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允乐曾在私下里评价贺凌是“温室仙人掌”,就算从小娇生惯养也不妨碍他长出能把人扎得浑身是血的尖刺。
在以牙还牙这件事上贺凌可以说经验十足,他说出口伤人剜心的话向来冲着最疼去,要么别说,张了这嘴那就别白张,也别后悔。
时间在别人那儿或许能冲淡些什么,但在贺凌这儿是不可能。
走到人少的地方,贺凌回头看向脸色苍白的贺明楼,还挺满意自己刚才那句话的诛心程度。
眼型饱满,天生显得乖巧的杏眼此刻锋利冷漠,他说:“真可惜,你宝宝没等到我回去掐死他就自己死了。”
每一个字都冲着能让他爸心疼死才说的,他残忍得像刽子手的刀,像个神经病,让贺明楼大气都不敢喘。
“你宝宝还挺爱你,没让你真成了杀人犯的亲爹。”
贺明楼整颗心脏直往下沉,被西装修饰得笔直挺拔的肩背佝了下去,喉咙堵满石子般说不出话。
“是爸爸错了。”
贺明楼脸上强挤出难看的笑,实在比哭还难看。
而与他面对面,不仅五官有几分像他,也是他十几年一点点拉扯大的儿子脸上只有无尽冷漠,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比陌生人还要不如。
“你只会说这些。”贺凌唇角微动,扯不出一点弧度,“然后呢?”
他没想跟贺明楼吵,事到如今任何争吵都没有意义,今天会碰面不过是个意外。
但贺明楼万不该跟过来,不该叫他宝宝,因为就算是在他很小的时候贺明楼也没叫过他几声宝宝,如今贺明楼这么叫只会让他想起那该死的野种。
往事一幕幕纷来沓至,鲜明如昨,他就想什么话难听捡什么说,越难听越好,最好让贺明楼后悔当年他出生没把他掐死了事。
“如果那个孩子没死,你觉得你还会站在这说你错了吗?”贺凌不想错过贺明楼脸上一丝表情,杏眼专注得像刀,要看他的骨,“我觉得不会,可能你们全家人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怕我哪天突然回去真把他掐死了,对不对?”
贺明楼脸色青白地摇头,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吐字无力,“我没这么想过。”
“你是骗子,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贺明楼难堪地低下头,话题转得很生硬,没有放弃讨好,“你收下爸爸的钱好不好?你现在还在上学,你妈妈给你留的钱再多也不经花,你将来考研也需要一笔不小……”
“关你什么事?”
这问题把贺明楼问了个六神无主。
贺凌对他的态度越是恶劣他就越是容易想起以前的贺凌,那个乖巧听话,出门会给爸爸买礼物,晚上会等爸爸回家才睡,会担心被同学看见是爸爸来接不好意思的贺凌……
可眼前这个人是谁?
作为养大贺凌的人,贺明楼本该是最早发现异常的,可是他却直到今天才发现贺凌根本不是在发脾气。
从第一句话开始,他之后说的每一句几乎都能被称为症状。
他的偏激是有来源的,绝不是一个心理健康的人能说出的话,甚至贺凌的不合群、情绪冷淡待人冷漠、缺乏热情,表达温情有限……他一直拒绝承认贺凌早有问题,直到今天他再不能不承认。
江燕离世时贺凌只有七岁,此后十年如一日的悉心照料他自认无愧于心,他就差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给贺凌摘下来。
时间是他为贺凌付出的一切里最不值一提的,他信心满满交出一张没有一百也该有九十五的试卷,然而他拿到手却发现,不及格。
晴天霹雳。
贺凌眉眼仍旧冰冷凌厉,好像被叫宝宝的火气还没散,“我不要你的钱,要是多得没处花可以给你宝宝留着,一个死了大不了再生一个,这不是你最擅长的?”
这句话说完他的唇角似有一点弧度,似笑非笑,但很快他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消失在贺明楼的视野里,头也不回。
数字文明峰会结束,贺凌跟着大巴车从酒店回到学校,那时已经很晚了。
大巴车从校门经过,贺凌从车窗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首都的十月已是入了秋,昼夜温差大,天黑了风就凉,所以江越身上还多穿了件黑色的长衬外套,长裤搭白色球鞋,休闲轻便,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好看。
他的气质是很少见的干净,越是简单的衣服越是适合他,再普通他也能穿出自己独有的风格。
贺凌的座位靠窗,一看就注意到江越,看见他站在夜风里,因为开学前没去剪黑发有些长了,遮住了一半的耳朵。
江越原本低着头看手机,听见大巴车的声音才突然站直身体,和车窗里的贺凌遥遥对视,脸上露出深深笑意,惊喜得如同不期而遇,还抬起手朝贺凌小幅度挥了两下,再目不转睛地送大巴车开进校门。
十一假期,贺凌忙于在峰会上当志愿者,江越其实也没有闲着,保研的事情他答应过贺凌一定会上心,放假自然也得待在图书馆里,拿出该有的态度学。
今晚峰会闭幕式他没告诉贺凌自己会来接他,他总感觉贺凌能猜到,这没来由的直觉在刚才他和贺凌遥遥对视的时候被验证正确,因为贺凌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
大巴车开进校门后,江越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身西装的贺凌朝自己跑来,皮鞋锃亮,西装熨帖,提着和这身衣服不那么合适的帆布袋跑得很急切,额发都飞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江越收起手机迎上去,手臂一伸先把人抱离地面,贺凌身上的西装都让他抱皱了,脚尖碰不到地。
“老婆,我们为什么没有举行婚礼?”江越语气遗憾,因为贺凌没有为他穿过一次西装。
“没钱。”
贺凌脚尖碰到地站稳身体,他低头一边整理西装上的褶皱,一边抽空应付江越低头凑过来要接吻的唇舌。
敏感上颚被细致温柔地舔/弄,这常在前戏出现的深吻让贺凌有种下一秒他们该滚到床上的错觉。
他没有跟江越以外的人接过吻,不知道怎么样算是吻技不错,但就还算丰富的接吻经验来说,他可以肯定江越又进步了。
深长的一吻结束,江越贪心地舔去贺凌嘴角的口水,浓密乌黑的头发被另一只手轻柔地抚摸。
贺凌五指穿过那头再长点就该是文艺男神范的黑发,轻声说:“该剪了,长了些。”
“要不要再留长一点看看?”
贺凌挑眉,“留那么长干什么?”
“不知道,就是我觉得你会喜欢。”
江越笑着说完,低头把自己毛绒绒,还能闻见洗发露香气的脑袋塞进贺凌的肩窝里,撒娇耍赖地蹭啊蹭啊,“我要你多喜欢我一点。”
他人生得高大,肩宽腿长,身型比小骨架又不容易胖的贺凌大一圈不止,但他做起这种小鸟依人般的动作却不会让人觉得别扭,承受方的贺凌也没有觉得不自在,手臂反倒是搂紧江越的腰身,偏头先咬一下他的耳朵,再贴着他耳朵轻声细语。
“你的身体好香,喷香水了?”
江越耳朵通红,心口都跟着紧了紧,嘴唇嗫嚅地说:“没有。”
“真没有?”
“……一点点。”江越不得不承认,见老婆还喷香水他好像后知后觉挺不好意思,整张脸都埋进贺凌的肩窝,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问:“你喜不喜欢?”
贺凌鼻翼翕动,又多贴近两分更仔细地嗅了嗅,能闻出是一种木质花香,倒是挺适合江越。
他问:“哪来的?”
“我在图书馆遇到同学,来这的路上同行了一段路,我陪他买香水,店员送了我一支香水小样。”
江越左手摸进裤兜里,拿出尾指大小喷不了几次的香水小样给贺凌看,然后又塞回裤兜里。
“女孩?”
“男的。”
贺凌掌心揉了揉江越的头发,“你喜欢我买一瓶送你。”
“不要了,好贵。”江越对香水没兴趣,不过得了支小样就想喷在身上让贺凌也闻闻看。
他直起身,去勾贺凌的手一起回家。
“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
贺凌说:“香水一般喜欢。”
“那我呢?”
“非常喜欢。”
贺明楼结束参加峰会论坛的工作后并没有马上离开首都,而是改签了回程的机票。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在微信里约江越见面,地点是一家咖啡店。
江越的回复隔了三小时,准点到的,一分不差地踩着点推门进来。
贺明楼许久不见贺凌,自然也是许久不见江越,两个孩子都有变化,长高了,五官长开了,明明都半大不小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什么不好放心的。
江越背着书包坐下,但包没有放下来。
他的头发刚剪过,很适合他的头型和脸型,干净利落,额前碎发下一双比画还精致的眉眼微拧。
他今天来见贺明楼是偷偷来的,贺凌并不知道。
原本他并不想来,毕竟这要是让贺凌知道了他不好解释,但贺明楼在微信里跟他说了他与贺凌在数字文明峰会上见过面的事,这件事贺凌没告诉他。
江越有些担心,也想知道贺明楼突然找他见面会不会是和贺凌有关的什么事在微信不便说就硬着头皮赴约了。
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贺明楼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看,尤其是眉宇的疲倦很深,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对江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温声问:“想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不能在这里太久。”
贺明楼表示理解地点头,然后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江越。
“这是首都最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我希望你能找个时间帮我带小凌去看看。”
江越看了一眼名片,没接,他的不悦几乎就写在脸上,好像贺明楼踩了他的尾巴,用眼神问:干什么?
“小凌需要。”
“他很好,不需要。”
贺明楼看了他一会儿,没能从他脸上找到一点破绽。
江越和曾经的他一样,拒绝承认贺凌有任何问题。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