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尽深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十分镇定自若。
仿佛一个早已对着镜子演练过无数遍,于是在台上一点都不慌张的优等生。
他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危险,能够提供足额安全感且美好可靠。
杜尽深望着他,用十分温柔的口吻说道。
“这是我现在能给你最郑重的保证。”
杜尽深一字一句道:“我是认真的。你想要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说觉得自己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那么现在,你对我的重要性,我证明给你看。”
“只要你答应,我们明天一早就可以去市政厅,我来前就办好了预约,什么都不是问题。”
“我不会再离开你。”
“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程幻舟只听见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受到过大冲击之后停止运转的机器。
这人怎么这样啊……
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第一反应,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对方逼至无可退缩的墙板。
“杜尽深……”
程幻舟勉强地挤出几个字。
杜尽深耐心很好地等待着。
程幻舟吸了几口气,慌慌忙忙地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这实在太匆忙也太突然了。
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可能拒绝得了杜尽深。
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咫尺的眼前,所有防线轰然塌陷,只剩一个在嘶吼着“快答应他”的念头。
“可以。”杜尽深彬彬有礼地提问,“你想要考虑多久?”
他仍跪在程幻舟面前的地板上,单边的膝盖触地,以一个很优雅也很漂亮的姿势,仰头望着程幻舟。
程幻舟觉得他实在靠得太近了。
杜尽深神情很正经,以至有些许过度严肃,如同提问某个科学或法律难题。
将他后半辈子最重要的承诺如同一份珍贵精致的礼物一样轻易地递到程幻舟手边,请他接受。
程幻舟闭了闭眼,他想,杜尽深或许真是有穿透人心的本事。
也难怪,他会为这个人动心无数次,永不悔改。
在最后的理智断裂之前,程幻舟用细如蚊蝇的微弱声音垂死挣扎说:“得先问过你的父母,我不能……”
结婚这两个字,伴随过他漫长的岁月,在每一次尝试那些各种让他疼痛、高热、反胃或呕吐的新式性别改造药剂时翻滚而出。
最冲动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假造一个Omega身份证,然后立即拉着杜尽深去领证,不管杜尽深情不情愿,只求那个结果。
他幻想过无数遍类似的场景,过程荒诞疯狂、光怪陆离,一直到多年后的如今,连提都不敢提起。
彷如一块长在他身体里,反复破损、不断扩大又经久不愈的伤疤。
他总是在担心他们之间那点微妙的情愫早晚会被沉重的负累拖垮。
与此同时,他许多的不安与患得患失都来自随时被抛弃、随时会被取代的恐惧。
以至现在听闻之时,依然感到强烈的痛苦和同等程度的欢欣。
两种对立到极致的情绪相互拉扯,好像将他整个人完全撕裂。
许是由于条件反射。
杜尽深的手掌在这时抚了上来,停在拉链的位置,轻轻勾住。
程幻舟睁大眼猛地颤抖了一下,话音戛然而止,额上立刻滴出了汗。
墙壁与衣柜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让他难以逃脱的死角。
程幻舟弓起的脊背在后头撞击。
“哐”。
杜尽深的手穿过柔软的衣料,温热的指腹按压在程幻舟髋部坚硬的、凸起的骨骼。
他像握着两端不粗不细的棉绳线,钻研如何疏通一只死结那样,将人捆绑,也将人解开。
程幻舟浑身发麻,就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压迫力制服住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杜尽深的嘴唇只要一触碰他,所有的神经便像全部同时过电,一种说不清难受还是欢愉的感觉从末端窜进脑门里,燃烧,发出浅白的火光。
下意识咬住的牙关还是漏出了一声轻哼。
程幻舟用力地抵着柜门,企图缓解这种让他难以适应的感受,其实无济于事,但他若是不这么做,就很难阻止自己在别的地方用力,那么情况很可能会更糟糕。
不多时,杜尽深松开他,嘴里充盈着被他半强迫地压榨出来的,属于程幻舟的,浓郁的Alpha乌龙茶信息素。
明明是茶,比最烈的酒还要醇香。
杜尽深站起来,舔了舔嘴角,带着一抹笑。
程幻舟早已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红了个透。
他轻轻喘着气,常年苍白的皮肤泛起生动而诱人的光泽。
杜尽深将人嵌在身下,强硬地同他接吻。
程幻舟立时很抗拒地皱起眉。
太羞耻了。
他没法接受在杜尽深嘴里尝到自己的味道。
激烈的信息素在舌尖跳动,他在其中品尝出太明显的,压抑又绽放的情欲,在柔软的上颚与坚硬的利齿之间不太温驯地流动。
杜尽深咽下去一半,又含着渡给他另一半,剩余的一点在唇缝的空隙淌下来。
程幻舟推他、打他,杜尽深反而更加用力压下来,迫使程幻舟坠往窒息的边缘。
温柔的假象撕去,他在对方口腔中肆意地掠夺,程幻舟感到自己的喉咙口都被过于强势的侵犯给堵着,对方好像因自己的提议没有得到回应而暗含不满。
程幻舟此时再想与他讨价还价都做不到。
杜尽深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再给他。
不知过去多久,这个像过去半辈子的长吻才终于结束。
程幻舟意识不清,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先喊的停,他变得更湿,因为出了很多汗,好像还因为眼泪。
杜尽深碰了碰他的发梢:“怎么反应这么大。”
程幻舟眼尾都泛着艳丽的潮红,特别明显,他像只凶悍炸毛的猫一样挣动,不让摸。
他甚至十分想把自己的脸挡起来,这样就不至于继续丢人。
杜尽深轻叹了声气,低低地说。
“你干什么,哭什么。”
杜尽深用手指擦了擦他潮湿的脸:“我打你,骂你了吗。”
程幻舟睁着眼,混乱地摇摇头,哑着嗓子冷冷地说:“没哭。”
杜尽深在他脸上的手指好像也是滚烫的。
程幻舟越是睁大眼,面前的人影却好像越是模糊,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把杜尽深的手指也弄脏了。
杜尽深在是否继续中犹豫片刻,到底松开了双臂,放他出来:“算了。”他说,“今天先不欺负你了。”
他可以等。
第二天,早晨八点,他们离开公寓,出发返程。
依然是来时在机场接他们的司机送他们过去,司机问:“小杜先生,您和您的朋友玩得还好吗,不多留几天?
杜尽深说:“回去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再呆了。”
程幻舟还没有给他回答。
杜尽深用平生最好的耐性宽限了对方一周思考时间。
他暂时没有告诉程幻舟自己的父母其实已经知晓,因为昨晚程幻舟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特别易受惊吓。
程幻舟确实感觉有些不舒服。
他在短时间内受了过多刺激,也可能是因为睡眠质量变差的关系,始终半梦半醒。
直到上飞机,落地,醒了又没有完全醒,空乘问他要喝什么他都没反应,杜尽深又问了一遍,程幻舟才缓缓掀起一点眼皮,说“不要”。
两个人回到S市,是下午。
杜尽深依然叫了家里的司机来接,程幻舟这时才对杜尽深说,自己这周得去看望程省,他已经太久没把一丁点时间分给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杜尽深没有阻拦。
他们在机场分开,程幻舟说不用送,自己打了辆车,拎着行李箱上了车。
程省租住的屋子位置在很偏的郊区,一排排矮矮的平房隔得老远,地广人稀,程幻舟打车到最近的农贸市场,买了点水果和新鲜蔬菜,然后再步行过去。
他有钥匙,一直随身带着,当初程省搬进来前配了两把,给了他一把,没说别的,但应该是欢迎程幻舟随时过来的意思。
程幻舟推着箱子,提着几个塑料袋推门而入,屋内漆黑一片,毫无人声。
窗帘拉起,煤气关好,插销拔出,像是房屋的主人早就准备好要出一趟远门。
但他最近并没有听程省说起要出门。
程幻舟感到一丝异样。
但程省有时候也会接到长途跑高速的活儿,一去好几天,这次或许也只是工作上的安排,未跟他提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他把带来的蔬菜和水果搁进没放什么东西的冰箱,只在冷冻柜找到一包开了一半、冰太久已经结起来的速冻韭菜饺子。
程幻舟想了想,还是找到程省的号码,打了个电话过去,无人应答。
他之前来时会帮着收拾,但今天连狭小的客厅都很整洁干净。
程幻舟拉开窗帘,下午刺眼的光线照进来,他坐在破旧的小沙发上。
十分钟后,他打了第二个电话,依然没有接通,他给程省发了条:【父亲,我过来了。】
程省的手机似乎也关机很久了。
程幻舟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手机震了一下,他以为是程省回复,来消息的是杜尽深。
杜尽深问:【到了吗?】
程幻舟回:【嗯。】
杜尽深:【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程幻舟完全没有头绪,他连程省人在哪儿都没处寻,但还是回道:【挺好的】
杜尽深又问:【你这次打算住几天?】
程幻舟:【还不知道】
杜尽深那边显示在输入中很久,过了几分钟,杜尽深说:【早点回来】
程幻舟等到了晚上天都暗了,已在沙发上蜷缩着眯了一觉,程省还是一直没来任何讯息。
他撑着头坐起来,有点焦虑,手机打开杜尽深那条“早点回来”还挂在屏幕最顶上。
他在犹豫要不今天就算了,干脆不等了。
他也有点想回去,或者就随便和杜尽深聊会儿天,也比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地待在这间什么声音都没有的屋子里要好。
这周围真的太安静了,就好像一个完全真空的环境。
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鸟叫犬吠,连墙上挂着的时钟都坏掉许久,不再走动。
面前放着个笨重古老的电视机,砖块模样,是房东留下来的。
程幻舟便随手拉开了面前茶几柜,想找遥控器。
看清抽屉的内容物时,他讶异地顿住。
里面放着两大捆钱。
很厚,程幻舟没有细数,数额大约在几千或者一万,用崭新的纸条包着,应该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
其中一张纸条背面潦草地写了几个字。
“给幻舟”。
程幻舟又拆了旁边的另一沓钱,纸条上也写着三个字。
“给兰兰”。
程幻舟瞳孔缩了缩。
他花了几分钟时间努力分辨,确认这太过模糊的笔迹指向的确实是他那多年前再婚,不久前他还在异国他乡见过一面的母亲,薛兰。
他们至少已十年没有提起过这个女人,他以为程省放下了,事实上程省在出狱后也始终表现地很平静。
况且,这年头,大家都直接电子转账,鲜少有人专门取这么多现金出来,特意搁在家里,费事不说,还很不安全。
他又忆起几个月前程省那笔莫名其妙的转账。
程省工资不多,加上他面前的这两沓现金,必然是攒了许久。
他终于确切地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作者有话说:
莫慌,程爸大概算个……另类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