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飞雪等薛错来见他。
但是这一等, 就过去了足足四年。
南海那边没有具体的消息传来,但人间却越来越乱了。
瘟疫,旱灾, 洪涝。
芳洲十六城空了三座,尸骸遍野, 白骨成林, 已然变成了人间地狱。
战乱如同一场疫病,没过多久就席卷了东南两陆神州。
即使人为的阻拦, 但凶兽吞虺已经出世,天地大劫无可避免的开始了。
殷飞雪感受到了时局的变化, 他迅速撤回了所有天都卫, 固守城池。
人族修士觊觎这座城,曾经派弟子来收服。
那一仗来了三十一个神虚, 十五个幻神, 一位半步天神境的高手。
那修士道:“此城妖气弥漫, 贻害人间, 我等奉天讨伐,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欲造下杀孽,只要尔等放下武器, 以礼来降, 我们也不会赶尽杀绝。”
天都卫矗立在城楼, 身后是满城人妖混居的城民,殷飞雪提着一把黑刀, 站在猎猎作响的旌旗上。
他穿着黑甲软胄, 银发如绸, 在风中翩飞, 俊美至极的眉眼在银发中若隐若现,一双金瞳,平静睿智,如同烈火融金,令人不敢直视。
他扛着刀问:“是吗?”
修士见他一只虎妖却若人族,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也有些惊诧,诚恳地说:“自然,我也知道你肯定心里不服,为何人族自古高于妖族。”
“在你们茹毛饮血,父母姊妹□□的时候,人族先圣已经开了教化,分列道与德,修身修世修行,我们感应天地之深并非你们所能想象。”
“人族有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餐露饮月之仙,在道的层次上,高于你们许多,是天道要低的臣服高的,好的引领坏的。”
“如果不是为了众生和谐,我们为何要不远万里,到芳洲这座小城来呢?”
“我等今日是施以援手,而非总武力胁迫你一城之主,我等今日是宣扬教化,而非有谋害妖族之心。”
殷飞雪听得笑起来,他提着黑刀掂了掂,不似普通妖族那般嗜血狂热,反而彬彬有礼,语笑嫣然:“阁下既然同我论道,好,我有一问,不知道友可能解答。”
修士有些好奇,捋捋胡须:“你尽管讲来。”
殷飞雪笑着拱拱手,然后道:“《道说》是你们人族修士修道的第一篇经文,我记得里面有一句话,天不生万物,而万物自生之,地不养圣贤,而圣贤自生之,请问阁下,该当何解呢?”
修士哈哈笑起来,这是最浅显易懂的道,只要是修士,哪怕三岁小儿都知道,他志得意满,振振有词:“这句话是说——苍天有德,万物有灵,阴阳调和,乃为大道,圣人大帝都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只降生在有德行的种族,我人族三圣五帝,乃天生圣族,你可明白!”
殷飞雪背着手:“有趣,可是有人和我说,所谓《道说》不过是后人篡改典籍,牵强附会,蓄意捏造的。此书万万年以前,说的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天道,不过花开叶落,顺其自然,遵其因果。”
“天不分上下,道不分左右,生灵不分贵贱,神祇不论高低……”
修士打断殷飞雪:“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天不分上下,那何谓长生道,何为畜牲道?为何我锦衣玉食,尔等食不果腹?为何我修仙修身,享尽天人之乐,尔等七苦八病,不得解脱?”
“盖因道分左右,天有上下,人有高低,族有贵贱尊卑,若是低等小妖和先圣大帝同饮一池水,同住九重天,这世间岂不乱套?”
“是谁告诉你的,你且说来,我一定杀他到神魂俱灭,以证天听!”
殷飞雪凤眼斜飞,微微一笑:“说这话的人你恐怕不认得,但他有个名唤小剑仙的师弟,倒是很出名。”
修士狠狠皱眉:“小剑仙?师弟?谁?”
殷飞雪善心提醒:“修真界问道宫,问道宫中天一门的首席大师兄——顾如诲,就是他的师弟。”
“你们修士同气连枝,难道不识得?”
修士瞪大眼睛,胡须都拽掉了几根,他怒道:“竟敢污蔑剑仙弟子,今日我杀了你做虎肉火烧。”
殷飞雪接住他的招式,抬手一推:“阁下方才还振振有词,这么快就恼羞成怒了?”
修士:“不要花言巧语,今日我必杀你!”
他拿出法宝,冲天一举,与殷飞雪的黑刀隔空相震,其他修士见状纷纷出手。
殷飞雪的双眸沉静,不退不让。
他的刀极快,身法极俊,莫说普通法宝,就是那位半步天神,也追不上他的速度。
“他不过区区小妖,如此强横,定然是吃了大补的天材地宝,杀他取宝!”
“众修士,列阵!”
天都卫也乘云而上:“大王!我们来助你!”
殷飞雪刚才所言所语,不过是为天都卫布置阵法争取时间,如今时机已至,天都卫竖起一排排长矛,炮筒,铁器和阵法组成了骇人的流光,如同噬人骨血的凶兽。
修士捂着被重创的胸口,强撑道:“奇技淫巧,不自量力。”
他猛然一挥拂尘,化出无数道罡风,天都卫瞬间被击杀了数十人,但令行禁止,无人后退,令兵挥下令旗:“阃。”
炮筒吐出一股白烟,迅速蔓延至半空,罡风被乳白色的气流迷惑,转而冲向修士,引起对方阵脚大乱。
就在这时,一柄黑刀破空而出,直直地劈向那位半步天神,吓得他瞳孔紧缩,猛然退后。
“不对,他不是才神虚境界吗?”
“邸报有误,师兄小心。”
天都卫紧随其后,白雾中一时喊杀震天。
妖怪和修士混战到一处,城中霎时狼烟四起,死伤无数,成了大劫之下的劫灰。
殷飞雪经历过无数血战,但是没有哪一次,有如此惨烈,天都卫半数折损,天都城毁伤过半。
他提着黑刀,满头银发飞舞,如同魔神降世。
这百年来的砥砺修行,让那些修士奈何不了他,也让他亲眼看着半生心血付之东流,臣民在覆巢之下血肉横飞。
城中城民混居,人妖一体,早已经不分彼此,拼尽全力戍卫家园。
殷飞雪身中数剑,背上一把穿心剑贯穿前后,殷红色的血液浸透甲胄。
那柄刀的大开大合,浴血奋战,一妖单挑十多位高阶修士,杀的双目血红。
“王!王!王!”
小妖怪和人族以十换一,求的同归于尽。
修士被硬生生阻拦在天都城外,不得寸进,老弱妇孺不甘躲在后方,携儿带女,用微薄术法鼓噪狂风,助力妖族气势。
修士打不过殷飞雪,气急败坏道“抓住那些小妖怪,逼他自戕。”
有修士迅速反应过来,抓来天都卫,挡在身前做肉盾,那天都卫眼眶爆裂,破口大骂:“去你妈的。”
他催爆内丹,炸成一朵血花,宁死不屈,这一举动激起群妖愤慨,包括城池上的人族,对着他们破口大骂。
“你杀我兄弟!”
“杀!”
殷飞雪目光沉冷,手中大刀愈发悍勇,那些修士被天都城高涨的士气吓了一跳,为首的修士沉下脸:“取他内丹,再做肉盾,看他如何自爆!”
“是,师兄!”
那些修士再抓城民,第一次件事先废去内丹,控住身体,形成一排血淋淋的人肉护盾。
修士眼中闪过冷光:“逼他自戕!否则就是不仁不义,置臣下于不顾!”
殷飞雪果然停手,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望着他。
那双金眸仍然是冷静的,没有一丝狂暴,反而充满了逼人的清醒。
他缓缓举起刀,刀锋流血,滴落半空。
“为城捐躯者皆为英烈,享我天都城城民,万世不移之香火。为人子女者,天都城奉养其父母,为人父母者,天都城赡养其稚子。”
他亲手挥刀,在那些犹豫不定,不敢下手的天都卫面前,亲手破开那道亲朋组成的肉盾,杀了躲在肉盾后的六名修士。
黑刀染血,却如冰雪锋寒。
为首的修士骇了一跳,高声斥责:“真是一群蛮夷!竟然杀自己人!”
话音落,黑刀已至。
这一战天空变色,大地流血,死伤的生灵多如牛毛,打到最后,满城都是尸骸。
殷飞雪身受重伤,仍然屹立不倒。
银灰色的长发染上了斑驳的血渍,黯淡无光的披散背后。天都卫在他身后,低声道:“大王,妖庭那边没有援手,只捎来一句话。”
“什么话?”
“妖庭要为复兴做打算,牵一发而动全身,望我天都城不堕妖圣威名,殉城以全名节,。”
殷飞雪眸光如刀,冷冷阖眸:“名节。”
天都卫又说:“不过我走之前,妖族那位小圣说,让我们带着剩余妖族,投奔王庭,只是……城中凡人,不能进入妖界。”
殷飞雪默然不语,天都卫也知道,他们人妖混居,感情深厚,舍弃人族兄弟苟且偷生,并非他们所愿。
天都卫问:“大王,现下如何?”
殷飞雪站起身,如同一座伟岸不可翻越的山:“血海深仇,不退一步。”
在他们打到山穷水尽之时。
天空忽然刮起了大风,天上雷云滚滚,隐隐约约有龙咆哮的声音。
天地之间暴雨如注,狂风大作。
阴冷的风透着透骨的凉意,那些被雨水浇到的修士感觉自己跟中了蛊一样,总是频频出错,诸事不顺,手忙脚乱。
反而天都卫个个身体轻盈,如有神助,那些雨水也仿佛有了灵性,纷纷避开他们。
“大王!有人助我们!”
“趁他病要他命。天都卫随我上。”
殷飞雪拭去唇边血线,重伤之躯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在他肩头,两张小小的红色符箓俏皮纷飞,一张[我溜得快]一张[你抓不住]。
最终,天都城守住了城。
大雨却连下了三个月,直到天都卫重新建起城池,打好阵法,才云过天晴。
殷飞雪一身的伤早就养好了,伤好那天,他与妖族王庭决裂,自立为王,收纳人间无家可归的流民与小妖怪,
事物繁忙。
晚上,他对月独酌,收到了一张纸蝴蝶。
蝴蝶绕着他飞了一圈,上面有一段话,短短的八个字[大吉大利,见者开怀]
殷飞雪看着蝴蝶,长久的没有说话。
那双融金一样的金色瞳孔,变成了夕阳下清澄的秋水,柔和的泛起涟漪。
薛错的声音从纸蝶里传出来,殷飞雪离纸蝶很近,银色的虎耳从发间钻出来,把薛错的话听了一遍又一遍。
飞雪,我刚从秘境出来便陷入突破的状态,无法亲自前来,只好送君一场雨。
望好,平安。
殷飞雪将纸蝶和从前收到那张放到了一起,给薛错回信,有时间就去看他,带薛错最爱喝的酒。
只是没想到,两人再一次见面,却见他遭遇生死之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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