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假期,初春。
他们来到了杜尽深曾留学的国家。
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国家比程幻舟想象得还要美丽诗意得多。
杜尽深走后,他曾在网络上翻找过当地的照片。
通过一张电脑屏幕,看过它据说已有两百年历史的教堂,铁栅栏和红色砖瓦的大学和郁郁葱葱、许多世界名流长眠在此的神父公墓。
他依次滑过照片,并一边思考杜尽深是否会驻临这些名胜,和谁一起。
杜尽深抵达两周后逐渐掌握了一些当地人的学习工作习惯,开始给程幻舟发长段长段的邮件。
标题郑重严肃,写明日期,有时是中文,有时是英文,有时中英交杂。
他似乎只是想到给程幻舟写些东西,正文中却摘录一段他刚做的研究课题报告,或者某期课程的法条,其余什么都不叙。
在程幻舟看来杜尽深像是为了不得不凑出篇幅而行使的敷衍行为。
——“有限约束力,松散的合同不是一个各方都追求相同目标的永久婚姻。”
摘自关于合资企业的条款描述。
这句话原文是一句冗余的长达三行的英语,程幻舟收到时只感觉不明所以,并没有回复。
应该说,除了几句讽刺的话,整整半年,他没有再给过杜尽深只言片语。
起初,杜尽深每天都会在固定晚上十点时将邮件投送到程幻舟的邮箱,后来也许是因为邮件发出永远石沉大海,又许是丧失兴致,频率变为一周一封,一月一封,直至什么都不再有。
他们下了飞机,杜尽深已提前安排打点好一切,有当地的接待司机等候在机场门口,送他们先去放行李。
这次只有杜尽深程幻舟两人。
程幻舟本以为杜尽深父母会一起来,故而出发前他并没有料到此次行程会变成一场含义不明的双人旅行。
杜尽深在市区有一套房子,房间不大,很平常的独立公寓。
因杜尽深不太受得了租住别人的房子,便在那年去交换临行前直接买了一套,差了个中介做装修。
杜尽深回国后,房屋就空置着,也没有向任何人出租。
程幻舟行李不多,就只有些简单的换洗衣物,他把自己的箱子搁在了角落里,打量四周。
公寓整洁,外头是厨房和门廊,独立的卫生间,卧室内摆着一张床,一只柜子和一套桌椅。
屋内几乎没有留什么东西,只有少量厨具、教材书籍,是杜尽深回国前没有带走的。
杜尽深把两个人的东西放好,见程幻舟还站着,对他说:“你先随便坐会儿吧。”
“我把床铺了,咱们去附近走走?”
程幻舟正拿手机地图研究附近的场所,过了好几秒才“哦”了声。
他一阵恍惚,总觉得这种体验有点奇妙。
程幻舟开始想,当初他要是能跟杜尽深一起来交换,是不是就该是现在这样。
他们会住在一起,同进同出,周末的时候到两条街区以外剧院看新上的歌剧,在昏暗的大厅里云里雾里、什么也听不懂地花两个小时浪费生命。
他注视着杜尽深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屈尊纡贵地做那些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绝不会碰的杂活儿,看上去反倒十分像模像样、熟练自如。
然后他意识到另一件事,卧室里只有一张床。
随即他安慰自己,没事,这张床看起来很大。
程幻舟神游的功夫,杜尽深走到他面前,声音含笑地从头顶传来:“想什么呢?”
程幻舟转过眼珠,否认:“没有。”
杜尽深摸了摸他的发顶,问:“饿不饿?”
程幻舟:“有点。”
杜尽深:“家里没备食材,我们出去吃,想吃什么?”
程幻舟思考了一会儿,说:“奶酪吧。”
杜尽深露出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果然如此”的表情。
程幻舟对奶制品的固执持续至今,甚至于杜尽深之前试图给他做点别的菜肴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程幻舟就要立即露出厌恶的神情。
而他们现在又来到了堪称奶制品天堂的西方国家。
“好吧。”杜尽深说。
他决定再多纵容对方一次……无数次。
实际上,在提出邀约时,他向程幻舟隐瞒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在那夜的谈话之前,杜尽深未曾设想,或许正因为他当初离开时的坚决,让现在所做的一切在程幻舟眼里宛如戏耍与玩笑。
如果他出国这半年对彼此都是一种缺失,那遗憾为什么不立即弥补?
他不是一个会犯两遍同样错误的人。
倒不如说,是他从年少至今深藏的念想,终于有足够的、去付诸实践的理由。
他会让程幻舟明白,对方在他漫长的一生和所有将来中,始终占据着不可或缺的位置。
杜尽深对这附近的片区很熟,顺利地找到了一家颇有情调的露天餐厅。
侍者给他们点上了香薰蜡烛,程幻舟在摇曳的火光中看起了菜单。
上面的文字不是英语,应该是另一种更小众的语言,程幻舟毫无方向,杜尽深就在旁边给他解释,然后等他做决定。
程幻舟要了一个含有产自不同地域使用各种不同风干方式熟成的乳酪拼盘。
他一人显然吃不了这么多,也抱着点捉弄的意思,毕竟杜尽深向来不喜欢奶制品。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杜尽深竟然完全没有阻止。
让程幻舟产生了些许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直觉判断。
拼盘上来了。
满目黄灿灿的块状物体,切成一个个小片,摆成错落有致的圆形,程幻舟不懂分辨这些方块到底有什么区别,就每个都叉一勺尝尝。
餐后,他们继续闲逛,一直走到完全中心的地段。
杜尽深指给程幻舟看不远处那座在夜晚中亮着灯、尖顶的精美宏伟的古老教堂,对他说,许多当地人的婚礼都在此举办,无论何种性别,只要去市政府厅注册,再邀神父见证,就算是受到上天与世俗的允许与祝福。
死后,也一同埋葬在这教堂地底下,完整的一生便全数记录在此,不再分离。
他们进去随意地逛了一圈就出来了。
一路上,杜尽深看了几次手机,不知是在回消息还是怎么,而且好似还有点刻意避着程幻舟不让他瞧见的意思。
他这样遮遮掩掩,程幻舟反而容易注意到,他挑起眉,问:“你在搞什么鬼?神神秘秘的。”
杜尽深收起手机,轻笑道:“还不能告诉你。”
杜尽深之前就对他说过在筹备什么要紧事,连他父母都没告知。
不过杜尽深显然不打算说,程幻舟知道自己就算继续深究也没什么意义,便压下好奇心,不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