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太过于明目张胆的结果便是长老几乎是立刻就抓住了睡着不醒的宋隐语。
于是桌子上的石头最终还是落在了宋隐语的头上,速度快到甚至旁边的秦昱都没来得及抓到。
长老自然也望见了秦昱的动作,冷哼一声瞧了秦昱一眼。
毕竟也是多年的道行了,就这样让小辈拦下来像什么话。
秦昱低头盯着宋隐语的脑袋沉默了下。不是他不想努力,只是没这个机会。
在“咚”的一声响后,宋隐语“呜呜”地捂着头站起身,可怜兮兮地扭头望秦昱。
一旁,秦昱在师姐的眼神下扭过了头,看起来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师姐的视线。
“好好听课!”长老凶着语气对着两人说道。
两个不大的孩子在呵斥下相视一眼,终于齐齐安分了。
池焕苏望见这一切,心绪复杂。
哪怕这是个人人畏惧的妖,此刻也还是个孩子啊。他甚至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也想拦下砸向师姐的石头。明明在多天前,还在菜园里放下针对师姐的木牌。
果然还是同龄人之间更容易交好。
林间,在长老和宋隐语的这一番闹腾下,秦昱的注意力终于不再朝向池焕苏所在的方向了。这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拥有独树一帜的敏锐,并且心性坚定,若是能够一直走在正途上,池焕苏相信他必定前途无量。
甚至极有可能在一众无尽峰的同门中先一步堪破大道,登得天梯。
无尽峰仰头能望见碧蓝如洗的天,世间的灵气萦绕在上方,每时每刻都在流动,师尊已经前往那里,大师兄也快了,池焕苏却还暂时未找到窍门。
他只希望在离开之前,将无尽峰管理好,留下一位实力强大得能够平衡各方的掌门。
他会是谁呢?
池焕苏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哇!”林中发出一声叫唤。
池焕苏的注意力转了过去。
原是一位弟子练习用风吹起桌子上的石头时,用劲太大将石头吹走了,砸在了别的弟子头上。
被砸的弟子气呼呼地瞪眼过去,那位失误的弟子迅速道歉。
长老还在一旁,两位弟子都没有闹大的意思。
被砸的弟子见对方已经道歉了,撇了撇嘴,低头自己练习去了。
“啪!”又是一声响。
长老望过去,只见着又是一位弟子被砸了,他显然有些无语,但也没放在心上,等着弟子们自己解决纠纷。
然而这一次,却并不如之前那般好解决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一个妖怪,来到千重门还这么嚣张?这里是你的地盘吗?!”身穿蓝袍子的弟子生气地走上去,抬手挥起桌上的东西,一窝蜂地朝着秦昱的地方砸过去。
秦昱冷着脸,抬袖和对方较劲,然而对面的弟子终于是新人,人的修行不如妖修行快,很是轻易地便被打压了。
东西劈里啪啦地砸了蓝袍弟子一身。
“啊!!!”蓝袍弟子气得发疯。
“等下、不是师弟,是我,是我啊——”旁边宋隐语着急大喊,向着弟子解释,然而没有一个人听她的。秦昱早知道会是如此,这些人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想找个理由揍自己罢了,一言不发,甚至不愿解释地伸手把她往身后推了推。
蓝袍弟子见状,嚣张地挺直腰走上前,如同秦昱所想的那般,像是没听见宋隐语的话一般朝着秦昱大喊:“你个畜 牲!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妖吗?借住在人的地方就以为自己回了家?少痴心妄想了!听听你的名字,秦昱,情 欲,你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真的不知道大家都在背地里嘲笑你。你不过是妖兽发 情,混杂着肮脏情 欲无法自控生下的畜牲。”
“砰”的一声,蓝袍弟子被砸倒在地。
地面被砸出一个坑来,可见揍人的家伙用了多大的力气。
秦昱红着眼,拳头紧握,因为激动,他好不容易学会的,控制住不再出现的尾巴和耳朵再次冒了出来,这一次,毛发似乎隐隐攀爬到了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可怖。还不论他的身上散发着的强烈的妖气。明明身形不大,却给在场的人强烈的危机感。
“等等!不可伤人!”长老见势不好,赶紧起身阻止。
但他刚开口,秦昱就已经再次上前准备揍人了。
“狼妖伤人啦——”也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引来其他弟子的注意,原本没有掺和这事儿想法的弟子们听见这句,立刻就锁定了敌人。
是啊,他们是人,对方是妖,妖发疯起来可不管对面是好人还是坏人的。
“打啊!狼妖发疯啦!要杀人啦!”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宋隐语在一旁急得红眼,眼看着大家都围着秦昱揍,她在着急之下大喊:“不要欺负我师弟!”
说完一头冲了进去,跟着秦昱一起和弟子们打成了一团。
“住手!”长老一声呵斥。
然而打红了眼的弟子们谁也没有理会。
“我说让你们住手!”强大震慑性的灵压落下来,压在弟子们的肩上。
那是高等修士的警告。
这含着怒气的灵压压得弟子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本还在打闹的林间弟子们齐齐站着不动了。
“你们在干什么?!”长老气得发疯,“这像话吗?!若是让别人看见了千重门这样,会怎么看待千重门的弟子?你们都不要脸面了吗?”
“你!”长老指向最初挑事的弟子,“对同门傲慢无礼,出言不逊,甚至变本加厉,千重门怎得出现像你这样的无耻之徒……”
长老气得面脸通红,深吸了好几口气。下方弟子见到长老发怒,噤声低头。
还想说什么,然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长老的身姿端正了下,眼神朝着四处望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
他的目光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游离了下,很快便板着脸,不似之前的不可抑制的愤怒模样。
长老咳了一声,缓和语气继续说道:“……秦门生自入师门起,便是我师门中的一员,今日你言明秦门生非我千重门无尽峰中的人,是在置疑清秋师尊作出的决定吗?你好大的胆量!分明身为弟子才疏学浅,一叶障目,却胆敢拔剑向他人,是不知所谓还是有所依靠,心无畏惧呢?”
“今日我见两起伤人事件,一位同门伤了另一位同门,你们尚且原谅,轮到秦门生,甚至压根不是秦门生,你却说成是故意。你们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师门规矩团结友爱,刚进师门没多久,池掌门也念过门规,现在你们就全部都忘记了吗?!”
长老一甩袖,恼火骂道:“可恶!可耻!可恨!”
下方刚刚同秦昱打架的弟子们头低得更狠了。秦昱瞥一眼他们,不屑地嗤笑了声。
长老听见动静猛地扭头看向秦昱:“还有你!他人出言不逊是该打,但打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能打得过一个人,难道能打过千军万马吗?为何不找长老?是的,因为不信任,你不信任任何人,不信任老夫会支持正义……这,”
说道中途,长老的语气陡然一变,眼神复杂说:“这、这是千重门,也是无尽峰的错。但秦门生,我望你下手有轻重,也望你记住,从杀死第一个人开始,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停下来了。”
“……”长老的声音低沉下来,露出一种与最开始愤怒相异的平静。长老抿了抿嘴,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多了,像是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手搓了一把的棉被。他抬头望向秦昱,露出略显得微妙的眼神。
“……老夫、老夫修行前曾经接生过孩童,因那时路上无人救助,心中又不忍,老夫也一直记得触摸脉搏时所感觉到的跳动,至今也还深刻地记在脑中。老夫知晓我们这些修士,因为生来拥有特别的天赋,对于寻常百姓,乃至他人的、自己的生命就是漠然的、傲慢的,但我仍然期望你们能够感受世间‘生’的力量,那些存在的,跳动着的鲜活的人和动物。因此而少造杀业,多行包容。”
长老垂眸向地,站在他前方的弟子们沉默不语,没有哪次的课堂比这次更加安静。
另一边,池焕苏垂眸。
“况且,秦昱是什么?昱是什么?昱是烈阳在上,而生灵以身举之。在这里的门生,并非所有的生灵都有胆量触摸高悬的金乌,更没有生灵敢言明要去举起它。胆敢将雄心刻进名字里,难道不是妖的坦诚吗?
而如今你们以卑劣之心、浅薄学识污蔑这个名字,实在是对于造字的仓圣人的不敬。
土沟蝼蚁何以见泰山之貌,你们遇见不明白的,不去问,不去寻找答案,反而妄自猜测,并以此攻击同门,这、便是你们的修行吗?”
“我如今言尽于此,罚你们在座所有弟子抄写门规和《道德经》三百遍,可有异议?十天之后,我要在桌上看到你们的抄写卷。此次错误我谅你们初进师门,宽恕你们一次,但若再有下次,我将上报掌门,将你们全部逐出师门!我千重门上下齐心,不需要伤害同门的家伙。”
长老说完甩袖缓缓离开,只留下一众站在林间低头的弟子。
秦昱呆呆地望着长老的背影。
半晌,在长老即将转弯消失不见的时候低头,向着长老深深鞠了一躬。
在他身旁,宋隐语久久未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