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污染区空气显得格外凉,保护罩笼住了大部分雾气,头顶一片浓浓的白色。
温故还以为宋海司恢复的不错,但走出一段后,他发现他脚步还是很虚浮,而且嘴唇开始发白。
真是的,早上起床时他那么精力旺盛,他还以为他不用充电了呢,差点跟他说:自己打算反悔,不想把妈妈的能量源交给他了。
毕竟那是妈妈的东西。
突然,他想到一个问题。
“宋海司,你爸爸是从哪弄到的能量源?”他的小脸变得皱巴巴的,“该不是从妈妈那……”
他想问是不是偷来的,但没说出口。
宋海司一眼就看出来了,嘴角微微上翘:“你才想到这个问题吗?”
温故:“呃……”
总感觉被嘲笑了呢!
宋海司接着问:“如果是他偷的,你会原谅他吗?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温故猛地抬起眼睛看向他,漂亮的脸上一半是惊慌,一半是不相信,他努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紧紧攥住衣角的手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认真考虑了半天,很苦恼,说话的语气带着点不确定:“那是我妈妈的东西,你不该来问我……但如果是我,我不会原谅你爸爸,但不会讨厌你!”
宋海司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揉的他摇头晃脑。
不愧是他!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弄到它的,每次我问这个问题,他都相当暴躁。”他顿了顿,“虽然他后来精神状态出现了明显的异常,但我想,他曾经是个崇尚荣誉的人,不至于做偷东西这种龌龊事。”
温故悄悄松了口气,他只是处于好奇,本来就没有追究几十年前的事的意思。
注意到他话里的奇怪之处,他问:“精神状态……异常?”
宋海司自嘲地笑了一下:“应该是吧,正常人谁会忍心把自己的儿子变成怪物?”
温故又开始难过了,他觉得还是妈妈好,她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
曾经他以为这是正常的,他也愿意为认识的人付出一切,可在人类社会接受过几次毒打他才终于意识到,这多么可贵。
边走,他边往宋海司身边靠,越靠越近,最后干脆挎住他的胳膊。
踏过灰败的草地,穿过枝叶稀疏的树林,登上山顶最高处的那块平地。
入眼处,一座石头孤零零地竖在地面上,石头附近有打扫过的痕迹,这会儿又落上了不少叶子。
宋海司知道,那就是他妈妈的“墓碑”。
他垂着眼睛地走过去,在墓碑前三米处站定,郑重其事地对墓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下面躺着的是温故的母亲,一位独自生活在污染区十几年、直至病死也没抛弃儿子的伟大的女性。
温故眨眨眼,他不明白宋海司在干什么,但他的举动让他有种很庄重的感觉,莫名地,他站到他旁边,也学着他的样子对妈妈鞠了个躬。
宋海司弯着腰,持续了好几秒,这才直起身体去瞻仰墓碑。
紧接着,他的嘴角抽了抽,对逝者的满心敬重差点全线崩盘。
他看着墓碑上的字“妈妈温,之死”,还有“温”字后面那个依稀像是女人的简笔画,还有最后那一团纠结的线条。
他记得温故跟他说过,他鼻梁上的疤就是帮妈妈刻墓碑时弄伤的,他知道他认字不多,大概这几个字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温柔地笑着问:“是你刻的?”
“是啊!”温故自豪地挺胸昂头,飞扑过去搂住大石头。
他对大石头又亲又抱,把头靠上去拼命撒娇:“妈妈,我回来啦,我好想你!”
他又开心地碎碎念起来,像以前那样。
“妈妈,我去人类世界啦,嗯……我没有到处乱跑哦,是个意外!”
“妈妈,在人类世界发生了好多事,我还参加了婚礼……算了不提婚礼!我交到了好多朋友,嗯……虽然有点不太愉快,但我一直按照你说的保持善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哦!你看我能做的这么棒,以后就不用再发誓了对不对?”
“他叫宋海司,是我的情侣,我好喜欢他……对了,我找到你丢的能量源了,但它被植入了宋海司的身体,那我把他带过来,也算是帮你把能量源找回来了,他跟你一样,很喜欢蒲公英!”
……
宋海司听着他跟墓碑聊天,一阵心酸。
在这位女士去世后的这些年里,他每天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他看着那块墓碑,想象着温故刻下这些字时候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温故,我帮你把妈妈的墓重新刻一下吧?”
温故愣了一下,惊喜地欢呼一声:“好呀!我一直觉得自己刻的不够好!”
他一直都很羡慕宋海司的字,由他来刻的话,妈妈一定会很高兴,她以前那么爱漂亮,肯定也希望自己的墓碑漂漂亮亮的!
宋海司从口袋里掏出打光了子弹的枪,坐到石头另外一侧的地面上,用坚硬的枪管在石头表面反反复复刻起来。
“哇,宋海司,你的字好好看呀!”
“嗯,你妈妈叫什么?”
“我妈妈叫温婉,我以前不会写‘婉’字,就只好把她的样子画上去,也画的不好看,嘿嘿……”
“婉”字对他来说确实是难了点,宋海司想到石头上画的那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忍不住笑起来,一笔一划地把这位女士的名字刻上去,十分专注。
温故最喜欢看他专注时候的样子,无论是工作、煮饭还是刻墓碑,仿佛自带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
这个男人,是他的情侣!
只属于他的!
温故在妈妈的墓前昂首挺胸。
年长日久,石头有些风化,字很容易刻上去,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宋海司已经刻出了“妈妈温婉之”。
他的手停下,想了想问:“你是想刻‘之墓’吗?”
温故拼命点头。
看,他的情侣最懂他了!
“当时不知道该刻什么,但以前在遗迹里看到过墓碑,好像都是类似的话,但我没记清楚……”
宋海司把“墓”字刻上去,又问:“后面还想刻什么?就是被划掉的那些。”
温故心虚地看了看他,小声说:“我就……想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嘛,结果刻到一半不小心把自己的脸划伤了,当时我好生气,就不想继续刻了。”
宋海司一直以来的感觉得到了验证,他总感觉,这小家伙的性格并不完全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他自己的事情上。
他帮他把名字刻上去,还体贴地在旁边多刻了两行缅怀的小字,温故越看越开心,兴奋地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背上不起来。
宋海司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在坟墓前秀恩爱这种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危险地警告:“别当着你妈妈的面这样。”
温故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背后的衣服里传出来:“没关系啦,我这么幸福,我妈妈会很高兴的!”
宋海司放弃了挣脱的想法,默许了他的失礼。
是啊,他妈妈那么爱他,就算还活着,也一定会纵容他的任性。
他那么可爱,谁会不想纵容他呢?
温故细细嗅着宋海司身上的气息:“我妈妈喜欢我,也会喜欢你,她一定愿意帮你,当然,如果她还活着,知道是人类需要帮助,一定会毫不迟疑地拿出能量源的!”
说完,他指了指墓碑旁的一块地:“她被埋在这下面,那块能量源就跟她埋在一起。”
-
十几分钟后,坟墓被温故用藤蔓挖开了。
意外的是,坟墓里竟然有一口棺材,但棺材上的名字不是温婉,而是“乔安娜,爱德森”。
宋海司严重怀疑,棺材里原来的住民是被温故亲手扔掉的——那时候他应该还没学会尊重逝者。
棺材上方有个小铁箱,温婉的遗物都在里面。
有一本日记,上面放着一块外壳上刻着蒲公英图案的能量源。
看到能量源时,宋海司的目光游离了一瞬,那块能量源跟宋亭带回去的果然一模一样,上面的蒲公英明显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内心五味杂陈地拿起它,宋海司看着温故:“真的要把它给我?”
温故笑眯眯点头;“嗯,它是你的啦!”
宋海司笑了一下:“谢谢!”
“嗯,不客气!”温故表情严肃,背上沾着泥土的藤蔓扭捏地晃了晃。
宋海司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温故把铁盒往前一递,大方地说完,心虚地看了一眼棺材就立刻撇开目光,假装自己没有心虚。
他在心里再次跟妈妈说对不起。
宋海司好笑地拿起日记,赫然发现,日记下面还有其他东西。
是一把梳子和一个型号相当古老的通讯器。
宋海司皱了皱眉,把通讯器拿起来,看到它的内侧有泰川科研所的LOGO,登时就意识到整件事都不像他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对,他知道这个通讯器为什么那么眼熟,因为他父亲也有一个。
他们是同事?
不,科研所怎么可能让一名孕妇出外勤呢?
可是,不出外勤的话,科研员是没资格时刻佩戴通讯器的。
她跟父亲认识吗?他们是不是同一时期的科研员?两个能量源到底是巧合,还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意外?
……
无数个念头在宋海司脑子里闪过,带着巨大的疑问,他在温故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拿起了那本日记。
“我能看看内容吗?”
“啊,为什么?”
“我觉得它很重要。”
“那……你想看就看好了……”温故鼓着腮帮嘀嘀咕咕,“妈妈不许我看,我都还没看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