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尽深的伤口缝了几针,大量失血后也需要时间恢复,但他身体一向健康,年轻自愈能力也强,伤口没有发炎,大约两周后就没事了。
这两周,程幻舟也陪他呆在医院。
杜尽深从急救室出来很快就醒了。
那时天已微亮,程幻舟脑袋半歪,终于合眼,安然睡着了。
杜尽深目光闪动,轻轻伸手,抚过他的发,揉了揉他的颈侧,眼底全是歉意与不舍。
他想起程幻舟小时候也有过生病被送医的经历,他和对方现在的姿势一样,就趴在床边守着。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程幻舟没睡太久,一个小时后就醒了。
杜尽深眼尖,几乎是立即就发现了程幻舟手臂上遗留的针孔,语气微沉地问。
“你干什么了?”
程幻舟也知道瞒不住,照实说了。
“他们备血不够,我就给你输了一袋血。”
杜尽深的父母在杜尽深脱险后就离开了,说是不打搅他们俩了。
程幻舟想起这事,欲言又止:“你爸爸妈妈,我昨天……”
事发突然,杜城和贺晚鹃来时程幻舟尚未来得及反应思量,只记得贺晚鹃在对话中还问了他,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程幻舟说是。
程幻舟后来回想起才觉可能有些不妥。
虽然之前杜尽深向他表示过他父母并不反对,但两个长辈究竟对他们的进展知晓多少,是缓缓告知给个心理准备还是如何,他完全没有提前思量过。
杜尽深却像是早就猜到程幻舟要说什么般,安慰道:“没事,他们都知道。”
程幻舟还是感觉有点尴尬:“你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的?”
他忽得想起自己最早之前明明还装模作样想要隐瞒两位长辈,杜尽深这个队友不会早就把他卖了吧!
程幻舟脸颊都有些发烧。
杜尽深笑了笑:“看把你紧张的。”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以陈述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注定是我家的人,早点有这个觉悟。”
过了会儿,到饭点,护士进来送饭,两份。
煮得稀烂的土豆、炒芹菜、排骨、一根香蕉还有巧克力奶昔。
杜尽深动作十分熟练地顺走程幻舟餐盘里的芹菜,然后把自己的奶昔香蕉和排骨给他。
他用命令般地口吻道:“吃,你要多补充营养。”
程幻舟默默腹诽道,谁才是重伤躺在急救室里的那个。
不过程幻舟也没多和他争,就默默坐在杜尽深床边,一口不落地咀嚼着。
他对医院的饭食不敢苟同,吃得极慢,不情不愿。
直到吃完,才意识到自己绝对是被杜尽深养刁了嘴。
从杜尽深的角度,他能看到对方侧着身,背部微微弓起,睫毛垂落,没在从窗户照射进来金色的阳光里。
杜尽深拉了拉他的手。
程幻舟转过脸。
杜尽深轻声说:“宝宝,让我亲一下。”
程幻舟感到难以言喻的强烈心悸,他动了动唇,耳后红了一片。
他侧了侧头,然后慢腾腾地挪过去。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杜尽深,你的味道……”
程幻舟微微睁眼,表情诧异。
刚才的吻很好,与以往又有些许微妙地不同。
唇齿纠葛间,他们信息素的气味十分自然地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崭新和谐的香气。
程幻舟又凑过去到杜尽深颈边,鼻尖动了动,非常仔细地分辨。
杜尽深配合地又放出一些信息素。
这次程幻舟确认了,他不仅没感到排斥,甚至感到十分安心与舒适。
杜尽深现在整个人闻起来……非常像是冒着桂花乌龙茶的味儿。
“怎么会这样?”
他问出这个问题,却已有了答案。
因为那场输血。
只是在此之前,若非这一场意外,他们谁也不知道竟会发生这种事。
空闲时候,程幻舟联系了很多个医生,都表示闻所未闻,包括近年总是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研究的陈迹,陈迹乍一听闻也觉十分不敢置信。
“不可能,这……绝对是极小概率才会发生的事,我从没有听说过。”
那头的陈迹声音有唏嘘也有怅然。
“你们两个Alpha折腾了大半天,居然真的给你们走出一条路来,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他像个沧桑的过来人那样在电话那头说:“也好。祝你们幸福。”
杜尽深出院后,离寒假结束还有几天时间,他们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周末,提前回到学校报道。
盖完报道章,他们刚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就这样开始了,程幻舟忽觉时间过得真快。
还没到正式的学期开学日,校园两侧种满梧桐的人行大道上没什么学生。
两个人正走着,只见远处,有个瘦小的人影跌跌撞撞,看着似乎情况不大对。
那人摇摇晃晃地停在自动贩卖机前,慌慌张张地点了好几次按钮,机器却一直发出指令错误的警报声。
程幻舟与杜尽深对视一眼,默契地快步上前。
走近,他们便愈发确定,是这个Omega意外发情了。
抑制剂贩卖机的警报声依然在滴滴作响,闪着红灯。
程幻舟看了一眼,判断,许是那个Omega发作的厉害,所以点错了订单的顺序键。
程幻舟迅速刷了自己的卡,看都没看屏幕上的操作提示,在选择抑制药类型时,他手指停顿片刻,没有点最上那一排注射针剂类,而是只买了较不伤身的口服片剂。
程幻舟把掉下的要从底下的窗口拿出来,拆开包装,
Omega睁大眼,只隐约感觉到面前是两个Alpha,下意识感到害怕:“我……”
他已满身都是自己散发的香味,仅剩的理智让他知道这样的情况极有可能轻而易举激起任何一个Alpha生物的掠夺性。
“您离我远点,那个,我……”
杜尽深与程幻舟同样冷静,他二话不说,上前扶住人,不轻不重托着他的胳膊,以一个绅士但不过界的动作。
“还走得动么?”
Omega额上挂满了汗,勉强地点点头,不想再麻烦他:“我……”
程幻舟买了瓶水,先让他吃了点抑制剂下去。
几分钟后,对方发情的症状明显缓解不少。
“我们送你去医疗室。”
所幸今天医疗室正好有一个老师值班。
杜尽深简要描述了一下情况,并说,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做了简单处理,喂他吃过药。
软趴趴的Omega脱力地应了声,房间里洋溢着热情的Omega信息素,仿佛招人采撷的花。
“还好,没什么大碍。”
老师走出来,拿了盒抑制贴问他们:“你们要紧吗?”
程幻舟和杜尽深异口同声地说了两个字,没事。
然后他们又互相看了一眼,程幻舟微怔。
医疗室的老师神情含笑地打量着他们:“这年头,你们这种Alpha倒是少见了。”
哪种Alpha?
程幻舟面色不动,心中却有些赧然。
躺在里面那个神志不清的Omega或许也没想到,他遇到了两个奇怪的Alpha,没有一个人受到影响,就像教科书上不会动心不会动情的男人那样,表现得过度冷淡而镇静。
把那个Omega送去后,他们从医疗室出来。
程幻舟心尖如爬上几只蚂蚁,有种存在感难以疏忽的痒。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杜尽深,你没事吧,你真的不会被影响?”
“不会。”杜尽深淡扫了程幻舟一眼,“从分化期开始,我一直都知道,我不会对其他Omega有反应。”
“更确切一点来说,是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有反应。”
一时间,程幻舟从他暗示性的话中读出了真相:“那你……”
他顿了顿,没有讲完,反倒挑起眉,语气调侃,故意拉长声音恶劣道:“哦——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性冷淡?这可是大事,咱们什么关系,你这么多年都不好意思跟我说?真不去治治啊?”
杜尽深被他气笑了:“咱们什么关系,我会对谁产生想法……”
他眯了眯眼,缓缓地低声道:“你还不清楚吗?”
程幻舟唇角挑起。
“你记得吗?”杜尽深似想起什么,换了个话题,说,“我交流院校的教授,他的伴侣是名研究AO关系的学者。”
“前不久,就在我们回国之后,他给我了一篇这位学者逝世前的随笔。”
“因为涉及一些容易引发争议的内容,这篇文章从未在任何地方发表过。”
杜尽深边走边说:“他质疑标记连接与人类的感情究竟有没有关系,他自己就是个Beta,他的丈夫却是个Alpha,他一生没有拥有过标记。”
“但有很多年,他亦不能确信自己的丈夫是否真的爱他。他的丈夫富有责任心,也体贴他的需要,但由于他不像Omega那样每个月有固定的时期必须被伴侣陪伴,他的丈夫便可以方便地在南美洲做项目小半年不归家。”
程幻舟听完,评价道:“这跟他是Beta还是Omega没关系吧,但半年不回家确实有些过分,如果一定要外出做项目的话,带上家属一起不就没事了吗。”
杜尽深笑了笑,道:“是的,或许陷于婚姻或感情的人们都免不了要犯错,包括我。”
程幻舟本来说那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这时闻言倒愣了愣。
杜尽深接着说:“他不在以后,我的教授自始至终没有再娶。我那时时常见他站在他的石雕像前,一站就是一个下午。”
“作为旁观者,我为他们感到遗憾,也感激他们做我反省的镜子。”
微风吹过,校园路边开花的树随之晃动,沙沙作响,花瓣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有些沾到脸边。
程幻舟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杜尽深在这时牵起了程幻舟的手。
“这跟你是Alpha还是Omega没关系。”
“我没有想要一个Omega,我只想要你。”
他在回答程幻舟曾经对他提过的话。
程幻舟曾经说,我以为你会想要个Omega。
温暖的风擦过脸时如同心间扫过一片羽毛,程幻舟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杜尽深神情认真,逆着光的轮廓显得英俊也真实。
杜尽深凝视着他,声音十分温柔:“你就是你。”
“而我确实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