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顾笙带着吴勤去找孙珺, 人是找到了,但却劝不回来。
他的目光中,是令人心惊的陌生——哪怕有愧疚、甚至说是憎恶的表情都好, 可他偏偏如此平静, 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就像是在看两个陌生人。
吴勤摇着头叹了口气, 好像身形都伛偻了。
高顾笙往外送吴勤,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越往回走越是生气,拿了本书准备去自习室复兴,没想到冤家路窄,这平素无人的偏僻自习室中,居然有个人, 定睛看去不是张旭是谁。
他面无表情地夹着书就想关门离去, 虽然他很生气, 但他知道,张旭身上有古怪, 在没弄清之前, 尽量不要和他单独相处。
谁知张旭却笑了起来, “高同学,不想和我聊聊吗?”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高顾笙关上门,正准备离开, 眼前一花,竟却到了教室之内。
他心中警铃大作, 握住了手机, 向高誓发送求救消息, 可在山区都能准确定位的卫星手机, 此刻就像是被与外界屏蔽了似的。
高顾笙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张旭笑着,“我想做的,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他突然倾身,与高顾笙距离极近,“我想看着你啊。”
他手轻轻抚上高顾笙的面颊,高顾笙厌恶地将他手打开,张旭也不恼,他语气有种脆弱的柔软,“我记忆全失,只记得你了。”
高顾笙拧着眉冷笑,“与我何干?”
如果失忆的真是张旭学长,他当然乐意照顾一二,可眼前的这不知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他迁就?
张旭轻叹一口气,侧过身,托着腮看他,“我知道,高家将你养歪了,你身上没了半点应有的悲悯之心,所以——”
“所以我夺了你的第一,夺了你的好友,毁了你的事业,污了你的名声。”
张旭忽的抬头,一双眼睛深邃又妖异,不似人类。
“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多看我一会呢?”
一直以来的猜想被厚颜无耻地说破,让高顾笙没想到的是,云知意墨桦他们遭受的无妄之灾,竟然全是因为自己!
高顾笙又惊又怒,“你……”
微凉的食指抵上唇瓣,高顾笙想打开他,却感觉周身被无形力量禁锢,竟然动作不得。
张旭慢条斯理地抚上他的面颊,修剪整齐的指甲轻轻滑过他柔软的皮肤,如同刀刃抵上咽喉般危险。
“高顾笙,你本就该是我的。”
额头抵上额头,呼吸交缠,张旭看着高顾笙的眼睛,轻轻笑了。
“我们之间的联系,比这世上所有人都密切。”
“因为你,就是我的一部分。”
就在此刻,天色突然变暗,空中有雷霆闪烁,粗大的紫色雷柱从天而降,夹杂着浓郁的金光。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高顾笙感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开始发生变化。
张旭瞳孔一缩,抓住高顾笙的手瞬间锁紧,“倒是快。”
***
“……是吗?”
“剧情——或者说,”
“天道。”
梦境世界开始寸寸破裂,无数场景在眼前涌现,高誓不为所动,声音冷凝,压抑着熊熊怒火。
“灵花十万年一生,百万年孕灵,蕴含无上灵气。”
“你想将灵花占为己用,但灵花已生灵智,并不驯服,所以你便用卑鄙手段斩他因果,灭他灵性。”
“温凉断他同学情。”
“厉陌尘断他亲情。”
“萧予圣绝他师生情。”
“归焰断他爱情。”
“鬼王断他与路人缘分。”
“章问玄断他友情。”
“如此,他与世上联系尽数断裂,孤苦一人,心存死志。”
“灵花本是天道赋灵,他受尽折磨,了无生趣,所以死后魂魄也重归于天地——”
“反哺于你。”
“对否?”
高誓一声呵斥,竟恍若天地同颤,有金光刺破梦境,直直落在他的身上,雷霆劈于头顶,却未伤他分毫,唯有如江如海般功德金光,自额顶灌入体内。
应不解怀抱高誓,位于九天之上,脚下是万里白云,他身后,无边黑色漩涡展开,与头顶烈日辉映,便是光与暗的极致。
他手中,轮宝转动,引天地阴阳之气,稳高誓魂魄。
眉眼极致温柔。
……
高誓看见,前尘旧梦纷至沓来,从他诞生于天地,到六界崩塌,再到转生于此世。
桃花树下,他一身白衣潇洒,勾着酒坛侧卧树丫,金龙盘于树根,身长绵延万里。
他晃晃酒坛,伸向眼前人。
“共饮一杯?”
时光倒流,从他与道长月下定情,到与那人初遇,一身白色道袍,一眼定终身;
从他与爱人被迫在时光长河中分离,到他躺在那人怀里,去抓他耳畔长发;
从他们为灵花取名,到交战于小世界,鲜血滴落,共同染红灵花花瓣,此后结下一段因果。
从他醉意朦胧中,顺从本心,抓着那人前襟与他拥吻,到两人初遇时,看他手握轮回,眉眼清俊如山巅积雪,一眼动心。
他拍拍大黄的脑袋,问。
“那人是谁?”
“主上,他是十殿阎君第十位——”
“转轮。”
转轮王,身具三十二相,司各殿解到鬼魂,送往来生。
……
高天之上,高誓缓缓睁开眼睛,应不解低头看去,与他目光相对,微凉的指腹缓缓抚过他眉心,“醒了?”
高誓翻身,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半晌,他终于分开,与应不解额头相抵,轻喘着,“转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应不解这次主动吻上去,很轻,一触即分。
前世今生的感情叠加,千万年的追寻与轮回,让他们只想与彼此抵死缠绵。
可是还不行。
高誓按了按额角,“去乐乐那,恐怕出事了。”
他拿出手机,乐乐的消息他没有回,所以星星启动了自动报警系统,现在异管局和灵管所恐怕已经到了。
应不解点头,“好。”
他手抚过高誓额发,两侧云层便如浪涛一般向两侧翻涌。
高誓捏了捏耳朵,梦境碎裂之后,化为一尾金色小蛇,盘在了他的左耳。
小蛇十分乖巧,倒像是一只金色耳饰,看见高誓的手,吐出蛇信,舔了舔他的手指。
“这是……”高誓一怔,“道长,我还是想不起自己的前世是谁。”
应不解看着高誓的耳朵,金色的小蛇冷硬的鳞片与高誓柔软的耳垂形成反差,听到高誓的问话,他才收回目光,“这是因为你还没记起本我。”
“你的力量,受压制太多了。”
高誓想起什么,又问,“灵花开智于天道,那天道怎么又要收回灵花的灵智?”
他刚才虽然猜到许多,却仍有疑惑。
应不解看向苍穹,他能感受到,有什么,正注视着他们。
他抓紧了高誓的手臂,轻笑道,“或许,是因为无法掌控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迎着高誓诧异的目光,应不解扣住高誓的脖颈,留下一个略带侵略性的吻。
他少见的,占有欲十足的姿势,如同在对谁挑衅。
……
他们到的时候,灵管所与异管局也已经赶到。
或许天道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所以找到祂的时候,他在郊外。
正是当初捡到高顾笙的凌山。
他对周围围攻的人恍若未见,怡然自得地将冒出嫩芽的柳枝变成花环,带在高顾笙的头上。
异管局的人尚且还能自由活动,灵管所的灵警们,却像是被无形的东西压住了似的,定在原地,原本来帮忙的,反倒成了桎梏。
见高誓和应不解前来,冉秋他们赶忙纷纷拥了过来。
“队长!乐乐还在他手里,怎么办?”
“灵警们都不能动了,就剩银队长还能说话,但他都解开两层封印了,要是三层都解开,恐怕会彻底失去理智。”
高誓向银羚看去,银羚面上和手臂上绷带都被解开,唯剩腿上的还未解除,他肌肉爆起,一只瞳孔泛着血色,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如同远古恶龙的低吼,“高哥,小心点……”
“他的压迫感,比十只一级厉鬼还要强!”
当然。
高誓目光凝重地看向张旭。
他们眼前的,可是天道。
灵警自身能力感应于天地,对上天道反而被压制地更加厉害。
倒是未觉醒能力的异警们,能活动自如。
他们凭借意志力,对上了天道。
在张旭体内的天道,终于将花环戴成了自己喜欢的角度,祂满意地拉开距离看了看,就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祂抬起头,穿过人群,将目光锁定了高誓与应不解。
“灵花,你们保护得不错。”
高誓没有接话,反而打量着张旭的身体,突然冷笑道,“就算你身为天道,恐怕也不能直接干涉这个世界的生灵,是不是?”
“所以你才会用了张旭的身体。”
“否则,你直接抹杀乐乐就是了。”
高誓手中斧头暴涨,眨眼之前就长到了一人高。
应不解垂着眸子自广袖中拿出轮宝,身后空间隐隐扭曲。
“现在附身凡人身体的你,除了那些蛊惑与震慑能力,还能动用什么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