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处伤口都上完药，唐瑭已经稳稳当当坐在他腿上了，轻飘飘的一只，也没什么分量，跟抱着个玩偶一样，随意摆弄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的很。

药味太过浓郁，将他独特的气味严严实实的遮住了，但卡洛伊王却能准确的从混杂的气味中捕捉到那香甜的一抹，就像是在四散奔跑的羊群中，无论多少羊掠过身侧，狼总能锁定属于它的那一只。

他要的从来也只有那一只小羊。

艾尔就让他在自己腿上坐着，没有主动去抱，却也没有叫他下去的意思，唐瑭也不觉得尴尬局促，他知道现在自己身上带着【初阶精神力治愈术】的被动，只要距离卡洛伊王够近，就可以缓慢的治愈安抚他的精神躁乱，就是干坐着确实有一点无聊，偷偷捏一捏柔顺的黑色长发，偶尔偏过头，就会撞进那一抹深邃的蓝。

艾尔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低垂着眼帘，像是在走神，但笼罩着整个屋子的精神力网，时时刻刻都在将虚拟恋人的一举一动反馈给他，无论是偷偷把玩他的发尾，又或者盯着他衣服胸前的仿制勋章看，每隔一会儿就要抬头看看他，面上的空茫让他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张口问些什么，但每次又都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安静的，不参任何杂质的目光，瞳孔里倒映着他，也只有他。

只有在场又不完全在场的686坐不住了。

它本身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系统，日常最大的爱好就是上帝视角旁观宿主在小世界的活动，并予以分析。

偶尔也兼职替别人尴尬一下，比如现在。

空气里的沉默即将凝成实质，清浅的呼吸声规律交错。

艾尔：可以。

唐瑭：完全没问题。

686：我靠，我靠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他们怎么能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相顾无言还不尴尬的？！他们是经历过二战吗这么冷静？！

686很想建议宿主随便找点话题，破个冰，但猛然回想起他前两次找的话题，直接把人给聊下线了，也就将建议生生咽进了喉咙里。

不能瞎指挥，还是得靠宿主自由发挥。

它看着任务对象高达35的好感度，强迫自己忽略那过于安静的氛围。

要相信宿主，他自己可以的！

最终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艾尔，虚拟恋人看他的频率越来越高，感觉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看的他都有些着急。

想说什么直接说啊。

又不会吃了你！

卡洛伊星人交流都是直言直语直来直去，很少遇到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情况，尤其是直面卡洛伊王的下属近臣，大部分情况下交流都是军事化的利落干脆，毕竟卡洛伊王的精神状态不容许他们在做汇报的时候有半分的模糊迟疑。

像这样吊人胃口的，放到卡洛伊星，不被急性子的卡洛伊星人拖出去打一架理理思路都算好的。

当然，如果是这个小家伙的话......

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倘若他不是游戏角色，而是个真实存在的生物，他的子民们别说动手，估计连说话声都要放轻了，生怕将这个‘全族希望’磕着碰着吓到。

“你想问什么？”艾尔垂眸看他，伸手掐住他一边脸蛋，并没有用力，但那种超乎认知的滑软手感着实惊艳了他一下。

唐瑭被捏着脸颊，无辜的看向他，有些困惑：“陛下？”

“有话直说，”艾尔冷着脸，又多了一只手，捏他另半张脸，好凶残：“想问什么随便问，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唐瑭轻眨了眨眼睛，脸被轻扯着，说话都有点含糊不清：“我没有什么想问的啊......”

艾尔眉头又皱了起来：“那你为什么总是看我？”

唐瑭小声道：“我说过了，因为您很好看。”

而且当一个人形抱枕确实很无聊，不经常转移视线的话，他很容易打瞌睡。

一打瞌睡，陛下或许就会像上次一样，直接就离开了。

艾尔：......

又是这个破理由。

他不耐道：“你们古蓝星人都这么肤浅，喜欢容貌出众的家伙？”

唐瑭也不反驳，讷讷道：“也许吧？反正......我没有遇到过喜欢丑陋容貌的人。”

就连他的养母，都曾在收养他之前，对他面上的伤疤表露过嫌弃。

嫌弃与厌恶这两种情绪他见识的太多了，多到他已经将这两种情绪所对应的言行举止刻在心里，只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

艾尔看他呆呆愣愣的模样，心底忽然不可控的生出一点恶趣味来，他松开手，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就这么确信，你看到的我的模样，是真正的我？”

唐瑭被他戳的脑袋微微后仰，老实巴交：“这款游戏的玩家形象，是按照玩家现实模样1：1复刻......所以陛下在游戏外的世界，与我见到的应该差不多。”

这是686告诉他的。

这也是能让虚拟角色知道的事情？

艾尔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这个小家伙连自己的是虚拟人物都知道，多了解一点有关游戏的基础设定也无可厚非。

他又道：“那你知道，我们卡洛伊族的本体，并不是人形吗？”

唐瑭心道，知道，不久前686才跟他讲过。

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只回答：“现在知道了。”

“你不好奇我的本体是什么？”艾尔看他波澜不惊的神情，有些噎住了。

“好奇的，”唐瑭的眼睛微微发亮，有些希冀的看着他：“所以陛下会告诉我吗？”

艾尔眯了眯眼睛：“告诉你......当然可以，但你要知道，其他种族向来习惯于称呼我们卡洛伊星人为——‘怪物’，你不害怕？”

唐瑭毫不犹豫的摇摇脑袋：“不怕，陛下不会伤害我。”

艾尔看着他一副全身心信赖他模样，心脏软了一瞬，面上却不显，嗤笑一声：“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知道，”唐瑭小声道：“但是我觉得陛下不会这么做......对吗？”

艾尔被他那双满是信任依赖的蓝瞳看得有些不自在，别扭道：“废话。”

唐瑭眉眼弯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所以哪怕陛下真的是‘怪物’，我也不会害怕。”

艾尔看着他干净存粹的笑容，听着近乎‘告白’的陈述，心脏再一次活跃起来，心尖尖都要悄悄开出花。

他忽然不想让这个小家伙见识他的本体了。

那种让大半个宇宙都为之战栗恐惧的庞大原型，恐怕只有本族人会觉得那是属于王族的英姿，生出敬畏喜爱之情。

这样脆弱胆小的小家伙，‘不害怕’恐怕也就是口头上说说，真要见到了，没准会因为恐惧而哭闹起来，对他产生害怕，厌恶，排斥的情绪。

艾尔越想越觉得烦躁，莫名的暴虐情绪袭上心神，他不想被讨厌。

“陛下？”唐瑭看着面色忽然阴沉下来的艾尔，有些迷茫：“您感到不高兴了么？”

为什么？

是因为他说‘不害怕’吗？

难道，卡洛伊王其实是希望他能感到害怕的？

毕竟那样强大的生物，如果连他都不会感到恐惧，可能会因此觉得挫败吧？

唐瑭试探道：“您希望我害怕您吗？”

“不行，不准！”艾尔凶巴巴道：“你不准怕我！”

他一点都不想这个小家伙像其他那些种族一样，一见到他就会面露厌恶恐惧，转身逃离，再也不肯亲近他。

只要想到那双可能会盈满惊惧的浅色蓝眸，卡洛伊王的能量核心都有些紧缩发疼，莫名的慌乱蔓延开来，这种情绪他从没有试图处理过，大部分情况下只能转换为最熟悉的暴虐的破坏欲。

唐瑭有一点费解，不是很能看透他复杂的心思，便顺着他的意愿道：“那我就不怕。”

艾尔觉得他真的是个很随意的古蓝星人，说变就变，但这斩钉截铁的语气，确实让他松了口气，破坏欲还没有得到发泄，就在瞬间被抹平，这很不寻常，但感觉并不坏。

“所以陛下的原型到底长什么样？”唐瑭揪他的衣角，又问了一遍。

艾尔把他的手从衣服上挪开：“这件衣服材质并不柔软，你别再把手割破......我的原型无法在这个世界出现，会导致游戏数据紊乱崩坏。”

“不过，我可以给你发送几张照片，”他淡淡道：“如果你看了之后觉得害怕，也无需告诉我。”

他将光脑里的挑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全视角3D照片，虽然全都是远景，但足够清晰的像素就算拉近也能看得很清楚，有一点忐忑的发送到了虚拟恋人的专属邮箱里。

忽然想起上一次这小家伙问他游戏外的世界的模样，又将下属们精挑细选的浮空城留影、卡洛伊星系十大景点归拢成一个视频，尽数发送给他。

此时，距离规定好的两个小时也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

唐瑭刚接收到686通知的新邮件消息，身体一轻，忽然被一整个抱起来，小心的搁在沙发上。

卡洛伊王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多了些褶皱的军服，微微颔首，下颚线条利落凛冽：“我该走了。”

唐瑭并不惊讶，也没有挽留，他只是抬头看着他：“您明天还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艾尔垂眸看他。

唐瑭点着脑袋，一小撮桀骜的头发也跟着胡乱晃悠：“当然，我想见到陛下。”

直白而大胆的古蓝星人。

艾尔心情很好的扬起唇角，深深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我会来’，强迫自己退出游戏。

再多呆一会，感觉都有点不想离开了。

高大的人影在瞬间消失，唐瑭的目光在那空荡荡的一处稍作停留，又缓缓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