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镇的‘府衙’内有县令坐镇,所用的印信,侧边皆雕琢类似花瓣的纹路。每枚印信的纹路都不相同,合在同处却刚好能拼成完整的莲花。
岑威越看这朵莲花越觉得眼熟,终于在偶然间,听见红莲镇中的百姓偷偷怀念薛寄的时候抓住心中闪过的灵光。
薛寄,字溪客,正是莲花的意思。
此前岑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搜寻有关于薛寄的各种消息,终于有了用处。
景成十二年,薛寄决定离开京都,前往贵州。
成宗百般不舍却也不忍心见薛寄在京都蹉跎,亲自去京外长亭处送别。
期间成宗特意令人寻能工巧匠,用收藏已久的玉石雕琢一枚莲花玉佩赠给薛寄,曾言,“玉有瑕无碍,卿平安即可。”
岑威虽然无法时隔几十年,再找到那块玉佩,但是薛寄曾多年将其挂于腰间不肯离身,在贵州找到个能说出玉佩细节的人并非难事。
他令人将印信的纹路组成的莲花临摹下来,依次让听闻过那块玉佩的人去辨认,百人中有八十九人斩钉截铁的道,这曾是薛寄最喜欢的那块玉佩。
随着对红莲镇的搜查越来越细致,更多的线索自然而然的浮出水面。
先是在红莲镇‘府衙’中发现地道,封闭的暗门旁,正好有个可以将县令印信插进去的豁口。
岑威没有在密信中详细的解释,审问红莲镇中叛贼的过程。唐臻只能从平淡的文字中知道,红莲镇的‘县令’是心甘情愿的交代打开暗门的方式。
只插入印信没用,还要先顺时针转两圈,然后再逆时针转三圈。期间有任何错误,印信都会断在里面,导致只能想办法用蛮力打开厚重的石门。
打开这道门,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只能容得下几十个能装进两个彪形大汉的木箱。大多木箱中都不留缝隙的装着以木或竹制作的字简,上面用寥寥数语记录着红莲镇中的人,从进入到离开的过程。
岑威已经证实,在记录木简的人心中,死亡也算离开红莲镇。
从景成三十五年,红莲第一次出现,到如今昌泰帝二十四年,仅有三十一年,七座红莲镇共记载六十万余万人的名字。
岑威令人将
所有的地道搬空,发现每座红莲镇的地道最深处都藏着个小小的石盒,如同地道般,正处于密封的状态,侧边却有个轮廓清晰的缺口。
缺口的图案,完全符合七块红莲镇印信拼凑出的莲花图案。
仿制出当年成宗赠给薛寄的玉佩,立刻就能打开石盒。
唐臻没有急着继续翻看下一页,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身侧难掩怀念和伤感的昌泰帝,垂下眼帘挡住眼中的好奇和沉思。
所谓的‘县令印信’,尚且可以当成薛寄的不甘和自命不凡。
地道中的石盒,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留下的......线索?嘲讽?
薛寄如果没死,他做的这些事,究竟是想要报复成宗,还是单纯的疯了?
雕琢玉佩绝非一日之功。
岑威决定双面开花,边令人回陕西请玉雕大师,仿制成宗送给薛寄的玉佩,边亲自教导下属,再遇到这种事,应该如何暴力拆盒。
虽然石盒的大小,相比覆盖整个地道的石门过于精致,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石盒里的东西被毁坏。但是岑威身边从不缺能人,他只需要在想要为他效忠的人当中,选择最适合的人选。
鲜少有人知晓,龙虎少将军的亲卫中,悄无声息的出现几名摸金校尉。
唐臻愣住,眉宇间浮现迟疑。
“什么是摸金校尉?”
依旧沉浸在低沉情绪中的昌泰帝勉强分出心神解释,即使面对唐臻,也没能找回耐心,“盗墓的贼子。”
唐臻挑眉,乖乖点头,“儿臣懂了。”
这叫......英雄不问出处?
怪不得贼子也能称校尉。
古华国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每当他以为自己完全融入其中,总是会再遇见依旧能令他陌生的新词。
截止到岑威写下这封密信,随着贵州捷报送回京都,摸金校尉只打开一个石盒。然后岑威就决定,暂时停下了暴力拆盒的举动。
因为石头盒内什么都没有,内壁却雕满文字。
好在已经被暴力拆坏的盒子,只是丢了些不重要的字,没有因此影响关键信息。
‘这是第二座城池,它如大人所言,在吉祥的日子迎来第一批
镇民。’
‘安定侯死了,小皇帝因此缠绵病榻。不知道成宗先见到安定侯而非大人,会不会失望?’
‘成宗不仅应该失望,他更应该忏悔!如果不是他,大人不会远走他乡,不知归期,更不会有红莲镇,这个千古罪人!’
......
‘这既是绝望的城池,也是希望的城池,终有一日,日积月累的绝望会重新变成希望!’
看到此处,唐臻终于能够理解昌泰帝的哀伤。
接连在县令印信和地道的石盒中留下线索的人未必是薛寄,这些信息却能证实,至少在成宗驾崩之后的第十年,薛寄依旧活着,只是远走他乡而已。
虽然留下这些信息的人,精神状态值得探究,但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肆无忌惮的暴露薛寄曾经的作为。
不仅成宗的遇刺疑团重重,连安定侯的死,恐怕也难逃薛寄的手笔。
唐臻眼中闪过厉色,垂目挡住其中的杀意。
从胡柳生口中诈出线索之后,他始终无法肯定‘大人’的人选。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都是‘大人’算计的对象、龙虎军底蕴不足,不可能多年前就能将手伸去贵州、沈思水看似最有嫌疑,但是......从沈思水到沈风君和沈婉君,反复上演贪心不足蛇吞象、聪明反被聪明误,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运筹帷幄的脑子。
胡柳生不仅出生贵州,他还是活着走出红莲镇的人。
如果他口中的‘大人’也是薛寄......不,按照年纪算,昌泰五年,安定侯因为刺杀酒后的昌泰帝被乱刀砍死的时候,薛寄已经六十二岁。
如今是昌泰二十四年,薛寄如果还活着,光凭寿命就能笑傲所有曾经令他痛苦的人。
唐臻虽然不信天道轮回,但是依旧不觉得,薛寄心中的怨念和不甘,能够支撑他拖着背井离乡的身躯,苟延残喘到七十七岁。
凭什么?
因为薛寄,昌泰帝彻底没了为齐黎伤感的心思,满心满眼只有成宗和安定侯。他特意吩咐程守忠准备些祭祀所用的东西,准备斋戒七日,专门为成宗和安定侯祈福。
唐臻见状,自然要陪在昌泰帝身边。
虽然他对成宗和安定侯没有任何感情,
更不存在怀念。但是他身边还有陈玉!安定侯义子的义子,还与安定侯的独子有缘,正是为安定侯做孝子贤孙的好人选。
可怜陈玉顶着太子殿下对他的期望,既要不动声色的宽慰昌泰帝的伤感,又要注意分寸。只要发现昌泰帝有怡情的迹象,因为对安定侯的愧疚,对他格外宽容,陈玉就得立刻疏远昌泰帝,不然......说个恐怖故事,齐黎的头七还没过。
唐臻冷眼观察几日,对陈玉的识情知趣还算满意,逐渐放下对昌泰帝的担心。用更多的时间,反复研究岑威和梁安寄回的密信,试图从有限的文字中,找到因粗心忽略的信息。
短短几日,信纸几乎被他翻烂,不仅没有新线索,岑威和梁安也没及时送回新信。
唐臻冷静的思索半日,惊觉他的心态似乎受到昌泰帝的影响,几乎失去平日的冷静,在有关薛寄的事上格外焦急。
不止是因为昌泰帝最重要的人,从成宗到安定侯,然后是真正的太子殿下,离世的原因几乎都有薛寄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唐臻知道,薛寄的目标中包含昌泰帝。
如果更精准的形容,昌泰帝始终是薛寄想要下手的第一目标。只是程守忠对昌泰帝的保护足够严密周到,昌泰帝又独居福宁宫,轻易不见外人,不像住在东宫的太子,身边人多眼杂。
如此方方面面不留任何纰漏的保护,委实令不知身在何方的薛寄,难以找到能够下手的机会,否则昌泰帝恐怕比太子更早遭遇‘意外’。
......等等!
唐臻愣住,脑海中猛地闪过灵光。
不知身在何方?
他放下茶盏,匆匆回到桌前,已经翻看过无数次的信纸,即使闭上眼睛他也能倒背如流,轻而易举的找到想要看见的字句。
薛寄在战场伏诛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圣朝,从未有过任何薛寄诈尸的风声。
岑威用暴力方式打开的石盒中记载,直到昌泰五年,提起薛寄依旧是远走他乡。
薛寄在京都出生,曾去过北地,也游玩过湖广,最后在贵州扎根,逐渐朝东南沿海发展,最名声鹊起的时候甚至能被称作‘南王’。
什么地方,对足迹遍布圣朝的薛寄来说是远走他乡?
不知不觉中尝到浓郁的血腥味,令唐臻的眼底晦涩难辨。
北方?
鞑靼还是瓦刺?
刺耳的长鸣突然划破天际,继而是杂乱的脚步和惊呼。
这在程守忠掌管的福宁宫,几乎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上一次......是在破秋日。
唐臻倏地看向窗外,依稀能看到羽林卫奔走的身影。
他抓起散落的信纸不管不顾的塞入怀里,立刻朝昌泰帝的寝殿跑去,不知不觉间心跳越来越快。
熟悉却模糊的景象在窒闷的呼吸中若隐若现,直到被有力的手稳稳扶住,唐臻才惊觉,耳畔不知何时出现的轰鸣声格外令人烦躁。
“怎么......”
询问的话还没说完,唐臻的疑惑已经在羽林卫口中得到答案。
明明耳边的响声依旧不曾减少,羽林卫的话却格外清晰,完全不受影响。
“瓦刺奇袭开平,陈国公因此失踪,这是瓦刺可汗给陛下的国书。”
陈玉发出声闷哼,瞥了眼已经被太子抓出血迹的手背,轻声道,“殿下别担心,陈国公与瓦刺纠缠多年,不会轻易出事。”
唐臻却对陈玉的话置之不理,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跪在地上的羽林卫高举手臂,所谓的国书竟然有两个火漆印记,仅有一个完好无缺。
不必细看,唐臻就知道,这封国书必定是经过北疆军的查看才会送到京都。
“父皇!”
唐臻退开陈玉,脸色苍白,脚步踉跄,走到昌泰帝身边的脚步却丝毫不慢。摇摇欲坠的少年,走到这里仿佛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眉宇间满是祈求,“我替你看,好不好?”
昌泰帝眉宇间浮现迟疑,狠心转开头,“不必。”
没等唐臻再开口,昌泰帝已经利落的撕开信封,拿出单薄的信纸。
唐臻下意识的看过去,本能的捕捉重点。
以昌泰帝的项上人头,换陈国公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