅袅,很不合理地穿透满室的食物气和酒气,飘入陈迹的鼻息间,让他恍了下神。
刹那间,周遭一切远去。
只余一缕茉莉芬芳。
再回神时,关雪息已经离开了。
陈迹愣了下,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两秒记忆,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以傅洋为首的看客们发出巨大噪声,陈迹用力清空脑中杂念,才终于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哎哟关雪息,你骗鬼呢?没亲到啊!”
“这还能借位?”
“重新来重新来!”
“不准糊弄!”
关雪息气定神闲地坐回原位:“你们这群王八蛋,差不多得了。”
节目进行到这,确实也差不多了。
但傅洋他们放过关雪息,有人不想放过。
大家吃饱喝足,下一个节目是聚会必不可少的真心话大冒险。
众所周知,玩这个游戏不是因为它好玩,而是因为可以夹带私货,问一些平时不方便问的话,整一些平时整不了的人。
桌上空盘都被撤走,只留下甜点和酒水。
李冰嫣打开一副扑克牌,讲了一下玩法规则。
很简单,每人分一张牌,谁的点数最大,谁拥有惩罚人的资格。相反,谁的点数最小,谁就是被惩罚的对象,要从“真心话”和“大冒险”里选一个完成,不配合的人罚酒三杯。
受酒精影响,关雪息的脑子越发不清醒,连运气都变差了。
——也可能不是他运气变差,是李冰嫣冲着他来,故意作弊。
第一轮他就中招了。
关雪息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黑桃三,而李冰嫣扬了扬她手里那张红桃K。
傅洋在桌面下轻轻踢了踢女朋友的脚,暗示她别为难人,叫他也难堪。
李冰嫣不为所动,问关雪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关雪息道:“真心话吧。”
李冰嫣上来就出大招:“如果你和段绵在大学相识,不涉及影响高考的问题,你会和她在一起吗?”
“……”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关雪息怀疑是段绵本人授意的。
但以段绵的性格,应该不会让她故意这么做。
关雪息心里有答案,他觉得会。
他对段绵很有好感,如果在正确的时间相识,和她交往有何不可呢?
但他不能当众这么回答。
他和段绵的事情才刚告一段落,不宜再藕断丝连。
关雪息选择不答罚酒,倒满三杯,利落地喝下去,继续第二轮。
李冰嫣虽然作弊,但演戏演全套,第二轮和第三轮的结果都比较随机。
但到了第四轮,她又忍不住了。
关雪息再次中招,吸取前车之鉴,这次他选了大冒险。
但大冒险也没好果子吃,李冰嫣今晚打定主意要为闺蜜出头,叫他在好友列表里选一个最有好感的女生打电话。
关雪息谁都没选,又被灌了三杯酒。
他身边的陈迹一言不发,脸色越发冷下来。
但关雪息已经喝得头晕目眩,注意不到别人了。
他嘴巴这么硬,一点东西都挖不出来,李冰嫣不甘心,一轮一轮地继续安排剧本,傅洋拦都拦不住。
轮到关雪息第三次中招的时候,房间里的气氛已经不太对了。
大家都开始沉默,李冰嫣也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段绵被拒绝后伤心欲绝的模样,她心里的气就消不下去。
她心想,关雪息为什么不早拒绝绵绵?偏要吊着她?吊了那么久,把她一颗心高高抬起又重重摔下,他很得意么?
李冰嫣放下扑克牌,问关雪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
关雪息话没说完,猛地被人拉起。
陈迹拽着他的手腕,不顾满桌人吃惊的表情,硬是把他拖出包间,往楼下走去。
“……你干什么?”
关雪息人都喝懵了,起身一动,更是头昏脑涨分不清东南西北。
眼前的世界在打晃,陈迹冰冷的面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似乎生气了,但不是冲着刚才那些人,而是冲关雪息。
“你就那么喜欢她?”陈迹讥讽地说,“第一轮,你不会答‘不会’吗?第二轮,你随便找个女生打过去应付一下游戏不行?你演情圣给谁看呢?”
“……”
关雪息每个字都听懂了,但这些字连成句子是什么意思,他不明白。
酒精把聪明的他变成了傻瓜。
夜风幽凉,关雪息站都站不稳,一阵风过,他便摔到陈迹身上,直不起腰了。
陈迹不得不抱住他,脸是冷的,怀抱是热的,关雪息本能地往更深处钻,喃喃道:“我要回家。”
陈迹抱着他没动。
关雪息下命令:“你送我回家,听到没?”
“你家在哪儿?”
“你不是知道么?跟了我那么多次还没记住?”
“……”
陈迹沉默了一下,问:“楼号?”
关雪息在他耳边念了几个数字。
陈迹道:“你喝成这样,回家不会挨打?”
关雪息趴在陈迹的肩膀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他潜意识里似乎知道自己需要人照顾,搂着陈迹的腰,邀请道:“我妈不在家,你来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