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托?”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际,刻托浑浑噩噩地苏醒过来,可眼前并没有他恍惚中见到的那个身影。他蜷卧在冰冷的蚌巢里,缝隙间透出微弱的一丝光线。
全身没有什么力气,神经也似乎是麻木的,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颤抖地将蹼爪挪到腹部,之前剧烈挛缩着的小生命只有极其微弱的反应。
塞琉古斯与他的结晶……会不会快要夭折了?
刻托蜷缩成一团,咬紧下唇,仍然止不住地流泪。尽管拥有雌腔曾是他极力隐藏的羞耻与禁忌,为自己的后裔怀上后裔更令他难以启齿,但这是塞琉古斯留给他的爱意的羁绊与证明,他在感觉到这小家伙存在的一刻,就已经发自内心的深深爱上了他。
就要这么失去了吗?
在他另一个孢父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
在感应到塞琉古斯时,这小家伙是多么期待啊……
他紧紧捂住腹中的一小团,突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你终于醒了,刻托。”
蚌巢被掀开,深红如血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刻托泛红的双眼挪向他:“你给我喝了什么,涅柔斯?”
“止痛药。”涅柔斯冷冷回答,“装可怜也没有用,现在,立刻告诉我,你和墨洛耳本来的计划。”
“是月海西部产的红藻吗?”
“是。”涅柔斯有些不耐地回答。
“你给我喝了多少?”
“半螺杯。”
刻托浑身发抖,整整一杯有强效止痛效果却带有自身毒性的红藻汁……难道肚子里的动静会变得这么微弱。他一把抓住了涅柔斯胸前象征着赫赫功勋的配饰,咬牙望着他,“去叫医师来,涅柔斯!”
“你先把该交待的都吐出来!”
“我不是叛国者,涅柔斯!”他一字一句地近乎嘶吼,“墨洛耳与暗潮族有勾结,而且很有可能多年前就暗中达成了交易,在我与莫里亚将军一同前往卫星为海龙移葬时设了埋伏,害死了莫里亚,构陷了我!塞琉古斯也曾说过,要带我回海王星为我正名!”
涅柔斯震惊地盯着他,忽然想起多年前塞琉古斯在登上前往地球的载具前对他说的一句话——他说,涅柔斯,等我回来时,无论我要做什么,即使是要改写历史,我也希望你能相信和支持我。
这话难道就是指要为刻托正名吗?
不可能……整个内廷都知道他去地球是要去抓捕叛国者的!难不成他是在欺骗他的臣子与长老们吗?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证据呢?墨洛耳是被你带大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刻托闭上眼:“为了……得到我,还有星王之位。”
涅柔斯沉默了一瞬,笑了起来:“刻托……你说的这些太荒谬了,你说墨洛耳为了得到你与暗潮勾结,还设计屠杀了莫里亚将军与他的军队,嫁祸给你?可墨洛耳是我们兄弟中最纯真的那一个,就算你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令他能堕落到与暗潮族暗中勾结,还设计了那么大一场阴谋来陷害你,难道我的父王和长老院都会对此置之不理,不调查清楚就将你流放吗?”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刻托深吸了一口气,涅柔斯这么多年显然对自己的孢弟与孢父的真面目一无所知,是污泥里长出的一根不歪不曲的直木,“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用精神来……”
突然想起什么,刻托猛然止声。如果用精神水母来证明他所言非虚,那么涅柔斯也会知道……塞琉古斯在爬上星王之位的过程中,对他隐藏的那些秘密。
那些王裔的死,伊西斯的下场。
尽管这么多年他与塞琉古斯互相扶持的感情绝不是假的,却改变不了塞琉古斯在暗潮的巢穴内第一次救他……是一个提前设计好的计划的事实。
如果知道自己曾经过塞琉古斯利用过成为杀死他的孢弟们的帮凶,他不敢想涅柔斯会有什么反应。
涅柔斯会因为塞琉古斯幼时备受欺凌就谅解他杀死兄弟们吗?会体谅因为塞琉古斯为了见到他而报复伊西斯和在爬上星王之位的过程中所做的一切吗?
他与塞琉古斯兄弟情深,但他终究不是塞琉古斯。
“精神水母?”涅柔斯点了点头,“你倒是提醒了我。”
“不!”刻托全身发冷,一把攥住他的腕部,摇头,“别去找精神水母,我的身体承受不住!”
“怎么……心虚了,害怕了?”涅柔斯盯着他,脸上的疑虑重新褪变成了冷酷,目光扫向他的腹部,“我就知道你说的是假话……你这样外表魅惑心如蛇蝎的叛国者,如果怀着星王的后裔,会是他的灾祸。”
“你要干什么……”
刻托捂住腹部,往蚌壳内缩去,被一把掐住脖子拖出来,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声音:“涅柔斯大人,星王,陛下他到您的巢邸来了!”
涅柔斯蹼爪一僵,刻托趁机抬起尾鳍朝他的脸奋力一拍,朝人鱼侍从进来的入口冲去。
“怎么回事?”听见通往涅柔斯巢邸内的螺旋长廊尽头一片喧哗,塞琉古斯皱起了眉,突然看见一抹娇小的银紫身影拖着一大群人鱼侍从迎面冲来,来不及躲避,下一刻,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怀里。他愕然地稳住身躯,一低头,对上了一双泛红的浅眸。
是那个奴隶?
感到腹中立刻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异动,刻托鼻腔一酸,一把搂紧了后裔强健的身躯,蹼爪死死攥紧了他背后浓密的黑发,指尖几乎嵌入他的脊背。
不管什么方法……只要能先留在塞琉古斯身边就好。是谁篡改或者夺走了塞琉古斯的记忆,他一定会弄清楚,替他找回,他们所经历过的一切过往。
“星王陛下,我什么都愿意交待,是谁指使我刺杀您,背后有什么阴谋,我都会亲口告诉您,甚至帮助您抓捕他们……请您庇护我,让我留在您身边。”
塞琉古斯垂眸审视着缩在他怀里的一团,不知是那双太过漂亮的眼睛,还是因为他渴望他庇护全心依赖着他的神态,令他心底泛起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就仿佛,他渴望这样的眼神已经很久了。
他低下头凑近奴隶的耳畔:“那要看你,提供的信息,是否足够有价值。”
刻托心一颤,将他的发丝攥得更紧了些,将隐隐疼痛的腹部贴近了他身躯。在感受到另一个孢父体温的一刻,腹内的小生命立刻活跃了不少。他松了口气,将塞琉古斯搂得更紧了,短短的鱼尾缠住了他的腰身。
“陛下!”一眼看见这幅景象,涅柔斯变了脸色,“你怎么……”
“你把他带到自己的巢邸来做什么,哥哥?”塞琉古斯眯起眼逼问自己的兄长。
涅柔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鱼侍从,侍从们纷纷退了下去:“陛下,他当时受了重刑,我是把他带回来治疗的。而且他吐露的一些信息涉及到人鱼王室,与王室有关是最高级别的机密,负责审讯是我的职责,不是吗?”
“你处理的没错,但你至少应该知会我一声。”目光扫过怀里的奴隶,塞琉古斯立刻注意到了奴隶后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那的确是受过重刑的伤痕。
“陛下!”见塞琉古斯抱着自己痛恨的存在离去,涅柔斯惊喝。
“这样的错误,我不希望你再犯第二次,涅柔斯。”塞琉古斯回眸看了他一眼,游出了他的巢邸。
涅柔斯僵在那儿,红了眼眶。这么多年以来,塞琉古斯第一次没有喊他哥哥,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塞琉古斯是真的生他的气了。是因为他擅自做出了决定,有违君臣之道,还是因为……
看见从涅柔斯的巢邸里出来的星王怀里抱着什么,卡戎睁大了眼:“陛下,你……”
“我答应了会庇护你,现在,松开我。”攥住怀里奴隶少年的后颈,塞琉古斯下令道。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少年闭着眼,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可短小玲珑的鱼尾与纤细的胳膊仍然紧紧缠着他不放,就仿佛一根蔓藤缠绕着赖以生存的树根。
不知怎么有一瞬的失神,卡戎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把他送去母巢治好,我要他口里的信息。”
庞大的母巢缓缓打开,露出被白膜包裹的一团娇小身影。两名宫廷医师与治疗水母围拢过去,将白膜剖开,仔细检查起来。冷不丁的,一名医师盯着小人鱼的鳞膜内惊呼起来,捂住了嘴,看见同僚也是一脸的震惊。
“不得了了,快去叫陛下过来。”
母巢内,蜷缩着的小身影动了动,没有谁发现,银色发丝下的双眼睁开了一瞬,眯了眯,又立刻闭上了。
“怎么了,是这条人鱼治不好吗?”看向母巢内蜷缩着的那一团,塞琉古斯眼底阴云密布。
“那倒不是。”两名人鱼医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凑近了一点,神秘兮兮地开口,“陛下……那个小奴隶,竟然是条创世人鱼,这可是稀世罕见的宝藏。”
“创世……创世人鱼?”宫廷总管惊得舌头打结,“这一定是古神赐给陛下的福祉,恭喜陛下!”
尽管宫廷总管没有明说,但塞琉古斯立刻会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传说中被创世人鱼繁育出的胚胎,要比从母巢中孵化出的天生体质要强大得多。似乎在昏迷中感觉到他的目光,巢里的小身影缩了缩鱼尾,仿佛有些害怕。他收敛了目光:“他的伤怎么样了?”
“外伤倒是恢复的很快,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就是……”一名医师犹豫着说,“他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