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谷上方电光闪烁,黑云已经渐渐溃散开来,无数的感染体犹如死去的鸦雀坠落下来,包括那条巨大的骸骨之龙。一眼看见本来骑在龙背上的蓝尾身影撑开鳍翅想逃,塞琉古斯发出一声口哨般的鸣叫,震耳欲聋的厉吼声立刻响起,便见那条幼龙扇动巨翅,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追上了墨洛耳,将他拦腰咬住了。
自甘堕落的王裔终于被捕获,押上了载具。
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他竟还尤不甘心,一双阴险的蓝眸直勾勾地盯着刻托:“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刻托,我好想你。我们的后裔还好吗?”
“墨洛耳!”刻托气得扬起蹼爪,被身旁的塞琉古斯捉住了胳膊,扯到背后用鳍翅盖住。
“别打,会弄脏的。”绿眸回瞥了他一眼,示意士兵们将墨洛耳架起来,他一把掐住他的咽喉,“你的帮凶,穆叶呢?”
“我不知道,早就逃了吧。”咽喉受制令墨洛耳有些喘息不韵,但他竟然还笑着,下巴仰起,似乎不想在昔日不如自己的兄弟面前太过狼狈,“那个家伙,只会协助他认为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刻托皱眉:“必须得抓住穆叶,否则终究是个隐患。”
塞琉古斯点了点头,吩咐士兵:“把他关到尾舱,在我们返回海王星前,要ZERO把他的口供全部榨出来。”
听见这句话,墨洛耳才变了脸色,被士兵拖向尾舱时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出来:“刻托,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忍心他这么对我?”
刻托背过身,眼底一丝不忍掠过,又被冷意封锁。他紧抿嘴唇,再没有回应只字片语。他亲自教养,细心呵护过的这个孩子,为了自己的欲望曾将他推下深渊,他的所作所为,又与曾经戕害了厄瑞波斯的那些罪徒有什么区别呢?建立在厄瑞波斯血肉上的人鱼王室,烂到了根里,连墨洛耳这后来长出的枝桠也如出一辙,幸而塞琉古斯拦腰砍断了这颗腐朽的大树。
载具起飞的轰鸣声间,塞琉古斯与刻托来到治疗仓外,见那被治疗水母与军医围绕的身影全身青白,身躯似乎已经僵硬,刻托心里猛然一沉:“他怎么了?”
军医们低下头,许久才有一个开口:“他死了。”
“怎么会?”刻托的身躯晃了晃,凝视着这失而复得的后裔,不可置信地探出蹼爪覆到他血肉模糊的胸口。掌心一片冰冷沉寂,宛如沉没在至深海底的沉船,生命核心内空荡荡的,他一把抓过治疗水母覆到他胸前,立刻看到了更令他绝望的事实——白尾的心核已经衰竭碎裂,这意味着填喂再多的星核晶石也无济于事。
“他的心核原本被暗潮毒菌侵入很深,你可以理解为一枚种子在他心核里生根发芽,长出的菌丝与他的心脏已经结合为一体,却突然遭到暴力破坏,菌丝被撕裂拔出的过程中,他的心核一起被弄碎了。而且……好像是他自己这么干的。你看,这个爪痕。”
盯着后裔血肉模糊的胸膛上依稀可辨的爪印,刻托一阵天旋地转,身躯向前栽去,被塞琉古斯及时地揽入怀中打横抱起,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扭过头来。
绿眸瞳孔一缩,刻托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他了吗?”塞琉古斯垂眸盯着自己还未曾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孢弟,目光落在他与刻托极为相似的眉眼上,心脏袭来窒闷的感受。
是为了保护伽德兰吗?
他的孢弟,竟然和他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孢父,你们让我去看看白尾叔叔怎么样了,呜呜——”
幼童撕心裂肺的哭泣从治疗仓外传来,又戛然而止。塞琉古斯转眸望去,看见亚特兰蒂斯之王神情沉重地着自己怀里昏睡过去的小后裔,抬眼望了过来。
“我有办法可以救他。”
“该怎么做?”
“通过时空漩涡去平行宇宙,找到另一个世界的他。然后将生命核心与记忆转移。”温和的声音从黑尾人鱼首领身旁传来,银尾人鱼从他怀里接过伽德兰,“我知道这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我和他就曾经这么干过,而且成功了。只是……要回到地球找时空漩涡才行,而且……”他抿了抿唇,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AJATI接道:“而且白尾没有配偶,生命核心与记忆同步转移,必须通过交配才能达成。”
塞琉古斯一愕,再次看向白尾:“凭我们这位孢弟的长相,找到一个自愿为他冒险的配偶,应该不难。料理完海王星的事后,我和刻托随你们回地球一段时间。”
AJATI点了点头,却没谁注意到,他身旁配偶的怀里,那并没完全昏迷的小人鱼眼皮颤颤抬起一线,泪水汪汪地望向了那已经被宣判死亡的身影,咬住了下唇,破碎的眼神却逐渐起来,仿佛做出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昏暗而温暖的休眠舱内,刻托悠悠醒转,一睁眼,就对上了近在咫尺的绿眸。悲从中来,他呼吸困滞,腮边却落下一吻,塞琉古斯紧拥着他,耳语:“先别急着难过,我有个消息告诉你。白尾还有救。”
“真的?AJATI他们成功过?”听完塞琉古斯说的话,刻托精神一振,晦暗的浅眸又有了神采。
塞琉古斯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到时候我们和他们一起回地球。”刻托回抱住了他,喃喃,“那孩子干的事,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这证明你的血脉优良,你的后裔们全都悍不畏死,品节高尚。当然,其中最优秀的还是我。”
听他大言不惭地自夸,刻托一愣,原本心里的阴霾被冲淡了不少,塞琉古斯总有这种神奇的魔力。他拍着他脸颊轻嗤:“真不要脸。你最优秀,只有你以下犯上。”
塞琉古斯捉住他的蹼爪,极为动情地舔过他的掌心:“我什么时候能再犯上?现在可以吗?”
听懂他的暗示,刻托抿了抿唇:“塞琉古斯,我……”
“我知道,逗你玩的。”塞琉古斯深嗅着他的气息答。目睹了厄瑞波斯的苦难,白尾的未来也并不明朗,他同样心情沉重,而刻托只会比他更甚。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调整一段时间,长途航行中的休眠是最好的时机,他做过功课,情绪健康才有利于二次受精。
他可不想刻托肚子里的小东西在悲伤中出生。
紧扣住刻托的腰身,他使他的身躯严丝合缝的贴着自己。感受他的心跳与微微隆起的小腹,还有腹内鲜活蠕动的小生命,塞琉古斯满足至极地闭上双眼,低叹,“刻托,我真的很庆幸,命运之神眷顾了我们。”
“不是命运之神,是你。”刻托握住他的后颈,十指嵌入他浓密的黑发间,“是你降临到我的生命里,我和星国的命运才因此改变,给出了厄瑞波斯希冀的答案。”
塞琉古斯含着滚烫的泪水,低头吻住他的心脏。
“谢谢你,刻托……谢谢你爱我。”
“傻子。”
“虽然我也想尽快去地球为白尾寻找时空漩涡,不过,在离开海王星前,身为星王,我还有不少事要做。奴隶制度,税负,贵族特权……这都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到的,除了和平以外,我还能为我们的子民做些什么。”
刻托凝视着上方的绿眸,他的后裔与他想的一样——厄瑞波斯的遗憾,由他们来完成。
他正打算与塞琉古斯讲,他便已经与他想到了一处,是因为交换过记忆所以能够如此默契吗?刻托笑了起来:“我真为你自豪,我的……星王陛下。”
“但在改革之前,还有两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
“是我很久以前,就想要为你,和你去做的事。”
海王星第十一纪元初。
远赴冥王星四年的星王及麾下部众凯旋,当夜,王庭内举行了一场轰动全国的公开审判,为曾经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海王星大祭司洗刷了冤屈,真正的叛国者墨洛耳亲口承认了罪行,受到万众唾弃,被判永远囚禁在北极冰狱之内,与另一位被囚禁在里面承受永恒折磨的囚徒作伴。
那一夜,除了对被历史掩埋的真相感到震惊,几乎所有在场参加审判的海王星大臣与长老们也都无法忘却,那抹与星王并肩行上王殿高台的圣洁身影,以及星王伏下身当众向他求婚,口衔鳍环为他系上的浪漫一幕。
次日,星王与大祭司的婚讯传遍了星国上下,与此同日,延续数个纪元的奴隶制度宣布取消,贵族特权被削减,税负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无论是居无定所的流浪者,还是荒野之外的贫穷部族,以及刚刚得到解放的大批曾经的奴隶,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在举国欢庆的这一晚,一场流星雨突然降临,散发着银紫光辉的星辰碎屑洒满了海王星的整片海域,美得惊心动魄,像是某位不知名的神明喜极而泣的泪水。
“是你吗,厄瑞波斯?”透过内庭的窗户望向洒满星辉的大海,披着银白婚帛的刻托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身躯被从后拥住,蹼爪温柔覆在了他的小腹处,塞琉古斯贴着他的耳畔,吻着他低语:“一定是。”
他一定看见了,他们继承了他的遗志。
“陛下,大祭司!”
亚蒙万分激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看!我在新建的神庙前发现了这个,是随流星一起降落下来的!”
刻托循声看去,瞳孔一震。
亚蒙的蹼爪间,竟然捧着一只小小的紫色水母。
它的伞盖映着上方的星云,梦幻璀璨,而触须则是白金色的……像是厄瑞波斯的秀发。
在它的伞盖内,包裹着一枚小小的,晶莹剔透的胚胎,隐约可以窥见蜷缩着的紫红色鱼尾。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他将它捧了起来:“你是……是厄瑞波斯吗?”
水母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抬起触须,温柔抚过了他的小腹,像是给予了一个无言的祝福。
一缕金色的触须游了过来,横插在他们之间,缠住了紫色水母的触须——袖珍的秩序水母伞盖发出微微亮光,缓缓松开了紫色水母的触须,发出了一声轻叹。
“这个胚胎的生命核心与你有极高的相似度,它的确是厄瑞波斯残存的心核形成的生命,不过,并没有他的记忆。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与新生儿无异。”
心脏震颤,刻托把它搂到心口。
他本想将卡斯托耳如今已经恢复了清醒并变回了普通人鱼,但身体将逐渐腐烂,也将被囚禁起来承受精神酷刑直到死去的下场告诉厄瑞波斯,但或许,忘却一切重获新生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低下头,亲吻了它的伞盖与伞盖内包裹的小胚胎。
“把它放到神庙里供养起来吧。”感受到掌心胚胎的微微颤抖,刻托的双眼一片模糊,感到了极大的慰藉,“祝福永存……厄瑞波斯也一定将迎来新生。”
“等等,婚典马上就开始了。”塞琉古斯握住他的蹼爪,“让它和亚蒙一起,做我们证婚者,怎么样?”
“厄瑞波斯,你愿意,为我们证婚吗?”将爪心包裹着胚胎的小水母托起来,刻托轻柔地问。
水母再次抬起触须,抚了抚他的额心。
“哥哥,孢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刻托回眸,看见黑尾后裔与他的银尾配偶将蹼爪置于自己额心,趴在孢父背鳍上的伽德兰也笨拙地照做。
这是祝福的仪式。
刻托欣然微笑,却感到腰身又被搂紧,耳畔一热,是塞琉古斯的嘴唇挨了上来,声音低沉而性感:“看他们多幸福……刻托,我什么时候也能当上孢父?”
听懂他的暗示,刻托耳根泛红地瞥了他一眼。
塞琉古斯笑起来:“也对,我们马上就结婚了,就今晚怎么样?今晚,你就给我生后裔好不好,我的孢父?”
没敢看那边AJATI一家的表情,刻托面红耳赤,蹼爪发痒。当着他的另一位后裔说这种话,炫耀自己以上犯上很能耐是吗,这臭小子真是欠打!
要不是看在今天举行婚典,堂堂星王不能带着巴掌印公开露面,他一定要狠揍他一顿。
当悠扬的螺号声响彻王庭内外,聚集在大殿的人鱼们都仰起头来,将目光聚集在了被幼龙缓缓托起,飞向银白海面的一双身影。紫色与金色的鱼尾交缠,银黑发丝在风中相融,在漫天降落的流星雨下成为永恒。
塞琉古斯轻轻揭起爱侣脸上金鳞编织的面纱,凝视着他灿若星辰的双眸,落下深深一吻。
“你看,塞琉古斯!”
在闭眼的刹那看见上方的奇景,刻托发出一声惊叹。
塞琉古斯抬头望去,只见天穹上方,原本光芒黯淡,总是只露出一半球体的海卫一,竟然变得又圆又亮,而且距离像是变近了不少。那千百年来逆向运转的卫星,似乎也在此刻,在顺着母星的轨道向它靠拢。
塞琉古斯弯起唇角,撑开鳍翅,与他一同飞向星门。
假如有一天,他遇到过去叛逆而残缺的自己,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他毕生追逐的那颗母星,在他们背道而驰的数千年里,从未有一刻停止,向他的轨道靠近。
飞上逆流的瀑布临近星门,星云漩涡宛如世间最美的婚纱将他们环绕,卫星皎洁的光辉也化作披帛。
脑海里浮现出数千年前塞琉古斯在试炼中奋力跃向星门的情景,刻托凝视着眼前头戴王冠的后裔——他的配偶,仰起头,嘴唇覆上他极光色泽的绿眸。
我的心之太阳。
我的宇宙里,有你存在,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