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海司停下摩托，遥望远处那座山，和山上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荆棘藤蔓。

在那些宛如毛线球一样的繁茂植物中间，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一块块巨大的水泥块。

他感觉很奇怪，之前看到地图，819号城市周围完全是平原，怎么会出现这么庞大的一座山？

温故从他后面探出脑袋：“怎么啦？”

立刻，他也看到了前方壮观的高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宋海司眺望着死气沉沉的山顶：“有点奇怪，你能感觉到什么吗？”

温故：“不能，太远了。”

宋海司重新发动摩托，绕着那座山的底部绕了一圈，最后回到原点。

他感觉这一圈他们开了起码有两个小时，令人不解的是，819号城市的四周全是黄褐色的石头，从下方看像是要插进云里，根本没有能上去的路，那接近九十度的悬崖可能连攀爬都做不到。

温故看到宋海司的脸色不太好看，就问：“怎么回事？是地面突然长高了吗？”

“不知道，也许的确是你猜的那样。”宋海司仰望着山顶，“能带我上去看看吗？”

温故立刻昂首挺胸：“没问题！”

他的藤蔓不断延长，一直攀上了百米高的山顶，固定好之后，带着宋海司和猫咪直接上到了悬崖边。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惊呆了。

树木并不多，到处都是软软的藤蔓，由于过于繁茂，大部分东西都被它们缠住。

宋海司拉起一根藤蔓观察了一下，又扯过温故背后的对比，目光中露出疑惑。

温故也发现了，无论是藤蔓中隐约露出的脉络，还是叶片的形状，都一模一样——它们应该是相同的品种。

在藤蔓当中，有很多水泥质地的建筑残骸，都是很大块的那种，年常日久被藤蔓勒出了印子，像是碎裂的墙壁或者地面。

但宋海司往前走出一段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才走出几百米的距离，就遇到了三块这样的水泥板，三块的外形几乎完全一样，连水泥板中间那斑驳红漆的形状都差不多，像是电脑里复制粘贴出来的。

复制，粘贴？

他看了一眼温故，觉得脊背发凉。

为了验证想法，他跟温故一起巡查这座山顶的城市，走得越远就越心惊。

根本没有什么城市了。

整座山顶大约三百平方公里，上面只有三种东西——藤蔓、水泥板、骸骨。

除了有生命的藤蔓，其他两种东西都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连骸骨上的洞都是在同一个位置。

不，应该不止两种。

宋海司猜，他们脚下的这座悬崖山也是被复制出来的石块一点点堆起来的，所以地图上没有，而且从外面看起来那么奇怪。

如果温故当年没被温婉带走，说不定……

顿时，无数张温故的脸一起出现在他脑海里，围着他震耳欲聋地嘀咕“宋海司，你欺负人”、“宋海司，你欺负人”……

他不适地捂住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洞那么讨厌。

“宋海司，你怎么啦？”

正主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海司哆嗦了一下：“咳，没什么，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温故好奇地看着他闪躲的眼睛，“嗯？你是不是在怕我？”

宋海司：“……”

倒也不是怕，就是……

好吧，如果真有那么多个喜欢碎碎念的温故，是很可怕。

他故作平静：“我想到你妈妈说你的来历。”

“哦。”温故难过地耷拉下肩膀，“我是沥青变的……”

“我不是想说这个。”他从地上捡起两块颜色大小都差不多的石头，“你看。”

温故接过来，没理解他的意思：“石头怎么了？”

宋海司指着其中一条纹路：“你看这里。”

又指指另外一块石头上差不多的地方：“再看这里。”

温故的眼睛睁大了：“一样的花纹吗？怎么会呢？”

他记得徐西霜的理论之一就是：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没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石头，更没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双胞胎也不行。

宋海司扔掉他手里的石头，把他的手轻轻攥住：“温故，变成你的那种物质，可能也变出了这些。”

温故还是不明白，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别说他只有个比单细胞生物还简单的脑子，他觉得今天就算徐西霜……不，就算奚风光来了，也不比他强。

“什么意思啊……”

“我也想知道。”宋海司呼出一口气，“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我想把这件事搞清楚。”

温故呲牙：“我没关系的，无论我是污染物，或者是奇怪沥青变出来的东西，对我来说都一样！”

反正不是人类就是了。

宋海司听得有点难受，就抱了他一下。

“现在你能感知到有活物吗？”

“植物不算的话，没有。”

“我们继续往前，再多看看。”

“好！”

他们在虬结的藤蔓间穿梭了一阵，终于，宋海司发现地上出现一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块黑色的铁板，喷过漆的那种，很显眼地插在石缝和藤蔓间。

宋海司想把它拉出来，温故责无旁贷，伸出藤蔓轻轻松松就把它拉了出来。

是一扇扭曲的黑色车门。

看来，他们脚下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是原先城市里的东西，只是因为岩石被复制的更多一些，导致恶性循环，渐渐把一切都掩埋了。

宋海司低头沉思，温故不敢打扰他，就在一旁美美地撸猫。

忽然，他们头顶传来滑腻腻的响声。

温故撸猫撸得欢，根本没当回事，宋海司却习惯性保持警觉，一抬头，就看到上方交错在一起的藤蔓上出现一道黑漆漆的印记。

那沥青似的东西就在温故头顶，并且，它的一端已经从藤蔓上软软地垂下来了老长一截。

他瞳孔猛地震了一下，行动比声音还要快：“闪开！”

温故猝不及防地被他推了个踉跄，猫脱手跳到了地上，那滴沥青似的粘液“啪”地滴在它的头顶，上方的“沥青”流成一条线。

接着，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沥青”并没有全部落在猫咪的头顶，而是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弹簧一样落在地上。

那堆黏糊糊的东西在地上不断改变着形状，最后变成了一只猫，雪白雪白、眼睛碧绿、毛发蓬松的猫。

人瞪着猫，猫也瞪着猫。

两只猫对视了半天，被复制出来的那只“嗖”地一下就跳上了旁边的藤蔓，准备开溜。

宋海司喊了一声：“抓住它！”

话音未落，温故的藤蔓已经弹射出去，把它牢牢给卷住了。

另一只见情况不妙也打算逃跑，同样被按住了。

温故好奇地问：“它有用吗？”

“有用，带回去研究这种物质。”宋海司顿了顿，看向他背后的藤蔓，“还有两只猫之间的关联程度。”

“哦……”温故这回明白了。

于是，两只猫被一左一右固定好，张牙舞爪却无可奈何，最后干脆蹲在他肩膀上不动了，远远看去像是戴了一对白色毛皮护肩。

-

一辆又一辆车驶入青城，他们无一例外风尘仆仆，人们死气沉沉。

这座东大陆最早陨落的城市再次迎来了生机，人类陆陆续续转移到这里，拥在城市里静等自己的检测结果，只有没被污染的人才能进入地下堡垒唯一的入口。

尹韵于十天前到达青城，她抄了近路，甚至比第一批撤离泰川的人还要早，等大批泰川难民转移过来的时候，青城已经成了尹韵和江叶辞手下们的地盘。

泰川溃不成军，宋海司阵亡后，他们彻底丢了主心骨，仅剩的几位高层成了空架子，这时候，拥有“天籁”的尹韵站出来，压根无人敢反对。

她顺理成章接管了青城的地下堡垒，并且制定第一条规则：全员检测基因，任何被污染的人都不得进入地下堡垒。

也对，那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之地。

除了确定自己被污染的人，其他人无异议，毕竟这条规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平等的。

高风只带出了少量检测试剂，剩余的人手也不多，他们临时在青城搜集材料，但仍然没法应对这么大的工作量。

难民们都挤在废墟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西大陆三架载满物质的运输机在行进途中被污染物击落了两架，他们目前的物资远远不够。

他跟尹韵吵了几次，但尹韵坚持己见。

宋海司死了，军方那位少将站在尹韵那边，每天除了防范污染物之外，就是在青城遗迹寻找遗留下来的物资，高风的基因检测处没有任何战斗力，只能任人摆布。

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他找奚风光大吐苦水，因为是熟人，也因为他把他看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子的遗属。

连续的打击让奚风光心灰意冷，但他仍然麻木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像个机器人。

他们到这里快十天了，他一直带着前污染巡查处的巡查员们救治伤员，安顿灾民，他想，他们总比现攒起来的组织更有默契。

他这会儿正在青城统治某个区域的安置人数，眼前拍着密密麻麻的几张表格，对高处长的抱怨无动于衷。

高风叹气：“奚秘书，注意身体。”

奚风光头也没抬，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

高风：“我说我还是先给你检测，你进去算了，你生病了吧？”

奚风光仔细校对手里的名单：“没事，有点感冒。”

高风按住他正在写字的手：“我说，就是感冒才应该进去休息啊？虽然是夏天，夜里还是挺凉的！”

奚风光挣脱他：“我真的没事。”

他一抬头，高风恰好瞄到他的青黑眼袋，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他看了他一眼，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没想到您是张尧的长辈，那也是我的长辈，以后叫您叔叔，不介意吧？”

高风立刻感动的热泪盈眶，连连念叨着“你们这些傻孩子”，还颤巍巍掏出了烟盒。

可惜，早就空了。

突然，奚风光的耳麦里传出“滋滋啦啦”的响声。

“奚秘书，这边……”

说话声停止，又是一通杂音，接着再次响起一个理直气壮的声音：“奚秘书，你有车吗？赶紧到城西入口来接我们，这边没车了！”

“……”奚风光瞪大了眼睛，眼泪“刷”地流到了颤抖的嘴唇上。

他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但接下来，那个声音又嚷嚷开了。

“笨死了啊这俩！赶紧开车过来，徐博士和小徐博士要累瘫了！我说宝贝儿，你听到没有啊，怎么不说话呢？”

“……听到了，等着！”奚风光抹掉眼泪，抓起车钥匙就跑。

在他身后，高风紧紧跟着，动作灵活地跳上车，整个人像是年轻了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