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孩那儿买来的一竹筐苹果, 都被谢见君打去了外皮,切成月牙块泡在盐水中。
“这是做什么吃食?”忙里偷闲的宋沅礼从东云山上下来,刚进屋里就瞧见满地的木盆。
“买了些苹果, 想做个糖水罐头。”谢见君将赵田买回来的糖敲成小块。
“净整些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宋沅礼打趣道, 随手挑拣了块糖块撂进嘴里。
谢见君侧目, 温润地弯了弯眉眼, “都多大年纪了, 还跟个孩子似的偷摸吃糖?”
“谁不爱吃甜食呢?”糖块含在嘴里, 宋沅礼说话含糊不清,“那劳什子糖水罐头,何时开始做?!”
“弄完这些....”谢见君将最后一大块糖敲开,挑出几块推到他跟前,“东云山上的沟渠挖得如何?可有进展?”
“竹筒都砍得差不多了, 待我从县城回来,便开始搭架子, 等着将山泉水引进桐坞村之后, 就把开挖灌溉农田的水渠提上日程…”宋沅礼挑起一块糖, 高高扔起, “嗷呜”一口,张嘴接住,“放心 ,决计耽误不了你的谷子!”
“嗯”谢见君应了一声, 端起苹果块和敲好的糖块往屋外走。
赵田等府役见他出来,便忙不迭地上手去接,都被他侧身躲开, “不妨事,灶台那边可有空闲?”
“有的有的, 梁氏那边还空着没用呢。”赵田道,他看着谢见君端出来的苹果和糖块止不住地纳闷,放着好端端的新鲜苹果不吃,这还要做什么?
但他也不敢出声问,只在前引路。
“赵田,买来的罐子都清洗好了吗?”谢见君问起,昨个儿买糖时,他还一道儿叮嘱买些陶罐和油纸回来。
“回大人的话,早已经洗好放在屋中晾晒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立马将其拿过来。”
“不急,等会儿再说…”谢见君将木盆搁放在灶台旁,“去歇着吧,这儿没你们什么事儿了。”
赵田原是想要留下帮忙,他实在好奇他们知府大人想做点啥玩意出来,但眼下听了这话,只好应声退下。
待身边没了人,谢见君生起灶火,先行融了糖,而后才放入苹果块,小火焖煮了一刻钟的时辰。
丝丝拉拉的香甜缓缓溢开,勾得人频频往这边相看。
“那知府大人做什么吃食呢?”李四抻长了脖子往灶台这边观望。
“听说是煮苹果哩!”一旁的汉子接茬。
李四回忆起苹果被煮的绵软的口感,蹙着眉摇了摇头,“那玩意能入口?难吃死了!以前大冬日,我娘还煮过,连狗都不吃!”
“怎么闻着甜滋滋的,谁家煮的苹果还放糖呢…”
几人脑袋对着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
“过来几个人,今个儿知府大人给大伙儿加餐了!”宋岩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李四几人对视了一眼,磨磨蹭蹭地起身。
临来到灶台前,谢见君已经端着两盏回了屋子。
“磨叽什么!赶紧地给大家分下去!”宋岩厉声呵斥道。
“是…”李四不情不愿地回话,心里默默嘀咕起来,来时说是开荒,到这儿了什么杂活累活也都让他们干!
“李四,瞧瞧!”同行的汉子杵了杵他的胳膊,朝着锅中扬扬下巴。
李四循声望去。
熬糖水罐头,谢见君特地用的瓷盅,这会儿一个个嫩黄的苹果瓣,团团挤在蜜津津的糖水中,光是闻着,就让人口水止不住地咽。
同行的汉子瞥了眼李四,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正想偷摸问问这煮苹果,怎么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谁知李四早看直了眼,连宋岩将碗递到他跟前,都忘了伸手去接。
“瞎琢磨什么呢!”宋岩斥道。
李四回神,“官爷,瞧您这话说的,俺们都是乡里粗野汉子,哪里见过这稀罕东西,这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宋岩脸色见好,低眉睨了他一眼,“你们有福了,这可是知府大人亲自下厨,旁人尝都没尝过呢!”
“是是是,官爷您说的对!”李四忙不迭应声,端起木托盘,先跑了趟腿给府役们送去,最后才轮到了自个儿身上。
他蹲在地上,端着碗,仰头猛灌了一大口,一脸喜色道:“这煮苹果还真是又香又甜!同我幼时吃过的绵软,丁点不一样!”
“好吃!这比干啃苹果,要好吃多了!”身旁人接二连三地附和道。
“这要是能再多来点就好了....”
“就这一小盏,都不够塞牙缝的呢!”
一碗糖水罐头下肚,大伙儿意犹未尽,就连见多识广的府役们,也禁不住惦念上了。
原以为谢见君就是个花架子,谁知道做出来的吃食竟是如此的鲜甜可口,清亮的汤汁将苹果的鲜甜都锁在其中,虽是经瓷盅煮过,但果肉依旧保存了几分脆口,吃起来细腻糜软。
他们这不尝也就罢了,一尝,偏偏腹中的馋虫齐齐叫嚣起来,非得要一次吃个够才罢休。
宋沅礼搁下手中的碗,抹了把嘴,“见君,再给我拿一盏来!”
谢见君正抱臂站在窗前,看府役们扎堆往嘴里扒拉苹果罐头,闻声,俯身将桌上自己未碰的那一碗,推到他跟前,试探着问道:“尝着如何?可还适口?”
宋沅礼咂摸咂摸嘴里甜津津的滋味,满意地点头,“别说,你这糖水罐头味道还真不错,可就是分量上少了些。”
“明日我再做些来,用罐子装起,你不是这两日要回县城?等着带回去给青哥儿和长睿尝尝看。”谢见君踱步回桌前坐下,正了正神色道:“沅礼,你觉得这东西,若是放在市面上售卖....”
他话说一半,但是聪明如宋沅礼怎么品不出其中意思,他刻意压低声音,“你这是打算行商?”
谢见君微微颔首,他虽一直有想要做点小生意的念头,但奈何没有寻到合适的商机,如今听那小孩说家里苹果滞销,他这压下去的小心思,又止不住地活络起来。
这糖水罐头用到的东西,无非就是水果,糖,还有密封的小罐子,算起来成本勉强还说得过去,制作起来耗时也少,只要有间小作坊,便能够顺利运作起来,加之甘州四季分明,初夏有杏,夏末有桃,入冬还有苹果,不须得过多考虑罐头的原材料,若是有船运,还能将其余各地的水果运送过来。
更重要的是,这罐头如果密封得当,可储存一年之久,这就意味着,即便不是当季,也可以吃到时令的鲜嫩的瓜果。
“你要说做这糖水罐头,我觉得可行,单单是这味道上,就足够吸引人了。”宋沅礼斟酌片刻道,“现下正是冬上,天冷能存放得住,待过些时日暖和了,就得费些冰了...”
“不单单如此,要考虑的事儿还有很多....“谢见君接茬,“这苹果罐头做出来,就得卖出去,若是大伙儿对这东西不接受,也白搭。”
正是因着如此,谢见君方才特地将其分给了府役和连云山等前来垦荒的农户,为了就是想看看这些人能不能吃得惯。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明日让闫大海也带回村中给孩子们尝尝,受众越广,这罐头的销路也就越容易打开。
——
转日,赶着宋沅礼离开前,谢见君又焖煮了一大锅,几个地方一分,余下的,他便都存放起来,预备过两日赶着大福生辰时,带回甘州。
他来东云山已经近半月,着实有些惦记家中人。
夜里睡不着时,总想着远在甘州的云胡,他当初一走,家里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小夫郎操办,自己不在身边,指不定他得要多辛苦呢。
眼下云胡翻看着谢见君这些年写给他的书信,兀自出神。
自当年院试后,他们俩还不曾分开这么久。
空荡荡的屋子里,满是谢见君生活过的点点痕迹,他习字的笔,常温的书,穿过的衣物。
堆积的思念翻涌上心头,一时之间哽咽了喉间,他抚了抚眼角,将书信重新放回小樟木箱子里。
“爹爹!”大福推开屋门,小短腿费劲地迈过门槛,飞扑上前抱住云胡的腿。“阿爹什么时候回家,我想阿爹了!”
云胡俯身将他抱起,搁放在腿上,“爹爹也很想阿爹。”
“小叔叔说阿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好久才会回来!”大福伸手比划着,他不知道很远是多远,只满崽说什么,他便信什么,“我想阿爹回家陪我!阿爹不在,没人和大福玩举高高。”
云胡捏捏他脸颊上的小奶膘,“大福乖,最晚到你生辰前,阿爹就回来了。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距离谢见君走前说好的归程,左右差不了几天了。
他抬眸看向紧随着大福进门来的女子,温声道:“你且安心再等上几日。”
女子侧身作揖,语气极轻地道了声“是,有劳夫人操心了”
*
眨眼东云山山脚下的荒地已经耕过一茬,谢见君借由回甘州一事儿,打算去城中买谷子的种子来溲种。
中旬,他将底下人都安置好,带上当初特地留下来的几罐苹果罐头,踏上了回甘州的路。
一别多日,回家心切,他一路走得飞快,若不是惦念着路上颠簸,怕陶罐经受不住,他几乎都要飞起来。
颠颠儿走了小半日,打过了甘州城门口,他这心便一直悬在半空中 ,连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此行回城,谢见君并未知会陆同知等人,算着时间又尚未散班,他便直抵后院,将将下马推开屋门,一半大孩子直直地撞进他怀中。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稳住身形,瞧着面前眼生的稚童,他半蹲下身子,夹着嗓音,温声温语道:“你是哪里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