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君不知道是真没察觉到胡柳生的嘲讽,还是在装傻,竟然认真的解释,“我与小妹初到京都,不放心将小妹单独留在住处。”
胡柳生见沈风君软弱,移开目光打量温婉端庄的沈婉君,正想要得寸进尺的嘲讽这对兄妹,最好令他们恼羞成怒,在接下来的宴席中给所有人都留下不好的印象,燕翎却阻止了他。
感受到不远处冷冰冰的凝视,胡柳生只能偃旗息鼓,冷笑道,“沈兄果然疼爱妹妹。”
燕翎见状,眼中闪过不满。
他知道胡柳生为什么如此针对沈风君和沈婉君。
因为沈思水在破秋日之后,频频将矛头指向胡柳生的父亲,贵州巡抚。提醒所有人,红莲贼子的源头在贵州,想要以此推卸红莲贼子从他的辖地逃离,突然出现在京郊的责任。
胡柳生的想法没什么不对,只是错在他已经旗帜鲜明的投靠燕翎。
在两人闹翻,划清界限之前,无论胡柳生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会被怀疑有燕翎的影子。
燕翎的目标,自始至终明确的锁定在三省总督的身上,拉拢沈风君和沈婉君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任由胡柳生为一己之私,坏他的大事?
他不仅及时制止胡柳生的挑衅,还主动为沈风君和沈婉君递出台阶,笑道,“沈兄所虑甚是,想来三省总督也有同样的顾虑,否则也不会为施校尉准备九千护卫。”
相比依旧徘徊在京郊,惹得李晓朝大怒的九千护卫,沈风君只是将沈婉君带在身边,还真不算什么兴师动众的大事。
前提是忽略,沈风君为什么要自讨苦吃,专门将妹妹带到危险重重的京都。
沈风君依旧只听表面的好意,笑着对燕翎和齐黎打过招呼,顺势看向施乘德和岑威。只字不提进京之后,数次想要与岑威见面都没能如愿的事。
岑威虽然不愿意与沈风君和沈婉君有交集,但也没打算当众令两人下不来台,否则他又何必特意躲着他们?
况且沈风君和沈婉君也是体面人,不至于当众做出引人发笑的事,远比在河南时收敛。
一时之间,表兄弟看上去竟然颇有默契。
可惜这点默契不足以令岑威变得体贴,主动为沈家兄妹寻找合适的座位。
因为身侧有妹妹在,沈风君犹豫良久,走向梁安,主动行半礼,笑道,“可否请梁兄行个方便?”
梁安面无表情的捏开手中的榛子,“什么?”
他知道沈风君想说什么,但是他发自内心的不愿意答应。
如果给沈风君和沈婉君让出位置,他只能去空桌与孟长明挤或者坐在胡柳生的身边。
世上还有比这更容易做出选择的事情吗?
虽然沈风君的脸皮比梁安想象中的厚,给别人添麻烦的请求张嘴就来,说的理所应当,但是梁安不吃这套,他又不是任人欺负的老实人。
无论对方说什么,梁安都咬紧牙关,不肯应声,只管吹捧孟长明心胸宽广,让沈风君放心的带妹妹去首位的空桌。
带妹妹的人又不是他,他凭什么让步?
梁安吹孟长明吹得太上头,没留意岑威的提醒。直到身后忽然响起孟长明似笑非笑的语调,他才猛然醒悟,为什么沈风君突然没了声音。
“真没想到。”孟长明笑着在梁安身侧落座,好整以暇的道,“既然你这么想与我同坐......我心胸宽广,宰相肚里能撑船,自然不会拒绝你。”
梁安闻言,脸上僵硬的笑意险些没能维持。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听陈玉的嘲讽,也不想面对孟长明缺德的嘴。
沈风君见状却重新露出笑容,礼貌的与孟长明打过招呼,带着沈婉君去首位落座。
然而众人皆没有想到,下个来赴宴的人不是太子,竟然是李晓朝。
此时左三、右二,只剩位于右二的胡柳生身侧还有最后一个空位。
李晓朝环顾四周,对主动起身的众人点头,若无其事的走向胡柳生,显然是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懒得计较座位这等小事。
随着他的落座,原本小声交谈的人皆陷入略显诡异的沉默,气氛越发紧绷,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唐臻走入殿内,先注意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然后是众多熟悉的面容,最后才是沈风君、施乘德和齐黎。
陈玉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跟在唐臻的身后往上走。
他能住进福宁宫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继续肆无忌惮的展示太子对他的宽容,只会害了自己。
短暂的权衡利弊之后,陈玉面无表情的走向孟长明和梁安所在的位置。
梁安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最差的后果是在孟长明和陈玉之间二选一,最后却是孟长明坐在他的左边,陈玉坐在他的右边。
宴席正式开始,沈风君率先起身向太子敬酒,只字不提进京的原因,不动声色的加深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印象。
沈婉君坐在原本不该她出现的地方,表现却不局促,在沈风君提起她的时候落落大方的起身朝太子行礼。
唐臻不动声色的看向岑威,发现岑威正转过头和与他邻桌的孟长明低语,像是完全不在意沈婉君的突然出现。
这令他兴致大减,再看沈风君和沈婉君,完全没有之前的趣味。
沈风君重新落座,三省总督的侄子施乘德和陈国公的义子齐黎也相继起身给太子敬酒,郑重其事的感谢太子为他们专门设接风宴,顺便表达对太子的敬仰。
唐臻略过施乘德,漫不经心的打量齐黎。
长相略显粗糙,尤其是脸上的疤痕,几乎是将无能写在脸上。身高九尺的体魄也只是花架子,只能应付习武不精的普通人。暂且不论是不是岑威的对手,仅是令梁安认真起来,齐黎也未必能招架。
论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远不如沈风君。
......平平无奇的废物,没有任何值得瞩目的地方。
这个结论非但没能令唐臻开怀,反而让他心中似有若无的烦躁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仿佛有个声音,无时无刻的在他耳边重复。
‘即使他是个废物也能令昌泰帝另眼相看。’
“殿下?”
作为武将,齐黎敏锐的察觉到太子的走神,心中立刻生出不满。
刚才沈风君和施乘德向太子敬酒,太子可是打起精神应付。
难道是瞧不起他?
还是太子不尊重他身后的陈国公?
齐黎心中闪过无数个年头,脸上的谦卑恭敬却丝毫未变。
唐臻轻而易举的看破齐黎破绽百出的伪装,刚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去的烦躁再次席卷而来,其中甚至夹杂着难以忽略的委屈。难道昌泰帝喜欢体魄强健的晚辈?
除此之外,他委实无法在齐黎的身上,找出其他能够入眼的地方。
“我见你似乎有些眼熟。”太子陡然回神,眉宇间浮现淡淡的歉意,看向齐黎的目光从迷茫转为明显的亲近,好奇的问道,“你今年多大,上过战场吗?”
此前沈风君和施乘德都是单方面的对太子表示善意,太子虽然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但眉宇间的疏离从未消散。
所以太子面对齐黎,忽然转变的态度,立刻引起下方众人侧目。
齐黎心中暗喜,分神怪罪自己多虑,他在北地的时候就曾听闻,太子格外信任世子。既然如此,太子怎么可能不尊重陈国公?
他更是第一次见到太子,连得罪太子的机会都没有。
想来是太子体弱,注意力无法长久的集中才会走神。
因为几近于无的愧疚和突如其来的惊喜,齐黎的笑容略显夸张,极像不怀好意的人贩子。
“回殿下,臣子今年二十有五,已经凭军功累迁六品将军,大大小小的战役没有百场也有七、八十场。”
太子的眼睛越来越亮,抚掌而笑,“那岂不是和岑卿类似,少年将军?”
话音未落,下方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众人下意识的看过去。
孟长明正扶着桌角声嘶力竭的闷咳,面前是歪倒的酒盏,显然呛得不轻。
另一个猛咳的人是孟长明身边的梁安,他的模样稍稍斯文些但也不多,只是因为顺势躲到桌子下方,众人才看不到他狼狈的模样。
托这两人的福,陈玉也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他茫然的抬起头,距离太远,看不清太子的表情,脑海中却下意识的浮现前往东宫的路上,太子的反常。
“殿下此言差矣。”陈玉郑重的反驳唐臻,惊觉言行有失,后悔似的垂下眼帘。
唐臻面露不快,闷声道,“孤昨日看前朝史册,大将军孙铭直至二十有八,终于崭露锋芒,三个月内从无名小卒升迁至将军,后人皆称其为少年将军。与其相比,齐卿也是少年有为,如何不能称作少年将军?”
陈玉闻言,暗自遗憾,桌子下方只能容得下梁安。他只能装聋作哑,假装没察觉到来自燕翎眼中的刀子。
殿下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效果斐然。
前朝大将军孙铭名留青史,能与陈国公的先祖宁王比较功过,齐黎何德何能,居然......碰瓷?
陈玉斟酌良久,觉得偶然间在太子口中听到的陌生词汇,最适合齐黎此时的状态。
虽然是被迫碰瓷,但是顽石与明玉争辉,最尴尬的存在,终究不会是将顽石放在明玉左右的人。
况且这里不止一位远胜齐黎的少年将军。
除了名声显赫的龙虎少将军,还有骠骑大将军。
如果不是这样的天赋,李小草如何能入安定侯的眼?
原本齐黎能以陈国公义子的身份被托付重任,在北地掌握实权,即使进京也算底蕴颇深。至少在阅历方面稳压更年轻,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的梁安、胡柳生等人。
如今在太子三言两语之间,齐黎不得不与前朝青史留名的大将军做对比,又有岑威和李晓朝珠玉在侧,衬托得齐黎黯然无光,如同随处可见的鱼木。
齐黎艰难的开口,打破诡异的寂静,语气中不乏对太子的迁怒,“殿下慎言,臣天资愚钝,恐怕无法与......”
“世兄何必妄自菲薄?”太子猛地起身,满脸怒容的看向下方,目光停留在默默光盘的岑威身上,气势汹汹的责问,“岑卿为何不说话?难道你自视甚高,不赞同孤对齐卿的称赞?”
岑威拿起帕子擦嘴,目光微妙的看向齐黎,眼底深处充满探究和几不可见的同情。
虽然不知道齐黎是如何得罪太子,但是......
“殿下所言甚是,臣深知齐将军天资、才华皆在臣之上,只是生不逢时,未曾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齐黎愣住,面容略显呆滞的凝视岑威。
龙虎少将军亲口承认不如他,神色全无嘲讽,只有郑重,难道......
唐臻满意的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齐黎,以替齐黎撑腰的态度,当众给出丰厚的赏赐。
不仅有昌泰帝专门列出的珍宝,还有唐臻仅剩的可以动用的私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