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王陛下!”士兵们齐声呼喊,震天动地。
目光扫过那一动不动的漆黑的骸骨之龙,塞琉古斯皱了皱眉,感到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条龙。没有在脑海里搜寻到相关的记忆,他挪目看向墨洛耳。他被粗大的锁链束缚着身躯,虚弱地伏在地上,一双蓝眸半睁半闭地盯着他:“穆叶劝过我不要冲动,我真应该听他的……可知道你怀了孕,我就无法冷静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了我们的后裔?”
刻托一愕。墨洛耳这是唱得哪一出?本来他只是想骗骗失忆的塞琉古斯,以人质身份留在他身边,等他恢复记忆以后再解释清楚,墨洛耳这样一配合,等塞琉古斯恢复记忆他也说不清了!回眸看见墨洛耳的惨状,他有些不忍地挪开视线。到底是他带大的孩子,尽管已经知道墨洛耳有多阴险,他仍然做不到视若无睹。他难道是窃听到了他对塞琉古斯说的话吗,等等……那么这意味着,这里为他设的埋伏,墨洛耳也事先就知道!他惊道:“陛下,这里有危险!”
“我知道,你还有后招,但你的后招之后,我还有准备。”
城门外,盯着被包围在火焰圈之中的暗潮与枯瘦的身影,涅柔斯吹响了号角。
“你的外援,早就被我们掐断了。”塞琉古斯冷笑一声,“你的耳目报给你的假消息,是不是很及时?”
“塞琉古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墨洛耳盯着他喃喃道,“现在的你,很适合做一个王者。输给你,是因为我有软肋……我认了,我向你投降,只求你放我和我的配偶一条生路,别伤害他和他肚子里的小可怜。”
捧着怀里小人鱼的蹼爪微微收紧,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塞琉古斯垂眸扫过怀中,小人鱼紧抿着唇,表情难看极了——装作不在意,还是担心得很吧?塞琉古斯的心情不知怎么恶劣到了极点,可仿佛是察觉到什么,环着他脖子的细胳膊却更紧了一点,好像生怕他会将他甩出去似的,尖锐的小蹼爪都抠进了他的肉里。
刻托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墨洛耳这个阴险的小子,在这种时刻还想玩离间,他偏偏还百口莫辩!
“先把他送出去交给涅柔斯,让涅柔斯把他和他的追随者都押回海王星,等我回去再处置。”
没有再理会墨洛耳,塞琉古斯转向了一旁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塞壬提斯王乌托。乌托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真不该相信你们会向我进献创世人鱼……”
“进献?”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海王星还要向你进献礼物俯首称臣?消息也未免太滞后了。不想死的话,把药剂交给我。”
“什么药剂?”
“你们通过走私贩在海王星黑市上高价兜售的能避免和治疗暗潮感染者的药剂,别给我装傻。你以为这样做既能牟利,又能加剧海王星内部的分裂,在暗潮降临时你们能静待海王星灭亡,独善其身是吗?”塞琉古斯冷笑着看向声旁的千夫长,“撒菲洛,把他架起来,如果还是嘴硬,就在他的子民面前把他烧死。”
刻托一怔——原来塞琉古斯进攻海卫一是为了药?
被高高架起,目睹火舌缓缓舔上自己的尾尖,塞壬提斯王因为恐惧与疼痛而发起抖来:“停下!我说!药剂就在宫城的最底层,但你们去了可别后悔……想要获取那种药剂,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城外。
“墨洛耳?你竟然真的是叛国者……”盯着他曾经以为性情纯真的孢弟,涅柔斯拧起眉心。
“好久不见,哥哥。”仿佛没有一点慌张,墨洛耳朝他笑了笑,露出了以往那种天真烂漫的笑容,任由士兵们将自己抬入载具之中,朝塞壬提斯城内幽幽望了一眼。
真当他送上门来找死吗?
支撑着这座宫城的巨树根部是一个巨大深邃的天坑。沼泽内的水流沿着天坑边缘汇成一道粘稠的瀑布淌入其中,听不见任何回响,不知底部到底有多深。
祭坛的塞壬提斯守卫被胁迫驱赶着,面带恐惧地带领他们登上了升降台。随着升降台缓缓下降,气温也越来越低,腹内的小东西似乎因为感到冷而瑟缩了一下,刻托下意识地将塞琉古斯搂得更紧了些。
垂眸扫了一眼怀里的小奴隶,塞琉古斯面无表情地鳍翅收拢起来——这小家伙趴在他怀里的感觉就像他养的小那普顿龙,甚至还要更温顺一点,令他不知不觉竟然抱得有点习惯,都忘记了应该把他留在上面。
——对,是习惯。
被炽热的金色鳍翅围拢,寒意顿时消散,刻托立刻感到肚子里的小东西安静下来,不禁偷偷扯起唇角。虽然失去了记忆,这小子还知道护着他,还算有点良心。
不过这底下……到底有什么?
他这么想着,升降台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天坑底部萦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巨树的根茎更遮挡了视线,看不见底部到底有什么景象。塞壬提斯守卫却脸色煞白,盯着底下瑟瑟发抖,仿佛对什么极其恐惧。
“啊……是又给我送食物来了吗?”
一声悠长的,宛如来自地狱的叹息传了上来。随之窸窸窣窣的声响,数条蟒蛇般的黑影沿着树枝蜿蜒而上,
塞琉古斯一声令下,升降台上的人鱼士兵将顶部镶嵌着火焰晶石的兵器都纷纷拔了出来。仿佛是畏惧着火焰的威力,黑影们瞬间缓滞下来,不敢爬上升降台。塞琉古斯扇动鳍翅,扇起一道炽热的狂风,将底下的雾气驱散了不少。刻托瞳孔一缩。这巨树顶部……赫然是一片冰川,冰川内部封冻着一团辨不清形态的畸怪黑影,而在冰层表面,树根底部,堆积着数不清的层层叠叠的骨骇,有人鱼的,也有塞壬和混血种的。
这看上去就像是……献祭。
“你们是谁……”
循着声源的方向,刻托望去,才发现在那堆骸骨当中,竟然有着一张完好无损的……甚至算得上英俊的面容,深蓝的长发,黑色的眼瞳,看他双耳的形状,竟然是……一条雄性人鱼,而且令他隐约感到有些眼熟。
那双眼睛眨动着,显然还属于一个活物,刻托立刻意识到,被冰封在这颗巨树下的冰川内的,是一条身体已经畸变成了可怕怪物的人鱼。
“啊……金尾人鱼,你抱着的是一条创世人鱼吗?我嗅到了创世人鱼的气味……”
在刻托注意到他的同时,那双黑色的眼瞳也朝他望了过来,那些缠绕在树干上的黑色触须也蠢蠢欲动:“真漂亮啊,让我想到了小时候的厄瑞波斯……把他留下来陪我吧,作为交换,我可以赐给你百毒不侵的菌株,让你的身体免于遭受任何病毒的侵袭,也能够在暗潮族征服宇宙时存活下来,成为永生不死的幸运儿。”
厄瑞波斯?刻托一惊,想起来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张面孔了……是在星核深处,他接受祝福水母所传输给他的厄瑞波斯的记忆里!这条畸变的人鱼……是上一条创世人鱼厄瑞波斯曾经的侍臣——卡斯托耳!他怎么也被感染了?还被封冻在这么深的地下?
想到祝福水母的诅咒就是暗潮之力,刻托心里咯噔一跳,卡斯托耳会变成这样,也与那只祝福水母有关吗?
或许,与厄瑞波斯有关吗?
“交换……赐给我?你以为你是什么神明吗?”塞琉古斯扫视着这树根下的累累尸骨,眯起眼,看向瑟瑟发抖的塞壬提斯守卫,“你们的陛下获得的药剂,不会就是通过用自己国度的子民的性命供奉这个怪物,来换取到的所谓的‘恩赐’吧?”
“饶,饶命,我只是个守卫……这些祭品都是上面送进来的,我只是遵命行事!”守卫伏在升降台上颤声回答着,身躯却突然扭曲着剧烈抽搐起来,伴随着咔嚓一声脊骨断裂声,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背脊里钻了出来,朝塞琉古斯迎面袭来!
“陛下!”
刻托一把护住塞琉古斯的头,蹼爪捂住他的耳孔,后颈却被突然攥紧,被塞琉古斯塞到了鳍翅内。
只听“嘶”地一声,他余光瞥见塞琉古斯攥住了窜来的寄生虫,爪心窜起烈焰,瞬间将它烧成了灰烬,再看那个片刻前还活着的守卫,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塞琉古斯又把拎出来,目光在他身上徘徊了一瞬,似乎确认他并没有受伤,才看向下方,眼神冷厉起来:“这该不会就是你所谓的‘恩赐’吧?”
刻托也心头发寒——所谓的抵御暗潮感染,不过就是自愿或被迫的接纳携带着暗潮病菌的寄生虫的入侵,沦为它们的傀儡吗?
这么说,这整个塞壬提斯境内都十分危险……
“陛下,我们得快点离开这儿!”
他出声的一刹那,就看见上方一暗,数不清的影子扑落下来,在半空中身躯就分裂开来!
塞琉古斯抱紧了他,撑开鳍翅飞向上方,升降台上的所有士兵也跟着他飞了起来,闪避开扑落下来的感染者,他厉喝:“全军听令!立刻撤离!”
“遵命!”
回应声震天动地。
所有的士兵都跟随星王飞到了高空,王者金色的尾鳍迸射出一团火球坠向下方天坑的同时,无数火箭也射了下去,顿时整个塞壬提斯境内都沦为了一片火海。
不远处传来一声龙啸,刻托循声望去,看见广场上潮水一般的无数感染者间,窜起一条硕长黑影,是那条本来已经被火箭射死的骸骨之龙,不知怎么又活了过来,趁乱朝城外窜去。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叼着一抹蓝色身影飞了起来,钻进了沼泽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的外援并不是真正的埋伏,这个塞壬提斯国才是。和他判断的一样,墨洛耳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抓,塞琉古斯以他为饵,而墨洛耳又怎么不是呢?他设下的……分明是个连环的陷阱。
海卫一,北极森林内。
刻托环顾四周,心下一凛。降落到这片温度极低的冰雪森林中后,塞琉古斯的军队中有些士兵的行动明显迟钝下来,开始浑身抽搐:“陛下,士兵中有感染者。”
“我知道。”察觉到他们的异样,塞琉古斯立刻命令行动正常的士兵们将出现了感染征兆的士兵们控制起来,关入了其中两架载具内。
“陛下,这些感染者……”侥幸脱身的涅柔斯咬了咬牙。
“撒菲洛没能和我们一起回来。幸好你没事,哥哥。”塞琉古斯与他拥抱了一下,闭上眼,嘶哑道,“让治疗水母进行麻醉再处理,别让他们感到痛苦。”
“明白。”
目睹金尾王者朝着那个方向深深伏身,用矛尖抓破胸前的太阳图腾,低下头,将染着鲜血的爪印按在白雪之上。凝视着他的身影,刻托指尖刺入掌心。
如果他能知道塞琉古斯来海卫一除了是要诱捕墨洛耳以外,其实是为了从塞壬提斯王手里拿到那种治疗感染者的药剂,也知道那种药剂并不存在就好了……
“我的子民,我以蓬托斯之名向你们发誓……我会为你们复仇,令那个夺去了你们性命的邪恶种族付出代价。”星王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沉痛而坚毅,“我必将肃清黑暗,扫除污秽,还这星系一个光明。”
“你觉不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像你了,刻托?”拥有着他们二者记忆的冥河水母在他颈后低声道。
刻托一怔:“是吗?”
变得……越来越像他?是啊,塞琉古斯变了,在失去了记忆之后,他变成了他曾经希冀他成为他的模样。尽管不记得有关他的一切,他的后裔却与他殊途同归。
心潮涌动,他靠近卡戎的身侧,低声道:“卡戎,帮我把涅柔斯支开,我有话要对塞琉古斯说。”
卡戎点了点头。
见涅柔斯被卡戎拉到了一边,刻托靠近了塞琉古斯身后,压低声音道:“陛下,避免和治疗暗潮感染者的药剂,或许,我可以负责研制。”
听见身后少年的声音,塞琉古斯回过头:“你说什么?”
漂亮的浅眸盯着他,坚定重复道:“我说,我以前是个医师,而且参与过研制抵抗暗潮感染的实验,我可以负责研制。但是……需要陛下配合我才行。”
“你?”塞琉古斯眯起眼地盯着火光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不可置信道,“你在哪参与过这种实验?”
“……被墨洛耳抓走前。”刻托沉默了一瞬,答道,“我曾经在黑市中的一位走私贩那儿工作过一段时间,他们想要复制那种药剂用来牟利。”
不知道是否相信他编造的回答,塞琉古斯问:“你有多少把握?”
“试了才知道。”虽然地球与海王星的医疗环境与设施不同,没有过往的研究资料,一切得从零开始,但他已经几乎成功过一次,那些资料都在他的脑子里,有阿彻来做他的助手……还有完美的抗体提取对象,更有现成的感染者实验体,他相信他可以做到。
“陛下相信我吗?”
塞琉古斯深深凝视着他,在天坑下时,这小小的奴隶少年试图保护他的举动,他能判断出来不是假装。
“我该怎么配合?”
刻托的视线扫过周围的士兵,看向他身后的一架空载具:“我们可以进去单独说吗,陛下?”
舱门在身后合上,塞琉古斯的目光透过舱窗,逗留在不远处的两家载具上:“说吧,要我怎么配合?如果你能够救治那些士兵,你要什么样的封赏我都满足。”
刻托盯着他的背影:“我需要……陛下的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