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路较来时顺利得多, 没几日,他们便乘水路抵达京城。只是顾问然没跟他们一起回来,温连问过崔晏, 听说是打算把顾斐然的尸骨运回幽州。
想起顾斐然的死,温连心疼不已,没多过问便相信了他的话。
何楼被押入大牢择日定罪处斩,这些人终于得到了作恶的惩罚。
温连他们也受到了皇帝的封赏。
这还是温连第一次见到皇帝, 帝王威压果然不同凡响,他壮着胆子偷看了一眼,发现皇帝和崔晏细看之下还真有那么点相像。
奇怪。
按理说崔晏应该不是皇帝的儿子才对, 为何真的长得这么相似?
尤其那双眉眼, 皇帝不苟言笑时, 简直和冷着脸的崔晏一模一样, 叫人莫名瘆得慌。
思来想去,温连琢磨不出答案,只能当做是一场巧合。
说不定是崔晏生父和皇帝本就长得相像呢。
他紧绷着精神, 应付完皇帝, 打道回府,又得应付一遍前来祝贺他的官员大臣们。
把所有人应付完,温连浑身疲惫, 整个人瘫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温连从衣襟里掏出任务纸, 上次写过的字迹又消失了,系统也没有什么新的通知下发, 之前说要给他的前两个任务的奖励也一直没给。
他怀疑系统是不是不想给了。
房门忽然被敲响, 温连赶紧把任务纸乱折一通塞回衣服里, 扬声问,“谁啊?”
门外, 小德子的声音传来:“大人,丞相大人来了,请您到正厅一趟。”
温连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心底嘟哝他这丞相老爹精明至极,肯定又是要嘱咐他什么。
来到正厅,他那左丞老爹果然正在悠哉悠哉地品茶,面露红光,好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施琅,来。”左丞笑容慈祥,将温连招到身边,“这次你可真是给爹脸上争光,诸多朝臣都搞不定的事,你一出手,解决得干干净净。”
温连干笑了下,应承道:“还好,爹谬赞了。”
他没出什么力,除了杀掉个水匪头子,其他都是崔晏和康安王他们负责的。
又是抓贪官,又是剿水匪,顺便还找到了疫病的药方。真要说起来,他这功劳就是顺手蹭到的。
闻言,左丞笑容更甚,看向温连的目光里尽是疼爱,“你啊你,就是太谦逊了。爹叫你来,是有些事要问问你。”
温连知道他不可能就是这么简单过来夸夸自己,便从善如流道,“爹不需客气,请讲。”
“你走这些日子,我听惠妃娘娘说,你好像对那太子殿下颇为看好?”
这一关果然还是来了。
温连轻吸了口气,垂下头道:“是。”
左丞压了压嘴角,语气却仍然和缓,“施琅,那二皇子殿下那边,你让爹可如何交代啊……”
他们家一直是支持二皇子崔颖的,听崔晏说,是因为左丞坚持立长不立幼,当时崔晏又未曾归京,这才一直选择追随二皇子。
闻言,温连冷静思考分析片刻,说道:“在儿子任太傅一职期间,二皇子表现并不特殊,甚至才思谋略远远不如太子和三皇子殿下。”
崔清都比崔颖要聪明得多,他真不知左丞到底为什么要坚持立长不立幼。
“爹知道。”左丞抿了口茶水,长叹了声,“可二皇子是德妃娘娘的孩子,放眼这后宫,能制衡贵妃娘娘的六皇子之人,也只有二皇子。太子殿下朝中无人,母家又是远在天边的幽州,没有圣上偏爱做靠山,他注定只是个棋子罢了。”
左丞丝毫不把崔晏放在眼中,一个在幽州生活多年,没有受到任何培养的太子,根本难成大事。
温连静静听着,缓声开口,“若是我们做他的靠山呢?”
左丞品茶的动作微滞,诧异地抬眼看他,“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温连默然,点了点头。
见他如此,左丞面容微沉,搁下茶盏,徐徐道,“今日那何楼及涉案官员被打入大牢时,爹去看了,不少人年逾半百,头发花白,跟你爹我差不了多少。”
温连愕然地抬头看向他,听到左丞继续道:“爹老了,朝中局势实在诡谲多变,常常力不从心,或许有一日,爹也会落得和那何楼一个下场。”
他起身要走,温连也跟着站起身来,看向他。
“不用送了。”左丞低叹了声,“你自小聪慧至极,和你弟弟妹妹都不同,世人都夸赞我有你这样得意的儿子,可爹也知道,你只是心性高傲,认定的事情必须要做到。旁人读不懂的书,你非得硬啃下来,挑灯夜读险些读瞎了眼睛。”
他说的是江施琅的性子,温连怔然听着,在脑海中随着他的话勾勒出江施琅的形象。
哪有什么不世天才,江施琅只是比任何人都更要强。
“既然你执意,爹拦不住你。”左丞转身离开,声音渐行渐远,“爹会考虑太子一事,你只需知道,爹永远是为了你好。”
在他走后,温连心头怅然若失地想,如果左丞知道自己的儿子江施琅,早已离开这个世界,恐怕会伤心欲绝吧。
他是那么疼爱江施琅,甚至江施琅说要辅佐太子,他也会认真考虑,而不是强硬逼他放弃。
貌似他穿来的每具身体,都有着非常疼爱他们的家人。
温连有温玉和温府老爷夫人。
陆子云有他的聋哑哥哥。
江施琅有尊重他疼爱他的父亲。
偶尔,温连感受到他们的关爱,也会觉得心里酸酸疼疼的。
大概是羡慕更多吧,他想。
温连从小住在舅舅家里,舅舅舅妈并不疼他,谁不疼自己的亲生孩子呢,温连可以理解他们。
家中唯一心疼他的,只有姥姥,姥姥知道他爱吃玉米,每次放学回家都给他煮一个大玉米,背着舅舅和舅妈偷偷塞给他吃。
听舅舅说,姥姥常常会把家里的玉米放到发霉也舍不得吃,就是为了等他回去,留给温连。
后来姥姥得了老年痴呆,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唯独还记得他,常常会问舅舅,小连什么时候放学,你们别忘了接他回家。
想起姥姥,温连眼眶微湿,心口酸疼。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想家,好想好想回家啊。
左丞前脚刚走,正厅的门又被敲响,小德子悄悄摸摸地走进来,对着温连行了个礼,轻声道:“大人,奴才有一事禀告。”
温连收回思绪,赶紧将眼泪憋回去,生怕被看出怪异,沉声问:“什么事?”
小德子把门窗一齐关好,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大人可还记得李仕安?”
温连愣了愣,想起那日给他颁圣旨的年轻太监,颔首道:“记得,怎么了?”
“奴才跟李仕安是打入宫起就一块长大的手足发小,今儿您朝上领赏,奴才在外头侯着,李仕安偷偷跟奴才说了一件事。”小德子声音轻得温连几乎听不见,紧张得微微发抖,“李仕安说,圣上表面对太子殿下随意赏了对玉如意,其实私下里对太子甚是改观,对他此次作为非常满意。”
温连睁大眼睛,也紧张起来,“这么重要的事,他也告诉你?”
闻言,小德子不再紧张,反而还得意地挺起胸膛,说道,“那是,奴才在宫里头还是有点人脉的,李仕安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他虽然官大但什么都听我的,有事从不瞒着我,这点您放心就成。”
温连忍俊不禁,说道:“行,那他还说什么了?”
小德子赶紧又凑近些,继续道:“圣上说了一句,这太子之位空悬这么多年,如今也算原璧归赵了。”
话音落下,温连大喜过望,他忍住激动的心绪,问道:“圣上这是打算要培养太子了!”
“是啊,大人这可怎么办啊?”小德子心慌意乱,“大人你之前那么得罪太子殿下,如今他重获圣意,往后怕是要对付于你啊。”
温连瞥他一眼,“赛季都更新了,你怎么还在上个版本。”
小德子:?
“这点小事用不着你操心。”温连笑道,“你家大人我早就和太子殿下冰释前嫌,他得了势,咱们只会跟着鸡犬升天。”
闻言,小德子呆了呆,瞬间也跟着激动起来,“原来如此,大人果真高见!那想必奴才这只土鸡往后就跟着殿下和大人升天变凤凰了,奴才这就给您搬洗脚水去!”
见他态度转变这么快,温连失笑了声,说道:“去吧去吧。”
顿了顿,小德子走后,温连忽然反过味儿来。
他说他是鸡,那自己就是狗呗?
靠,臭小子。
温连得知好消息,心情一下子舒慰了不少,舒舒服服地躺进椅子,掏出那张任务纸。
上次的字迹尽数消失,温连虽不确定系统有没有判定他任务成功,但他还是想再试试。
如今皇帝对崔晏改观,左丞也转而开始支持崔晏,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崔晏的才智品性,得到皇帝赏识是早晚的事。
一切都好起来,他成功完成帮助崔晏成为救世主的任务,也可以安心地去了。
左思右想,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崔晏眼巴巴望着他时的眼神,他就总是狠不下心离开。
在书里待得久了,温连已经快把这里当成了真实的世界。
可他的世界不是这里,这里不过是某个作者写下的故事,就像让他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他得回去,尽管他的家又破又小,至少那是真实存在的。姥姥年纪大了,说不定还在痴痴地等他回家。
必须得回去。
他也有家,他……想家了。
梦再好,迟早也是会醒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早点醒过来,于他,于崔晏,都是好事。
这段剧情中本就不该产生的感情,也该结束了。
他总不可能一辈子给崔晏睡吧?那像什么话。
温连觉得自己性取向是正常的,做那种事……嘶,虽然也还挺舒服的。但那只是权宜之计,他真不是断袖,对崔晏其实还是当成个任性孩子看待,心底觉得崔晏很可怜。
……只是想满足他的愿望,仅此而已,温连对自己说。
现在愿望已经满足了崔晏,自己功成身退才是最好的结局。
若这是一篇以他和崔晏为主角的故事,以此为结尾就好,否则再往后就该闹成虐恋情深强制爱了。
他思绪繁杂,复又看向任务纸。
不能再错下去。
半晌,温连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提起笔,认认真真写下几个字。
【系统,申请死亡,死亡方式是在太师府暴毙而亡。】
*
与此同时,清宁宫里。
烛火摇曳,风动树影。
崔晏眼底映照着烛光,把玩那对皇帝赏下来的玉如意,这对曾是他生母明皇后的定亲之礼,于他而言毫无用处。
他知道,这不过是皇帝想唤起他对亲情的渴望,可他现在有人疼,早已不在乎这迟来的父爱。
有什么用,都是做戏罢了。
半晌,崔晏兴味缺缺,将那对玉如意丢进了床榻角落里,权当摆设。
今夜没有温连在身边睡着,他不习惯,半点无法入眠。总觉得怀里缺些什么,不抱着人睡,便浑身不自在。
虽然他睡不着,但崔晏知道,温连没有他定然会睡得很好。
要是可以真的把温连锁在身边就好了,只不过那恐怕会被温连厌恨。
还是算了。
许久,他叹息一声,抛去这个想法,知道注定只有自己会难以入睡,便脱去外衣,准备逼自己睡觉。
可脑海里抑制不住,又忽闪出温连和文淮之对视时的眼神。
心头闷燥,崔晏辗转反侧。
他每想一次,就更想除掉文淮之一分。
他把顾问然留在通州,不止是让他带顾斐然回乡,还命他仔细去调查文淮之,如有发现此人存着任何逆反筹谋之心,当即杀无赦。
只要文淮之是那所谓的男主,他便一定会想做皇帝。
崔晏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休想从他身边,带走温连,即便这是天命也不行。
正思索着,崔晏里衣的衣襟忽地亮起微光,他动作一滞,心头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脊背发冷。
崔晏不假思索,迅速将那张字纸取出来。
待看清上面熟悉的字眼,他额头青筋猛跳,攥紧任务纸,朝殿外咬牙喊道:“来人,备驾。”
听到这声,守夜瞌睡的温武英在门外一个激灵惊醒,甚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呆呆地道:“啊?殿下,何事这么晚动身?”
崔晏猛地推开殿门,呼吸紧促,心跳快到令他胸口闷胀。
怒气难消,他尽力平复着胸前起伏,声音冷戾至极,“备驾太师府,孤要,抓人回来。”
温连,为何突然不打招呼要走?
前有文淮之要与我争抢,后有你夜半私自离开,妄图自杀。
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怎么做你才会留下来?
你真的,一定要把我逼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