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乱世,悄无声息的死了几个人。虽然很快就被发现,其中又有颇得三省总督看重的小辈,但是岑威打扫战场的本事依旧如年少扬名时那般神鬼莫测,竟然没引起任何波澜。
世人只知施家的两位纨绔郎君的别院起火,险些连累左邻右舍。
因为两人在三省总督眼中的定位是故意暴露的弱点,请君入瓮的引子。若是两人的身边忽然出现陌生的面孔或他们的行为变得与从前不同,几乎能立刻令三省总督从百忙之中分出心神。
如今......施家枝繁叶茂,每年都会死几个人。刚好赶上老太公九十整寿,这等如何盛大的操办都不过分的大吉之事。可以恰到好处的冲淡,因为三省总督棋差半招,导致正围剿京都的东南军进退不得的尴尬。
两个用处有限的后辈蹊跷的死在别院的事,自然要排在老太公的九十大寿之后。
城中非但没有因此戒严,反而因为东南三省的官员陆续前来为老太公贺寿,出入变得更加宽松。
三省总督亲自下令,这等喜事要与民同乐。
因为不需要搏命,岑威将带来的大部分亲卫都遣到城外,重新伪装,扮做特意来找机会的杂耍人。
老太公与施尚文的亲缘,只能说没出五服。
年轻时在施家的地位,尚未不如死在岑威手中的两个纨绔郎君。
好在本人委实争气,就是能活。自从过完七十大寿,达成古来稀的成就,地位突飞猛进。从无人在意的老头子,变成最有福气的老太公。
夜深人静,亲卫说起专门打探的消息,嘲讽道,“早些年不闻不问,如今倒是比正经的孝子贤孙还操心,竟然让绍兴侯亲自张罗寿宴。”
话音未落,腰下忽然剧痛。
岑威收回脚,目光平静的凝视亲卫。
“我错了。”亲卫立刻低下头,又羞又恼,像是雨中落败的公鸡,颇为可怜。
旁边年长许多的亲卫见状,满脸同情的摇头。
为少将军办事,可以什么都不懂,只做好少将军交代的事,但是不能不懂装懂,说出引人笑话的言语。
绍兴侯亲自张罗老太公的寿宴,哪里是为老太公?
分明是三省总督想要借老太公的寿宴,达成某些目的,不允许寿宴出任何差错,导致他的颜面受损。
至于三省总督对老太公的态度逐渐改变......三省总督比陈国公大十岁,如今已经年近六十。如果他不能像老太公那般长寿,只能与阎王争命。
因为稍显毛躁的亲卫,认错还算痛快,岑威便没有计较。只是让更老道的亲卫去教些道理,免得真正做起事,一念之差,酿成大错。
距离老太公的寿宴,只剩下最后两日。终究还是让岑威找到,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老太公府邸的机会。
不得不说,施尚文父子确实对老太公的寿宴很上心。
哪怕因为寿宴的规模,老太公的仆人根本就不够用,出现大量的人手空缺。绍兴侯宁愿自己短缺,从三省总督府和侯府调人,也没接受外面的奴仆。
除此之外,寿宴的地点也是由三省总督提供,亲卫军特意提前半个月去排查危险,然后驻守在那里。
要不是施尚文父子太想让老太公的寿宴尽善尽美,特意让人寻找歌姬、舞姬、杂耍人......能让寿宴热闹的人,岑威恐怕只能硬闯,伪装成有资格出入寿宴的人混入其中。
事实上,即使能光明正大的进入举办寿宴的地方,依旧免不了硬闯。
因为杂耍人带进府邸的东西会被反复检查,无论是已经配好的火药包,还是各种矿石粉末,皆无法光明正大的带进去。
翌日清晨,岑威装病,遗憾错过去老太公的寿宴表演的机会。
成功伪装成杂耍人的亲卫被三省总督府的管家带走之后,混在城内的其他亲卫赶来,悄无声息的替代岑威,继续留在这里装病。
岑威则又换数个身份,坐在不同的马车中在举办寿宴的地方绕行。
令人期待已久的寿宴,始于三省总督的诏书。
天还蒙蒙亮,便有轻骑在大街小巷奔走,敲锣打鼓的祝贺老太公的寿辰,公布三省总督亲笔所写的贺寿词和专门为老太公准备的诏书。
贺寿词的文采不错,只是行文略显浮夸,不符合三省总督往日的风格。
重点在于诏书,细数从古至今的长寿之人,称赞老太公福禄俱全。
‘吾观史册,叔祖之福德,唯有姜公可堪比拟,实乃圣朝姜公。’
姜公是什么人?
正式的史书记载中,第一个协助臣子,造反成功的谋臣。
岑威和衣躺在床上,仔细分辨窗外的声音,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此行有趣的事委实不多,圣朝姜公的福德禄寿倒是......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能体会到其中的趣味。
想到唐臻,岑威嘴角的笑意稍淡,神色却更加安宁,继续闭目养神。
可惜这几日过于匆忙,没能找到机会细寻江南特色,带回去与唐臻共赏。
今后若是有机会......他觉得唐臻会喜欢江南的风景,最好还是能亲自来游玩。
寿宴从午时开始,持续到夜里戌时。连续三日,皆是如此。
三省总督特意下诏,取消夜里的宵禁。
如今是第一日,施家的小辈先为老太公贺寿,然后是与施尚文与施尚武亲近的下属和外家小辈。
归根结底,没有亲缘就得是世交或类似师徒的缘分,才有资格在第一日来贺寿。
第二日才是真正的大日子,不仅施尚文和施尚武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贺寿,东南三省中许多为此专门赶来的官员也会携寿礼前往。
第三日便是收尾,让家中的奴仆也能感受到主家的喜悦。家族之内有名有姓的管家、管事、外面的大小庄主,皆能去给老太公拜寿。
寿宴首日,岑威苦守大半日,终于在天色逐渐昏暗的时候找到机会。他带着从城外赶来的亲卫,故意引起巡逻护卫的注意,将其引入小巷,打晕夺衣。
时间过于紧张,容不得岑威思索更周全的方式。
他带人冒充护卫却不敢与真正的护卫碰头,绕着府邸走了半圈,凭借异于常人的耳力,顺着高墙悄无声息的翻进去。
然后守株待兔,打晕经过的仆人,再次夺走衣服,寻找更加隐秘的地方暂时藏身。
因为不曾杀人灭口,别院很快就发现有人悄无声息的混了进来,开始不动声色的搜查。
好在别院足够大,不仅是天黑才开始搜查,又要顾及第二日的宴席和影响。最重要的是这场寿宴意义非凡,亲手筹谋寿宴的人有足够的自信,即使不知名的小鱼小虾混进来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岑威的亲卫在空旷的花园和后院的院落中躲了整夜,顺便将放入布袋绑在身上的各种粉末,陆续交给始终不曾挪动位置,藏在假山中的岑威。
即使是在黑暗中,岑威依旧能熟练的将各种粉末混合,制成大小相同的火药包。
可惜能带进来的东西有限,总共只有十个,能炸穿宴席,想要撼动整个别院也不难,但是无法保证能要目标的命。
原本岑威的打算只是杀死或重伤施尚文,但是如今有火药包,原本的目标就显得过于......小气。
天光微熹,别院的仆从再次穿梭在各个角落,行动却远不如前一日从容,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怀疑。
提前以杂耍人的身份混入别院的龙虎军惊闻噩耗,不再需要他们的表演,更不允许他们踏出所在的小院。
整个别院,看似因为更多身份尊贵的人到来,变得更加热闹,实际却每处细节都透着肃杀的意味。
举办宴席的花园和招待贵客的院子,各个路口都由施家的旁支和各府大管家亲自把守,无论是宾客还是仆人,但凡有陌生的面孔,皆会被阻拦在外,反复盘问。
岑威的亲卫佯装府内的仆人,悄无声息的在相对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徘徊,然后将别院的最新变化告诉岑威。
“龟孙果然是亏心事做得多,怎么如此怕死!”
亲卫满脸焦躁,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情绪,说完正事,狠狠的唾骂起来。
只要不耽误正事,岑威向来不会计较手下人的污言碎语,他正藏身在遍地灰尘的废弃库房中,透过门缝,警惕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人。
“吩咐前院的人,开席时放信号弹。”他沉思半晌,低声吩咐道。
龙虎军有如今的地位,自然不会直到今天才想起在施尚文的身边安排人手。只是终究碍于底蕴轻薄,安排的人短时间内无法接近真正的核心人物。
不过岑威给出的任务并不困难,哪怕只是个端盘子的仆人,只要与宴席的距离足够近就能及时发出信号。
“少将军?”亲卫面露恍然,脸上随即浮现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目光灼灼的盯着被岑威坐在身下的火药包,沉声道,“请少将军先行离开,我等必定会让火药包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岑威抬脚轻踹在亲卫的背上,有些无奈的道,“叫什么名字?回京都之后去后勤历练半年。”
如果还有这么多的想法,直接在后勤养老。
“少将军恕罪!”亲兵闻言,熟练的认错,面上却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他倒是希望能有命和少将军回京都。
可是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时候,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守着火药包的引线,亲眼见证少将军得偿所愿!
以火药包的威力,他委实想不到,自己如何才能有活着的机会。
而且......火药包应该藏在哪里?
他跟在少将军身边,已经数次见证火药包炸开的经过,自然知道,与目标的距离越近,火药包能发挥的威力就越大。
为达成目的,最好不惜乱刀分尸,在火药包的引线点燃之后,立刻跑向宴席所在的位置,尽量靠近三省总督。
要是喷洒的鲜血刚好熄灭引线的火花怎么办?
正宴午时开始,直至巳时三刻,施尚文与施尚武同时到达。
明面上老叔公才是今日的主角,他又是施尚文和施尚武的长辈,便安坐主位,没有亲自出门迎接。
施尚文和施尚武也给足了老太公的面子,竟然弯腰做揖,不论尊卑,只以晚辈的身份祝寿。
“姜公春秋不老、福星高照。”
兄弟两个幼时曾以相像如同双子闻名,时隔多年,再次露出同样的表情做同样的动作,竟然又能看出相似。
虽然施尚文和施尚武的态度很随和,但是没有人会因此生出熊心豹子胆,拿他们当众打趣。真有这样的人,此时也不会出现在寿宴上。
献过寿礼,施尚文和施尚武理所应当的在老太公的左右落座,分别敬上半盏茶,然后亲自搀扶老太公入席。
九十岁的老寿星,白发苍苍,脸上满是褶皱。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但是经不起仔细打量,眼底浑浊迷茫,像是服用药物才能保持现在的亢奋。
他抖着手倒满两个白玉杯,笑道,“总督大人、巡抚大人先请。”
施尚文和施尚武自然又是推脱,耐不住老寿星的执拗,只能一饮而尽,然后再做推辞,坚持要老寿星亲自开席。
老太公再次起身,经过数不清的文人润过稿的答谢脱口而出,看上去竟然比与施尚文兄弟推迟时更熟练。
因为祖上有长寿的例子,以施尚文兄弟为首的晚辈又积德行善,他才能侥幸积得福寿,无灾无痛的活到如今。
宴席能有如此大的排场,离不开东南三省的稳定,在座的各位都有功劳和苦劳,当然,最值得感谢的人依旧是施尚文,其次是施尚武。
......
苍老浑浊的声音传开,施尚文脸上的笑意稍敛,漫不经心的整理已经被酒水浸湿的衣袖。
别院内有身份不明的刺客。
虽然他有足够的自信,绝不会在已经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中招,但是古语有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份福禄寿喜的宴席,不吃也罢。
现在相比让东南三省的氛围破冰的老太公,他更在乎请君入瓮能捉住多重的王八。
会不会是燕北旗的儿子?
呵,燕北旗的儿子个个无用,说不定是干儿子。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更迫切的想要他死的人。
万籁俱静,只能听见老太公越来越浑浊沙哑的声音之际,垂头站在角落的管事忽然抬起头,目光晦涩的看向站在角落,那里正站着准备上菜肴的仆人。
他似是看到什么不顺眼的地方,眉心忽然浮现怒意,悄无声息的走过去,直奔端着炭烤羊腿的人。
然后利落的解开衣袍、拽到仆人、拿出早就藏在身上的烟花,狠狠的朝火红的烧炭掷去。
他接到的命令是,无所谓能不能炸烟花,只要有足够的声响,能提醒少将宴席的位置就行。
仆人猝不及防的尖叫,终于引起不屑留意区区管事的贵人们的注意。
随即而来的巨响,更是让贵人们愣在原地,随即面露惊恐,下意识的起身环顾四周。
能与寿星坐在同处的人,身份皆非同寻常,自然也更沉得住气,即使怕得手都在发抖,眼角余光瞥见施尚文和施尚武依旧脸色平静,他们就得仔细的藏着惧怕,免得给施尚文和施尚武留下不好的印象。
比这些人反应更快的是护卫。
扔出烟花的管事和依旧倒在地上,像是被吓傻的仆人,立刻被护卫制住,如同拽着牲口似的往外拖。
管事狠狠的咬住舌头,心知生死只在一念之间,疯了似的喊道,“奴冤枉!总督大人!奴是看到这个贱奴的身上有诡异,所以......唔唔唔!”
无论他如何喊冤、挣扎,施尚文都吝啬分给他半个眼神。施尚武似是嫌弃他话多,阴恻恻的道,“话怎么这么多?别搅了姜公的喜气。”
护卫闻言,立刻堵住管事的嘴,狠狠的踢在管事的腰侧,动作越发粗暴。
反而是被吓傻的仆人,虽然浑身颤抖,但是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没遭什么罪。
只是耽搁片刻,院外忽然响起更扰人的嘈杂。
“有刺客!”
“疯马!马尾被点燃了!”
“马厩走火,快去救火!”
......
施尚文脸上的困顿再次敛去,抬起手覆盖在老太公微微颤抖的肩上,从容的安抚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有大红相衬,老爷子的下个十年,必定会更加顺遂。”
“大哥说的是!老爷子放心,谁让你不顺遂,那就是我们兄弟的敌人!”施尚武朗笑,主动为老太公倒满酒盏。
老太公全凭本能的端起酒盏,嘴唇颤抖许久,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急得喉咙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茫然的顺着施尚文的手,饮尽施尚武亲自为他倒的贺寿酒。
原本依旧生出退意的众人见状,总不能在施家的地界,抛下施尚文和施尚武独自逃命。他们只能勉强压下满腔心事,如坐针毡的留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好在他们难受的时间不长......因为岑威从头到尾都没打算,给他们冷静的权衡利弊的机会。
五匹骏马陆续穿过护卫的蹭蹭拦截,出现在设宴的园子。刚露面,还没来得及展现凶性便被施尚文和施尚武的亲兵利落的解决,连马毛都没能碰到在场的宾客。
这让因为畏惧三省总督而勉强留在原地的宾客彻底放心,脸上的笑意也不再虚无。
混入别院的龙虎军在疯马的身后杀入,刚好救下管事,然后掉头就跑。
“别追!外面的人会解决!”
施尚文及时提醒亲卫,施尚武却被逗的肆意大笑,怒骂孬种、蠢货。
无人留意的角落,岑威扛着两个比他还要壮实的巨大布包翻过墙面,轻盈落地,点燃布包中的引线,其中一个丢进茂密的花丛中,另一个再度扛在背上,从容走向三省总督。
“施总督,我来的可是时候?”
引线足够长,围绕的手法更是经过反复的研究,大概能烧整盏茶的时间。
“岑威?”
施尚文眼中浮现意外,原本随意落在身侧的手换了个方向,变成搭在腿上。这是防备、抗拒的姿态。
在他眼中,突然潜入别院的刺客、发疯的骏马、明目张胆的杀过来又突然离开的刺客和外面的喧嚣......这些都没有龙虎少将军的威胁更大。
岑威应声,丝毫不意外施尚文能认出他。
他也没见过施尚文,但是绝不会发生面对面却认不出人的情况。
时间有限,岑威只能长话短说。
“晚辈刚好路过宝地,听闻姜公寿辰,想要来沾个喜气,奈何没有门路,拿不到请帖,只能冒犯,请姜公海涵。”岑威拱手,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取下比他还高半头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笑道,“这是晚辈为姜公准备的礼物。”
“贤侄客气......”施尚文还没想好,要如何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将军足够的教训,满脸谦逊的青年已经利落的转身,“等到施总督体会到寿礼的妙处,晚辈再来拜访。”
话毕,岑威猛地发力,以最快的速度朝高墙跑去。
施尚文和施尚武从未见过敢在他们的面前,如此放肆的人,愣住片刻才拍案而起,怒吼道,“黄口小儿!难道将这里当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拦住他!”
“注意伤势,别让河南巡抚心疼。”施尚文冷笑。
活着的龙虎少将军,远比死了的龙虎少将军价值高。
岑威丝毫不理会暗处的箭矢,左侧小臂和右侧大腿各中一箭,丝毫没影响他的动作,如同展翅的大鹏般从墙面落下,翻滚卸力,朝车马房的位置继续狂奔。
他的人刚才放出的马匹,皆是原本就养在这里的马。
数量不多,二十九匹,最后只有五匹能闯到施尚文的面前。今日宾客众多,传闻光是请帖就发出上百份,有些达官贵人前来赴宴,又不是只带一匹马。
再次翻墙时,岑威拿出匕首,暂时不管已经深入血肉的箭头,利落的削落箭身,顺势咬住匕首,在护卫以为他会继续翻墙时摆动双手维持平衡,在狭窄的墙上飞奔,精准的躲开所有试图绊倒他的阻碍。
赶到车马房时,比他更早从园子中杀出来的亲卫已经聚集在附近,正与满脸嘲笑的护卫做无用的坚持。
“少将军?”
发现岑威的身影,亲卫立刻从半死不活,仿佛下一刻就会累到的状态变成愉悦亢奋,利落的掀翻包围他们的护卫,继续朝车马房的方向移动。
“拦住他!岑威!”护卫首领意识到不对劲,不顾一切的嘶吼,“不能让他走,继续射箭!麻药!”
“长刀!”墙上的岑威同时出声,依旧咬着匕首,单手接起亲卫抛来的长刀,借着跳下高墙的力道,几乎贯穿想要阻拦他的护卫。
鲜红的血液迸射在他的脸上,沿着锋利的眉梢滑落,岑威却连眼皮都没抖,在周围护卫畏惧、惊恐的目光中,继续朝目标前进。
车马房暂时停留的马匹太多,想让它们陷入混乱,丝毫不费力气。
岑威甚至不必用过于血腥的手段,只是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足以令群马不安的踏步。
十几个不留余力的响鞭甩下去,立刻有过于胆小的马伸颈嘶鸣,拼命的往外冲。岑威和亲卫只需要及时斩断拴住马的缰绳,就能混迹马群冲向府外。
越来越大的动静和逐渐失去掌控的局面,令护卫首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几乎已经能想到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的怒火。
为将功折罪,他已经顾不得差事办的是否完美。
“放箭!”
“少将军!”
亲卫在马上也不忘寻找岑威的位置,惊讶的发现,身手最好,驭马最自如的岑威居然落在最后,他的后面是密密麻麻、足以将他扎成稻草人的箭矢!
当即就有亲卫想要掉头,逆着发疯的马群去岑威的身边,哪怕只能以身挡箭也在所不惜。
奈何所有的马都在发疯,身下的马肯让他骑着,已经是他驭马有道的结果,想要逆行?门都没有。
岑威没回头,只是掷出已经有豁口的长刀,精准的落在守着捆箭头隐约透着绿色的护卫。
逃命的间隙,他分神算还有多少时间。
唐臻说过,一盏茶是六百个数,距离他点燃引线已经......四百九十九!
箭矢即将没入岑威后背的刹那,昂头立在马背的人忽然消失,又引起前方撕心裂肺的呐喊。
然而兵似主将,生死存亡之际,还是有如岑威那般冷静的亲卫。
“别喊!少将军只是弃马!”
神志不清的人闻言,脸色更加颓废。
在飞奔的马群中弃马?
除了被踩成肉泥,还能有什么结局!
下一瞬,脸侧忽然又多股疾风,令眼角冰凉的触感更加明显。
亲兵猛地瞪大眼睛,“少将军!”
别人在飞驰的马群中弃马,结局只有被踩成肉泥,换成岑威,便是凭借强大的爆发力,再用马鞍借助马的速度,不提的变换坐骑。
刚才因为时间紧急,没能完成表达所见的亲兵,终于能重新整理语言,只是声音不知因惧怕还是亢奋,止不住的亢奋,“少将军、在马侧躲过箭矢,然后立刻换马,立刻追了上来!”
心中默数至五百九十,岑威稳稳落在头马的背脊,回头看向别院。
岑威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令寿宴陷入比之前更诡异的氛围。
施尚文和施尚武神色莫测,眼底隐约透露怒意,偏偏又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冷冰冰的打量岑威留下的痕迹。
比如墙上凌乱的箭矢。
老太公呆滞的坐在两人中央,单薄的身影、苍老的面容和脸上的迷茫,处处透着可怜。
在座的人都清楚,这场寿宴真正的主人,此时自然顾不上老太公的感受,包括老太公的亲儿子也是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施尚文的身上,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之后,才有人试图缓和气氛,指着被岑威留在地上的布包道,“不知岑威小儿专门留下什么寿礼......”
施尚武冷笑,“你管这叫寿礼?”
众人隐晦的交换眼色,仔细打量地上的布包,平平无奇的褐色灰布,看上去与兰亭水榭,极度奢华的别院格格不入。更不用说岑威突然出现,又嚣张离去的态度,怎么看都像是砸场子而非诚心贺寿。
施尚文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语气淡淡,“不知道他大费周章的想要做什么,若是年轻气盛,故意挑衅,贸然拆开,恐怕会扰了姜公的好日子,不如先收起来。”
施尚武看了眼施尚文,虽然心中嘲笑兄长年纪越大越怕死,哪怕敢图谋天下,身上也不再有曾经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是兄长的脾气越来越差,必须要给兄长留面子,否则没面子的人就会是他。
“兄长说的对。”他懒洋洋的应声,看向布包的目光颇具兴味,事实上,他对留下布包的人更感兴趣。
龙虎少将军?
燕北旗在圣朝武将的心中是接近于神的存在,岑威年纪轻轻就扬名天下,拥有类似半神的声望......何德何能?
等到抓住岑威,他必要亲自见识,所谓的天生将军,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心中想到此处,施尚武立刻说了出来,言语间不乏嘲弄,丝毫不掩饰对岑威的不屑。
单凭岑威在这样的日子,独身、不,想来先前闹事的人也是岑威的下属。年轻人听了太多的吹捧,竟然做出如此愚蠢的事。
哪怕能冲出别院又如何?
只要他愿意,这座城池必是岑威的埋骨之地。
宾客体会到施尚武的言下之意,心知巡抚大人看那位年轻气盛,难掩桀骜的少将军不顺眼,自然不会惊扰主家的心情,恭维施家,贬低岑威的话源源不断,争先恐后的说出口。
“巡抚大人说的是,龙虎少将军虽然在北方有些名气,今日观其言行却......想来河南落寞已久,没见过如巡抚大人这般身经百战,游刃有余的武将,好不容易盼到颗鱼目,便没见识的当成宝贝。”
“这是什么话,那黄口小儿如何与巡抚大人相比?只是燕北旗这些年越发不中用,才会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起来。”
“下官还没恭喜总督大人,姜公果然是大福之人,寿辰之际,竟然为总督大人引来如此大的助力。岑威主动送上门来,岑壮虎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独苗折在这里,肯定能学会仔细听总督大人的道理。”
......园外护卫捉拿岑威掀起的吵闹愈演愈烈,园内却在众人热切的言语中恢复赴宴该有的氛围,一时之间,无论主宾,笑意盈盈。
不仅被岑威丢在花丛中的布包无人问津,始终放在主桌前方的布包也因为施尚文没有开口,护卫不敢擅自动作,破坏好不容易缓和的氛围,始终留在原地。
以至于忽然地动山摇,石土迸溅之时,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地龙翻身。可惜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仔细思考,有些人甚至没有机会听见第二声巨响。
绍兴侯精挑细选为老太公的寿宴选择的别院,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半座废墟。
两声巨响和如同地龙翻身般的颤抖,更是让整座城池都第一时间发现突如其来的变故。
本就快被吓破胆的骏马东倒西歪的摔在地上,瑟瑟发抖,模样几乎与被吓傻的护卫没有区别。
岑威的瞳孔同样因为预料之中的事难以抑制的放大,心中却很清明,就是现在。
趁着东南军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急着去救三省总督和掌握东南三省命脉的诸多官员,这是他和亲卫唯一能够靠自己逃出这座城池的机会!
他取下始终叼在嘴里的匕首,丝毫不在意上面的血迹和嘴角的疼痛,随手抚过因此被匕首削落的乱发,手腕狠狠落下,将匕首扎入□□的骏马屁股,最不影响奔跑的地方,厉声呵斥,“带上马,走!”
不带马,他们根本就冲不出城门。
早就见识过火药包的威力,依旧被震慑住的亲卫猛地回神,脑子依旧混沌,身体却已经自作主张的听从命令。颤抖着伸出手,用尽所有办法刺激被吓傻的马群。
动物的幕强心思远比人更纯粹,慌忙逃命时最强壮的骏马才有资格跑在最前面。没有其他干预,马群会自觉的追随头马,直到再也跑不动,只能被留在原地。
头马发出如同咆哮般的嘶鸣,重新出发,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逃命。还没被彻底吓傻的马,不必亲卫再费尽心思的刺激,立刻起身跟上。
因为追着岑威逃过一劫的护卫队长,终于在骏马奔腾的声音中恢复理智。他满脸呆滞的看着骏马掀起的灰尘落地,颤抖的拿出匕首,扎进手臂,咬牙道,“回别院!”
总督大人、巡抚大人、绍兴侯......想到正在园中赴宴的人,护卫首领的呼吸数次停滞,哪里还有心思去追岑威?
园子里的人绝不能出事,否则整个东南三省都要重新洗牌。
城门虽然距离别院较远,没有立刻见到别苑的惨状,只以为是地龙翻身。虽然也受到惊吓,但还不至于如护卫首领那般天崩地裂。
可疯狂的马群来势汹汹,城门又没提前准备,几经冲撞,只能任由突然出现的疯马放出城门,坠在后面竭尽全力的追赶。
然而疯马不要命,城外不远处又有岑威等人千里迢迢带来的爱驹。
这些战马早就适应了火药包的威力,这次距离又远,完全不受影响,更不存在腿软。经过大半日,轻而易举的将追兵远远的落在后面。
中途停下,暂时休息,岑威没管满脸难以置信,激动的形似疯癫的亲卫。独自坐在树下,面无表情的挖出镶嵌在血肉中的箭头。
加上最初的两个,总共挖出五枚,好在都避开了要害,他身上也有足够的药。
闻到新鲜的血腥味,终于有亲卫回过神,跑过来帮岑威包扎伤口,语气难掩自责,“少将军怎么不叫我们?”
岑威嗤笑,他自己下手还能少遭点罪。
亲卫撕下小半里衣,终于将岑威身上的伤口全部包扎稳妥,紧张褪去,突然发现少将军今日似乎格外不爱理会人。
平日不是这样,是不是疼得太厉害......亲卫抬起头,难掩狼狈的青年闭眼靠在树下,呼吸越来越沉。
“少将军?”
“箭头上有药!”
五日后,远在京都的唐臻,终于等到震惊整个圣朝的噩耗。
施氏族老九十岁寿辰,设宴的别院在两声巨响中坍塌成废墟,施尚文、施尚武、绍兴侯等,总共九十五名赴宴官员生死不知。
唐臻捏起怀中的小狼肉爪,非要看到爪尖才肯罢休,眼中除了满意,还有嘲讽。
生死不知?
没找到活人,又不敢承认他们死了。
“东南军也收到消息,正在连夜后退。”陈玉沉默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困惑,轻声问道,“是岑兄?”
他只知道岑威不在京都是悄无声息的南下,依稀能猜到些苗头,事情又发生的太巧......
唐臻轻笑,终于舍得放过小狼的爪子,改成逆着撸毛,意味不明的道,“他运气不错。”
这算什么,好人自有天怜?
房门猛地被推开,梁安满脸惨白的走进来,抖着嘴唇道,“岑兄被东南军发疯似的围堵截杀,没能与我提前安排好的人汇合,像是、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