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的教养之恩, 你不顾忌了么?”
“你太年轻了,什么也不懂,等你到了幻神境, 真灵境,真正的遨游天地之间, 你就会发现, 拘泥于一些小情小爱,都是虚的。”
“成仙才是硬道理。”
“我拿你当师侄看待, 才和你说这些掏心窝的话。”
顾如诲望着云端,仙门弟子个个翘首以盼, 不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他是个合格的师兄。
剑术, 道学,他都学而贯通。
这世间带给他的困惑少有。
从前在泥泞中求生时, 不畏惧生死, 后来登上仙路, 也从来不曾迷惘。
师父说:“你要学会天剑十二式。”
他就学了, 拿到了首席第一, 他心里并非没有快慰, 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一生只为自己执剑,伤他的人, 他便杀了, 若是有一天死于冤亲债主, 那也没有什么所谓。
可是,石头一样的剑心, 到底是血肉做的。
它原本没有形状, 是师父师娘教会他, 是人执剑, 而非剑执人,小师兄则教会他,什么是兄弟,牵挂。
若他此时点了点头,那他以后再不能和小师兄他们一起喝酒。
若他点头,便不配。
顾如诲抬头,天上似乎有一条沉沉的大道,那大道不知为何,无形无质,却覆盖着每一个人。
看似大道三千,可是修来修去,却只有一条。
你不学它,它便杀你,害你。
蝇营狗苟,沆瀣一气。
师父在天一门没有朋友,也没有兄弟,是不是因为师父也不在这条道中。
【今人不见我,今我不见月】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顾如诲忽然一笑,这一笑让马师伯心中松快,他戏谑道:“贤师侄可是想明白了。”
顾如诲说:“是,我明白了。”
马师伯揣起手,笑眯眯道:“你啊,机灵,以后前途无量,即使出身民间,但飞升不是问题。”
顾如诲忽然拔出剑,剑锋雪寒,如同一面镜子,照亮青年飞舞的青丝,寒凉的眼眸,他说:“师伯,你的道在哭,你修错了。”
马师伯笑容一僵,顾如诲目光扫过云端上的仙门弟子:“你们,也修错了,可惜你们听不到。”
他说完,一剑破开云气。
那一剑很快,一往无前,无惧无畏。
如虹的剑气斩断瓢泼大雨,斩破了聚集的乌云,
滂沱的大雨间,阳光忽然如同金绸,一路洋洋洒洒,照亮了阴冷的大地。
深陷洪水中的人纷纷抬头,老妪哭瞎双眼,伸出手,询问旁人道“雨是不是住了?”
薛错那边,他一路飞往千云城。
城外洪水泛滥,城中的水淹没了房屋,坊市,城门却设了阵法,不许活人逃出。
溺毙的尸首随着洪浪起伏,弱小的家畜和人一样,无处安身,求救无门。
薛错蹲在城楼,目之所及一片黄色汪洋。
“玄爷,这水太大了。”
玄肇顶着荷叶,骂骂咧咧:“这些该死的半吊子香火神,想当面黄河神女主导水路时,哪里有这种兴风作浪的脏东西,我呸,该死,该死啊!”
他骂了半天,发现薛错没回答他,便扭头看去。
一贯活泼机灵,喜怒鲜形于色的青年,此时面色冷得吓人,蓝色长衫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他手持莲花道韵,冷冽至极:“玄爷,祂们在做祭场。”
玄肇一头雾水,随后一拍脑袋,他不可思议,跳起来破口大骂:“这些臭鱼烂虾还想汇聚阴灵,建地上神国?神女怎么不一雷劈死祂们!”
放眼看去,城中生灵死伤无数。
只有神庙未被水淹,可是神庙有结界,凡人生灵根本进不去。
这些香火神撕开了伪善的面孔,榨取信徒的价值,又来追魂索命,要他们永生永世,囚困神国。
玄肇严肃道:“薛错,这些杂毛神如今修为大涨,你根本不是对手。”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骂起来:“王八蛋龟儿子的,真是杀人放火成金仙,修桥铺路做亡魂,你们娘娘当初就是怜惜大泽子民,才……咳咳……”
玄肇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连忙合十手掌,抬头看天念念有词,岔开话题。
“薛错,咱们回去请援兵!”
薛错沉默一会,挠挠头:“玄爷,我没有师门前辈,也没有同门道友,哪来的援兵?”
玄肇吹胡子瞪眼睛:“你认识的神女,上神呢,你师弟,还有大白虎呢?难道要一个人去,那可不行,那是送死!”
“神灵陨落,残念大多自身难保,这点娘娘早就告诉过我了,祂们有心无力,至于我师弟和殷飞雪他们……”
薛错墨发纷飞,洒然:“哪有带着朋友找死的,我巴不得他们个个都平平安安。”
他指尖夹着符箓,嗡的一声,衣袖鼓荡,周身飞出数不清的青色符纸,组成水龙卷的形状,绕着他盘旋。
“敕。”
符箓组成四五条青色的符龙,一头扎入洪水,朝那些不幸落水的生灵飞去。
也有水龙光芒大盛,吞吃了噬人的大鱼,在水中和涌入城里的水妖打起来。
薛错忽然看到一只符龙受困,他不顾自身安危,从城头跳了进去。
玄肇:“薛错!”
他在原地跺了跺脚,骂了声响亮的脏话,咬牙切齿,最后实在不放心,背着龟壳也偷摸下了水。
城中四神正在四处吸纳阴灵,忽然眉头一动:“有人闯进来了!”
“抓住他!”
“等等,他在干什么?”
“他在救人,嘶,这符箓……有趣,难道是哪位上神夺舍了凡人?”
“这小子身上的味道很香甜,十分圆满,将他抓起来吃掉,神国便有望。”
四神纷纷化出分身,跳上房檐,直奔薛错而去,薛错也察觉到了:“来的真快。”
他操纵符龙,将活人卷上岸,便直奔神庙,飞出一张符箓:“烮!”
巨大的爆炸炸开了神庙的结界,洪水倒灌,瞬间冲塌了庙宇,熄灭了香烛。
[石翏]道:“该死,别让他动神庙,否则祭场难成!你们怎么还不去抓他!”
[舂姳]怒道:“他太滑不溜手!这小子的符箓绝对有古怪,他难道真是上神转世?”
“绝无可能,若是哪位上神,为何跑到咱们这来,三番五次的捣乱,一掌毙了我们便是。”
四神本体坐镇阵眼,真身不能移动,分身却抓不住那骑着符龙的修士,一旦逼近了,那小子边去摧毁神庙结界,迫使祂们不得不转移目标。
薛错仗着符箓,在水中四处打砸救人,他猜到为了做祭场,四神肯定不会显出真身,他相对来说还是很安全,便一不做二不休,开始破坏祭场。
[舂姳]怒火大盛,忽然发现了什么,祂道:“那些凡人,他在救那些凡人人。”
四神听了面露凶光,知道了薛错的弱点,转头朝那些被救上岸的凡人冲去,霎时血光漫天,不论男女老幼,一概碎成肉沫,漫天都是血雾。
“他回来了!”
[舂姳]见那小子果然中计回头,飞出轮回胎火,将四周水域瞬间蒸发。
薛错的符龙燃尽,受到胎火灼烧,他闷哼一声,掉进水里,其余几条符龙想要回援,却被三神拦截,徒劳无功的挣扎。
[舂姳]大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薛错浑身湿透,正欲拼一次,忽然脚底一沉,被人拽入水中,他唔了一声,被塞进结实的龟壳。
玄肇面目狰狞,带着龟壳飞快冲向城墙:“薛错,我真是欠你的!”
[舂姳]到嘴的鸭子哪里能放走,气急败坏的开始用神力搜索。
玄肇虽然不善武斗,确是开溜的一把好手。
他还有些隐藏的逃命手段,哪怕是心里肉痛些,如今也必须要用了。
薛错在壳中跌跌撞撞,不知过去几时,他才得以从壳中爬出来。
“玄爷。”
此地不知是在何处,能看到千云城,但环境陌生。
玄肇没有回答,那变大的龟壳光芒黯淡,似乎遭遇了什么重创。
薛错噗地吐出一口血,他随手擦去,忽然动作一顿,手背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块碎肉,连着细白的骨头。
他愣了下,缓缓擦去。
只是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心事重重。
半晌,他呼出一口气,咬牙开始琢磨主意。
玄肇估计为了救他,受伤沉睡了。
那些香火邪神,铁了心要做祭场,用一城百姓的阴灵,来构建一个地上的神国。
一旦有了神国,这些神就会变得很难杀,即使杀死了,也能在神国里,缓慢的复生。
这些邪神所图甚大,令人瞠目。
薛错捂着胸口,纵观他的形容,一身黄泥,实在是狼狈无比,哪里有半分飘逸洒脱,他摸摸被胎火烧到的手臂,嘶了声,痛彻心扉,恐怕夜难成眠。
他捂着手臂,看着千云城。
四神化作法天象地,在城里四处搜寻,而那些生灵,根本无神问津。
薛错脸色冷然,忽然,他心有所感,回过头。
几片白色的花瓣飘落。
薛错先看到一根花枝,然后是那洁净霜白的衣袍。
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这么穿。
薛错后背僵硬,心里涌起极大的震惊和荒谬,他缓缓抬起头,在离他不远的半空中,站着一个人,他手里有一根花枝,在空中如履平地,平淡地垂下目光。
剑仙,君无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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