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飞得很快。
但黑龙的速度更快, 他靠近一个水边小镇,啸出一道狂风。
天上雷鸣电闪,大雨倾盆而下, 地上的大河河水暴涨,一旦决堤, 便会冲毁良田, 淹没房屋。
“这一战,飞龙在天, 凶多吉少。”
雨珠冰凉。
那男人的声音仍然悦耳动听。
殷飞雪扛着黑刀,看他, 又不敢细看, 似奇怪,又极骄傲地说:“薛饮冰, 你难道怕了?”
薛错笑了声:“怕, 我就不来了。”
他挥手燃起一柱香, 在大雨中, 插在那个小小的香炉上:“大王, 你替我守一柱香, 一柱香后,香若是燃尽, 我还未能解决那条黑龙——邪神出世, 大王便逃命去吧。”
殷飞雪接过香炉, 握着黑刀:“好。”
他的真身在天上吃亏,但薛错却可以凭借极意自在功, 在风中周旋。
香烟笔直上升。
天上的黑龙也感应到了什么, 从云层中探出头。
黑色龙首上, 站着一个身披白纱, 面覆铜钱面具的道士,他身体前倾,衣衫飞舞如云,朝地上看来。
嗖——
三十二张青色符箓升起,组成了牢不可破的道象[群星蔽月]
薛错踏着雨,一步步飞上半空,黑龙长吟一声,薄金玲骑在龙首上,冷声道:“今日是尊神复活之日,你我同为一派,何必要苦苦相逼!”
薛错没有回答,但神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薄金玲摘下面具,攥着铃铛。
天地之间雨珠如丝弦,朦朦胧胧,他的身形也越□□缈起来。
薄金玲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摇起铃铛,操控金龙往小镇飞去。
他只要生灵,待尊神复活,自有尊神同他打。
薛错曲起手指,三十二张符箓化作繁星流转,黑龙一头扎进群星道象,迷失了方向。
薄金玲轻喝一声,解开身上缠绕的金铃,身躯由白转黑,面容从天仙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恶鬼修罗。
[罗刹鬼]
他身缠白纱,皮肤黝黑,浑身只见筋络,不见发肤,解开束缚之后,他的神力也暴涨,红线金铃打碎薛错的道象,气势汹汹的朝他袭来。
薛错借助道象与他周旋。
二人在空中厮杀,各使奇招,薄金玲召出恶鬼罗刹,薛错身披水纱碧带。
神道相撞,天空轰隆隆巨响。
薄金玲杀红了眼睛,踩着金龙,高声道。
“你我其实并非敌人!薛道友,人世丑陋啊,你看贩夫皁隶,皇官贵胄,一出生便定好了,且生生世世,代代相传,永不更迭。但倘若人间如地狱,人人都是恶鬼,都是猖奴,岂不是另一种大同?”
“人人丑陋,就没有丑陋。”
“处处地狱,其实也就没有地狱。”
“如此一来,岂不比自己受尽凄苦,却眼看着别人享尽富贵要好?”
“道友,你阻止我,也只是这条道,你还没有悟透!”
薛错原本很冷漠,他在动手时,往往面冷,话少。
他不说话,薄金玲不禁大笑:“你悟不透,答不了!”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薛错的面容,他的嘴唇一点点弯起来,薄唇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蠢材。”
“所以你才修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薄金玲脸色一变,獠牙暴涨。
薛错说:“处处地狱?为什么不能是处处仙境?人人得享安康?”
“你自己身在地狱,就要把其他人一起拉进去,薄金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也不开口问一句,亿万生灵,谁想与你陪葬。”
“是你役使的龙君?”
“是你虐杀的生灵?”
“你敢开口?”
“你也配?”
薄金玲勃然大怒:“闭嘴!你根本不懂神道!唯有恐惧震慑,才有人间大同,我配享神位,与天地同寿!”
薛错袍袖一挥,淡淡吐了一句:“你配个屁。”
薄金玲气的红线都在发抖,他操控金龙,不管不顾的朝着薛错冲去。
薛错召起符箓,这次他没有吝啬,因势利导,顺应风雨,用的全是请神符。
[金乌大神!]
[娘娘!]
在薛错身后,浮起一片浩浩荡荡的汪洋大泽,那大泽道象中,似乎有一道缥缈的神祇,祂身披霞光,群坠河流,脑后是船舵法相。
神女回眸。
金龙长吟一声,生生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薄金玲神色一凛,他毕生心血,十载苦心,怎么会抵不过一个花言巧语的臭道士!
[恶]
[绝]
金龙吃痛,眼中充血,他痛苦的长吟一声,身上的透骨钉狠狠扎入,薄金玲浑然忘记了尊神嘱托,直接召出尊神法相。
他身后浮起淡淡的青铜神殿,神殿中,一具莫名的尸首昂首看天,死不瞑目。
但就是那具尸体,那冲天的煞气,竟然一瞬间冲破了大泽道象,淹没了神女的影子。
薛错唇边溢出一条细细的血线。
薄金玲的神,强在吸食了太多生灵血气,且真灵就在薄金玲身上。
祂就要复活了。
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硬碰硬。
薛错冷笑,手中符纸燃烧,明亮的金乌日轮从大水中钻出,金乌啼鸣,身缠熊熊烈火,直奔薄金玲而去。
薄金玲脸色大变,倏然转身,手中红线金玲化作一根红绫,将金乌日轮的道象捆住,绳上的金玲杀气冲天,将金乌日轮震散。
薛错的符箓接踵而至。
“烮”
“災”
“囿”
薄金玲左右支绌,猛然一拍黑龙,咬牙将他身上的三十二根透骨钉拔出。
尊神不能复活,阿沐和他也无法登神,金龙怨气缠身,他也快要控制不住了。
“阿沐!”
薄金玲眼中含泪,手下凌厉,震响手中的摄魂铃。
“最后一次,再为我而一死吧!”
“我生生世世记得你!”
三十二根透骨钉拔出,一股极其恐怖,威严的气息爆发,薛错脸色微变,立即旋身后退,落在一朵缥缈的云气上。
黑龙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身躯暴涨,大了一倍不止,黑色的怨气和金色的龙身来回交替。
他垂着头颅,口中剧烈的吐息。
血泪凄冷,从龙的眼中滑落。
他的眼瞳是金色的,金龙垂眸望向大地,河水决堤,冲毁了无数房屋,淹没了万顷良田。
那些生灵,那些小小的人,在哭,在求救。
但是他救不了。
他连自己的山民,都救不了。
他甚至亲手杀了他们,剖出了心肝,他们到死,都只是在求救,没有咒骂过他。
[小金龙神]
金龙的瞳孔剧烈挣扎,但终究被铺天盖地的血色淹没,他仰头咆哮一声,听从唯一能听见的铃声,朝着村庄冲去!
大雨如注,狂风如雷。
一只虎头人身的妖怪身手矫健,一脚踢飞了砸下来的山石,将一对稚儿扔上山坡。
他身影极快,仿佛一道影子,在黄色的大水中奔波。
“大王可不是来救人的!”
殷飞雪骂骂咧咧了两句,一脚踢开浮木,捞着几个凡人扔上岸,他抬头看天,那蓝衫青年同那薄金玲打得不可开交,杀的风云变色。
可惜天上不是大王的道场。
殷飞雪一抹脸上的雨水,忽见七八个衣衫朴素的修真者,那些修士也看到了他,神色戒备。
“哼!”
自古人妖不两立!
薛饮冰除外!
殷飞雪潇洒离去,那几个修真者也不敢追上去,他们出身人间小门派,听闻天上异象,虎口镇遭遇大水,奉师傅的命令出来救人。
这些弟子大多十七八岁,正是门派中坚力量,但寒门弟子,又生在人间界,大多才修到灵台境。
“师兄,那老虎是谁?”
“别管,别问,别看,救人要紧,别的事不要多管。”
大师兄拍了下师弟的脑门:“莫要惹祸上身!”
这时,有人道:“水里有个婴儿在飘!”
大师兄连忙拦住弟子,护在他们身前:“水势凶猛,婴儿如何飘的起来,恐怕是邪祟趁机捣乱!”
“不对!不是!师兄你看!”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婴哇哇大哭,一尾大鱼顶着她,将她一路顶上岸,又一个猛子扎回水中,不见了踪影。
众师兄弟连忙将女婴抱起来,见她又冷又冻,哭声可怜,便轮流抱在怀中。
有人救人,有人拦在殷飞雪面前。
“妖怪,好醇厚的妖力。”
那弟子佩戴着一柄宝剑,细细打量殷飞雪,笑道:“你与我有缘,我收你做坐骑,如何?”
殷飞雪低头看了眼手中香炉,那修士也看到了,噫了声:“遇水不灭,烟轻而直,金沙聚炉,天生异宝,好东西!与我有缘!”
话未说完,一柄大刀从他面门劈下,削去他半根鼻梁。
殷飞雪抛着香炉,似笑非笑:“我的儿,你外公的东西你也敢拿?”
二人立时战在一处,殷飞雪草根妖怪,在灵气稀薄的凡间界修到了神虚境界!
他前半生落败千次,杀了万数敌人,一路血雨腥风杀上天都城。
人间横空出世一个薛饮冰,能略压他一头,怎么?现在什么猫猫狗狗也敢来招惹他?
薛饮冰杀气四溢,那修士不敌,怎知道这老虎竟然是神虚境界,还如此生猛,连忙捏碎了符箓。
“速来助我!”
“此处有异宝!”
有修士传音回来:[师兄,这里的凡人?]
[别管他们,死的越多,恶障越大,咱们收的功德也就越多!速速过来驰援,这妖畜极厉害!]
[是!]
天边数道流光从四面八方飞来。
殷飞雪早就察觉周围有异样,他与饮冰兄心有灵犀!
黑刀滴落雨水。
殷飞雪勾起嘴角,忽然张开双臂,浮在空中,身影轻巧:来试试他偷师的[极意自在功],到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