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邃出院已经是三周后。
出院前一天早上,天还未完全亮。向北一在睡梦中感觉鼻尖有些痒,他半睡半醒着就要抬手摸,随着这一抬手,他迷迷糊糊就转醒了过来。
身上有些沉,腿、手都动弹不得,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病房昏暗,但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尚且能让他看清眼下的情形——寒邃不知道何时跑到他床上,此刻一手圈在他腰间,连带压着他的手,四腿不知道以什么姿势相互缠着。
他整个人几乎都被寒邃圈在怀里,寒邃胸前的衣襟敞得很开,心脏上刀口的纱布烙露着,正与他鼻尖轻轻地擦蹭着,而寒邃睡得香沉。
向北一看着眼前的纱布,后脊背猛地发凉。
寒邃右腿还没有好,心脏的刀口也没有完全愈合,医生说过他根本不能这个姿势睡觉,向北一现在根本不敢动,只能出声喊他:“寒邃 ,醒醒。”
以前他这么一喊,寒邃基本不出两秒就会醒来,但这次向北一喊了三次他都没反应。
一股不详的预感突然浮上心头,向北一心脏猛地提起,声音放大,带上慌张:“寒邃,你醒醒!”
寒邃仿佛要应验向北一心里的预感一般,仍旧没有丝毫反应,向北一彻底慌了起来,手指曲起,用指节触在寒邃肚子上,戳他,“寒邃——”
就在向北一慌乱无措急红眼的时候,环在他腰上的手在他后背拍了拍,原本扑在他额头上的鼻息也移开了一瞬然后往下,接着寒邃微热的唇就贴在他脸颊。
寒邃把他圈得更紧了一些,声音慵懒,带着没有睡醒的沙哑和黏糊,边无意识地抚着他后背边问:“怎么了?”
悬起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回去,向北一闭眼松了口气,然后道:“你别这样睡。”
但寒邃又没了动静,向北一无奈地只好再戳他,“寒邃!”
隔了好几秒寒邃才又发出沙哑黏糊的一声:“嗯?”
向北一咬咬牙,无奈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无名火,“起来!”
寒邃这回倒是转醒了,半眯着还未睡醒的眼睛,看了眼窗外的天,才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向北一眼睛瞪得圆,脸颊有些鼓,这是生气了。寒邃不明情况,但清醒了过来,他放在向北一身后的手移到向北一额前贴了贴,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向北一偏头躲开他的手,“把手和腿拿开,平躺。”
寒邃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接着声音很低地笑了一下,把向北一圈得更紧,嘴唇贴在向北一额头亲吻了好几下。
他动作越发大,自己丝毫不在意,向北一心惊胆战地,怕碰到他腿也怕碰到他胸口,气急十分,“寒邃!”
带笑的鼻息扑在向北一耳后,寒邃声音变得宠溺,“好的,知道了。”
寒邃松开后,向北一很快起身,把被子角仍在寒邃脸上,伸手开了灯。他掀开寒邃胸前的衣服,没看见有血才放下心来。
寒邃 拿开脸上的被子,半眯着眼,心情看起来很好,他看着向北一:“没事,别担心。”
“……鬼才担心你。”
向北一瞥他一眼无语地就要下床,但刚有动作就被寒邃眼疾手快地拉住手腕,“别走,陪我睡会儿。”
向北一看了眼被握住的手腕,回过身,定定地看着寒邃,不说话,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寒邃使了些力气拉他,向北一垂下眼眸,然后用另一只手掰开他手腕,提起被子把寒邃一整个都盖住,像盖尸体似的。
寒邃在被子里听到向北一说了一句:“睡。”但他拉开被子,却发现向北一已经躺在隔壁床上了。
寒邃收回视线,手臂搭在额前,无声地弯了唇。
-
出院那天,天气很暖和,向北一把笔记本装进自己书包里,这时裴执也刚好推着寒邃从病房里出来。
“好了吗?”寒邃问他。
向北一点了点头。
寒邃看了眼向北一手上的包,突然道:“去开车。”
这话肯定是说给裴执听的,裴执蒙圈了两秒,车子早就在楼下等着了,再说也不是他开车。但也就两秒他就回过味来了。同时也了然了为什么这轮椅不是全自动的。
裴执点点头,撇下屋里的两人,出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门关上,寒邃手摇着轮椅滑向向北一,身后捏了捏向北一身上的衣服,然后突然说:“再加件衣服,外面冷。”
向北一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羽绒服,又看了眼寒邃身上的短款风衣,“……”
这阵子两人都没出过门,寒邃上周才下床,但活动范围也就是在这套房的客厅和病房进进出出。
可能是关傻了,向北一看着寒邃想,自然也没搭理寒邃让他加衣的胡言。
寒邃又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捏着捏着手突然从向北一衣摆伸进去了一下。
向北一下意识一个激灵,但寒邃却是正经模样,他居然是在数向北一穿了几件衣服。
向北一忍着把他手拽下来的冲动,“我不冷。”
寒邃收回手,点了点头,“那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向北一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翻涌了一下。在他把那股感觉压下去的时候,寒邃已经推着轮椅的轮子滑出去两米了。
向北一皱了皱眉,沉默着快步上前扶上轮椅的把手,与此同时,轮椅上的人唇角扬起了一丝很淡的弧度。
……
回到庄园,向北一发现主楼里装了电梯,他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想寒邃是不是要搬到一楼去住……
“在想什么?”寒邃坐在轮椅里,神色有些疲倦。
在想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向北一在心里回。
主楼里的一切在他们回来前管家就已经让人都准备妥当,在医院里的时候向北一还有些事情可以做,不至于一直发呆。
现在他就坐在沙发上和寒邃大眼瞪小眼。以前明明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但现在就是做什么都别扭。
“小北。”寒邃突然开口。
“嗯?”
“想睡一下。”
“嗯,你睡。”向北一脱口而出,说完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寒邃腿没法使力,因为心脏的原因也没法复健,手也因为胸骨没有完全愈合不能施力,他现在除去一条左腿,可以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
向北一环顾了一下四周,再一次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家里没有护理。
寒邃闻言倒没说什么,只是用他那平静的眼眸挤出来了一点眼巴巴的意味一撮不错地看着向北一。
寒邃看得很清楚向北一的变化,从他醒来开始,向北一一直都对他格外的温顺,虽然他依旧板着一张冷酷的小脸。
向北一:“……”
向北一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向寒邃。
两人在沉默中上楼,向北一径直推着寒邃往寒邃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寒邃也没说什么,等推开门,向北一却发现寒邃床上连个床垫子都没有。
?
向北一愣在门口,回头看寒邃。
寒邃视线擦着向北一身侧看到里面的情形,暗暗捻了捻手指,面上却是平静又显不知情的懵,他看着向北一,欲开口说话,但开口之前却打了个哈欠,一整个人都仿佛泡在困顿里一般,“呃……可以睡小北房间吗?可能佣人以为……”
寒邃没说完,向北一倒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因为之前寒邃就一直睡他那间,所以佣人自然而然只铺了他那边。
向北一没说什么,关上寒邃房间的门,推着轮椅走向他睡的那间。
轮椅停在他房门口,向北一上前推开房门。
向北一呆愣地皱起眉。
“……”
“怎么了?”寒邃在身后问他。
向北一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往旁边退开了一步,让寒邃自己看。
——向北一房间里的床单被套包括枕头都变成了红色,喜庆的、大红色。
两人在门口大眼瞪小眼,向北一没说话,但眼神可以看出他在问这是不是寒邃的手笔。
寒邃罕见地做了个有失稳重的动作,他看着那大红的床挑了下眉,像是在憋笑:“鉴于上次的玫瑰晚餐,应该是管家的手笔。”他这次倒是没说谎,“很介意红色吗?我睡醒再让人换可以吗?”
向北一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把人推了进去。
“你可能会摔。”轮椅停稳在床前时,向北一突然说。
寒邃有些不懂他怎么突然得出来这么一个结论,抬眼看他,“嗯?”
向北一没说话,但把羊绒衫的袖子撸了起来。
寒邃看着他这动作,第一反应是,向北一要趁此机会揍他。但向北一把两只袖子都挽起来后, 只见他朝寒邃走近,然后突然弯下了腰,一手伸向寒邃膝盖,一手伸向寒邃后腰。
“小……小北。”寒邃眼疾手快按住向北一准备发力的手,哭笑不得地喊他,“停,停。”
向北一两眼瞅着他,准备看他要说些什么。
即使管家的脑袋再怎么天马行空不过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不请护理。明摆着是寒邃的心思,不过是让他照顾他罢了。
向北一在楼下就想明白过来了,他也没有不乐意,在医院在这段时间,寒邃都挺省事的。
“怎么?”向北一直起身问。
寒邃一贯沉稳平静的脸此刻憋着点笑的模样显得有些欠揍,他右手圈成拳放在嘴巴前停了一会儿。
等再抬眼看向北一的同时两手放在轮椅扶手上,然后把左脚放到地上,然后把重心放在左腿上,突然就站起了身。
向北一在他突然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扶他。
但他手没碰到寒邃身体,寒邃伸手揽过他肩膀,一半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向北一这时候突然清晰地感受到了寒邃到底是瘦了多少。他尽量小心地扶着寒邃慢慢地坐到了大红的床上。
“能自己上下床的,别担心。”寒邃说着微抬起头,把他两只手上的袖子一点点放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再一次先入为主又一次冤枉寒邃的原因,向北一心里别扭的感觉强烈了一些,他把视线放在寒邃的脚上,“哦”了一声,然后把被子掀开,把寒邃脚上的棉鞋脱掉。
他站起来的时候头顶被寒邃揉了揉,然后听到寒邃说:“谢谢小北。”
向北一低着头,好一会儿,他说:“我让你受的伤。”所以不用谢。
寒邃听出来了向北一没说出来的后半句,他反手撑在床上,看着向北一,很认真地说:“你的思维有误区,是……”
“你睡不睡?”向北一突然出声打断寒邃。
寒邃看着向北一板起来的小脸,心里琢磨着些什么,最后闭上嘴躺进了被子里。“陪我睡会儿。”
“自己睡。”向北一回得很快,手上也很快给寒邃捏好那床红被子,然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寒邃看着被关上的门,心情倒是很愉悦,同时一些想法也渐渐成形。
寒邃不是假困,醒来后这段时间身体都很疲乏,他在心里想着想着就渐渐睡了过去。
-
寒邃做了一个梦,梦里向北一站在一座雪山上,迎着金色的夕阳和他招手,脸上笑容很暖,融到他心里一般,他自己站在原地,脚下走不动。他很无奈地对着向北一摇着头,于是向北一背过身,不再看他,脚下也即将迈出去步伐的模样。
他有些慌张,三十出头的人无措地站在那。但就在他以为向北一要越走越远的时候,向北一却突然转回了身,而笑着张开手朝他跑来,由慢到快,最后扑进他怀抱里,对他说……
“醒醒……寒邃……醒醒。”
眼前是金色的夕阳,映入眼的也是向北一的脸。寒邃望着向北一,余光看着铺满夕阳的这个房间。
原来已经不是梦了。
向北一看着床上久久没有动静的人,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于是伸手在寒邃眼睛上晃了晃。“起床吃饭了。”寒邃得吃过饭才能吃药。
寒邃伸手抓住向北一的手,拖进被子里按在心口,然后闭上眼睛,唇微张着呼吸。
向北一被他这动作吓到,忙问:“心脏疼吗?”
“不疼,别担心。”寒邃松开他手,从床上坐起。
向北一背对着夕阳,面前是红色的被褥,整个人被暖红的黄镀上了一层暖意。寒邃看着他,缓缓说出来一个要求:“小北,笑一下。”
简直是莫名,向北一别提笑,眉头都快拧出山丘来了。
“你真不疼吗?我去叫管家联系医生。”
“不疼。”寒邃说着像是要身体力行证明一般,一把把向北一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向北一头顶,手在他后脑勺轻柔地摸着:“只是梦到你对我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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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还得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