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泽川是个坏脾气的人,有些事你可以不经过他的允许,有些事却必须要经过他的允许,很明显,结账和偷吻不能相提并论。
他从震惊中回神,一把揪住陆延的衣领,因为气恼的缘故,清冷白皙的面颊染上一层绮丽的薄红,眼中戾气横生:“陆延,你他妈的什么意思?!”
他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很明显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揍人了。
陆延却像没有察觉到喻泽川的震惊与愤怒,他单手搂住对方的腰身,然后缓缓收紧,低声哄骗道:“喻总,别生气好不好。”
他语气单纯:“我看别人谈恋爱的时候都会给晚安吻,所以才亲你的。”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睫毛又长又浓密,好看得让人觉得和他大声说话都是一种罪过,语气隐带担忧:“我第一次亲人,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原来都是初吻。
“……”
喻泽川闻言莫名一噎,到嘴的话忽然骂不出去了,只有唇瓣上温热的触感还有残留,密密麻麻往心里钻,脸颊滚烫得像有火在烧。
陆延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喻泽川,鲜活,张扬,像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连愤怒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当然,对方现在一定是憋屈的感觉更多一些就是了。
“喻总,时间不早,我先上楼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陆延蔫坏,点完火就不管了。但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去,而是双手插兜,笑着慢慢倒退,后方墨蓝的夜色和暖黄的路灯都成了温柔的陪衬,直到阴影吞噬身形,这才转身走入公寓里面。
喻泽川站在原地,过了几秒才终于回神,他控制不住狠狠抹了把脸,只觉得多少年都没这么丢人过了。
司机忍不住悄悄探头往外看热闹,结果被喻泽川发现,冷冷睨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司机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喻总,我只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出发。”
喻泽川看了眼腕表,眉头微皱:“回老宅。”
黑色的车子离去,在黑夜中发出轻微的轰鸣,嗖一声就消失在了路尽头。
陆延回到公寓的时候,江康康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瞥见陆延回来,颇为稀奇的“哟”了一声:“陆少爷,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得在外面通宵呢。”
陆延还以为他睡了,闻言把钥匙丢到玄关上,一边换鞋一边道:“那不行,留你一个人独守空房多不好。”
江康康脸色抽搐地搓了搓胳膊上浮起来的鸡皮疙瘩:“我是直男,没那方面爱好,你少来。”
他语罢没忍住问道:“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和蒋经理出去了?”
陆延反问:“你想听?”
江康康立刻来了精神:“听,听听听!”
陆延笑眯眯对他伸出手:“一个故事五百块,三千包月,三万包年,你想订哪个套餐?”
“啪!”
江康康直接把他的手打下去了:“真抠门,不讲算了,我还不稀罕听呢。”
陆延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这叫勤俭持家,勇于开拓致富道路……都凌晨了你还不睡觉,不怕明天上班起不来?”
江康康顿时笑的乐不可支:“陆延,你过昏头了吧,明天周末,谁还去上班。”
陆延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手机,这才发现今天已经周五了,明天和后天休息。没有打工人会不喜欢周末,陆延也不例外,他洗了个热水澡,直接躺上床舒舒服服睡觉了。
殊不知他睡得安稳,另外一个人却失眠了。
喻泽川一直有头痛的毛病,但因为常年服药,病情压制得还算稳定。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了晚上就开始做噩梦,那些画面零零碎碎,根本串不起一个故事,也没有出现任何鬼怪,却偏偏让人后背发寒。
时而是大雨瓢泼,电闪雷鸣的深夜。
时而是一只紧握匕首,沾满鲜血的手。
滴答、滴答……
是浴缸水流溢出的声音。
一具男人的尸体淹没在白色的浴缸里,看不清面容,喉咙口有一道锋利的伤口,数不清的鲜血从里面汩汩涌出,顺着浴缸边缘淌入下水道。
喻泽川呼吸急促,极力想看清握刀的人是谁,然而当他视线上移的时候,一道闪电忽然划过天空,照亮了“凶手”的脸。
“轰隆——!”
那是一双阴鸷带着杀气的眼睛,男人右脸蜿蜒着一条深色的疤痕,狰狞可怖,就像从牢狱里出来的亡命之徒。
那张脸让喻泽川熟悉到了骨子里,却也陌生到了骨子里,他惊愕瞪大双眼,呼吸急促,不敢相信凶手居然会是自己!
“轰隆——!”
又是一道迟钝沉闷的雷声,仿佛要撕开天幕。
喻泽川触电般从床上坐起身,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他偏头看向落地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天幕暗沉,雨水嘈嘈切切,仿佛要将整座城市淋湿。
喻泽川胸膛起伏不定,他掀开被子光脚缓缓走到落地窗前,地板冰凉的温度侵入皮肤,他却魔怔似地盯着外面一动不动。
玻璃窗上爬满了蜿蜒的水珠,离得近了,喻泽川甚至能看清自己的面容,轮廓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戾气横生,和梦境中的男人像了个十成十。
怎么会这样?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喻泽川想不明白,他闭上血丝遍布的眼睛,极力驱散从梦境中带来的杀意,心中忽然升起一个疑惑——
浴缸里躺着的尸体,到底是谁?
喻泽川重新回到床上,试图再度进入梦中,然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一向是个无神论者,但这种梦做多了,居然有种被邪祟缠身的感觉,甚至思考着是不是该去佛寺拜一拜。
放在枕边的手机忽然震动响起,有人掐着喻泽川起床的时间点打了电话过来。他睁开疲惫的双眼,还以为是陆延那个狐狸精,却没想到来电显示是蒋博云。
是了,最近公司连开了好几次高层会议,蒋博云被捉到不少错处,已经下了降职处理,他不给自己打电话才不正常。
喻泽川坐起身靠在床边,他等电话响了好几遍,这才不紧不慢接通,嗓音淡漠不耐,细听与从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喂?”
“泽川,是我。”话筒那头传来蒋博云温和的声音,“我掐着你平常睡醒的时间打的电话,应该没吵醒你吧?”
喻泽川淡淡垂眸:“吵醒了,有什么事?”
他如此不给面子,倒弄得蒋博云十分尴尬,原本还想假模假样关切几句,反而说不出口了:“没什么,你一个星期都没来上班,也不接电话,我有点担心,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
喻泽川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唇边弧度讥讽:“还有呢?”
蒋博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落入了喻泽川的布局中,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掌控,吞吞吐吐道:“泽川,前两天董事长召开会议,说融博的那块地我们宣发不到位,对我做了降职处理……”
喻泽川轻笑一声,却不是因为蒋博云的狼狈模样,而是在笑从前的自己蠢。这人几乎把利益图谋都写在了脸上,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蒋博云可靠?
“这件事我知道,董事长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先在那个位置待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了,再重新调动。”
撒谎嘛,谁不会,喻泽川也会。
蒋博云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试图联络感情:“你今天有没有时间,要不一起吃个饭?”
喻泽川直接拒绝了:“下雨天我不想出去。”
蒋博云好脾气的笑笑:“也是,下雨天路况不好,那就等什么时候雨停了我再约你吧,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
喻泽川:“到时候再说。”
他语罢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一旁,原本想继续补觉,但不知想起什么,又把手机重新捞了回来,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六点半。
喻泽川皱眉,蒋博云都知道打个电话过来问候一下,陆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心不在焉点着屏幕,想起陆延昨晚偷亲自己,原本冷淡的脸色染上薄红,心中暗恨:
到底谁给陆延的狗胆敢亲自己,还说什么第一次亲人,分明是个惯犯!
然而喻泽川心里就算再不平衡,也得承认今天是周末,没几个打工人会起这么早。他只好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强迫性让自己睡觉,隔一会儿看一下消息,隔一会儿看一下消息。
陆延不知道喻泽川的煎熬,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江康康回老家看父母了,所以公寓只剩下他一个人,桌上还有昨天吃剩的外卖,乱七八糟,很符合两个单身汉的居住状态。
陆延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提神,然后躺在沙发上打盹,偏头往外看去的时候,这才发现下雨了。
他上辈子总是死在雨天,连绵的雨水裹挟着不可言说的宿命感,仿佛将灵魂和每一块血肉都浸得湿透,艳阳天也在往下滴着水。
说不出的冷,也说不出的惆怅。
但好在命运已经更改。
陆延不知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操作片刻,过了几分钟才放回去。
下午两点的时候,喻泽川终于醒了,他打开手机列表,只见消息栏依旧空空如也,控制不住皱了皱眉。
喻泽川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他冷冷挑眉,直接一个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才终于接通。
“喂?”
话筒那头传来陆延略显讶异的声音,可能他想不明白喻泽川为什么会忽然给自己打电话,“喻总,怎么是你?”
喻泽川的心情更闷了,唇瓣紧抿成一条直线:“你今天在家休息?”
陆延老实道:“今天周末,我放假。”
喻泽川的语气像在审问犯人:“几点醒的?”
陆延看了眼时间,不确定道:“中午吧,刚睡醒不到两个小时。”
喻泽川:“……”
喻泽川更生气了,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为什么醒那么晚?为什么醒了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发消息?为什么这么不开窍?
喻泽川冷冷开口,不容拒绝:“今天下午六点,出来陪我吃饭。”
陆延却破天荒犹豫了:“六点……可能不太行。”
喻泽川闻言捏住手机的指尖一紧:“为什么?”
陆延道:“我中午要陪一个朋友吃饭,今天不太有时间。”
喻泽川怒极反笑,他心想陆延真是胆子大到没边了,才刚跟自己几天,就敢和外面的狐狸精勾勾搭搭,听不出情绪的问道:“什么朋友这么重要?”
语气低沉危险,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陆延理所当然道:“男朋友呀。”
喻泽川面色一变,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清晰听见陆延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声音低沉富有磁性,随即又被嘈杂的雨声盖过:“下楼吧,喻总。”
他出乎意料道:“我在你家门口,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吃午饭和看电影?”
喻泽川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因为他从来都没告诉过陆延自己的住址。他闻言下意识跑到阳台,想知道陆延是不是在骗自己,却发现因为花园太大根本看不见门口,只好匆匆套了件外套快步下楼。
喻泽川出来得急,连伞都没拿,他快步朝着保安亭走去,然而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中找了半天也没看见陆延的身影,反而被淋得全身湿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喻泽川狠狠拧眉,这才发现自己受骗了,他站在一棵景观树下面狼狈躲雨,隔着话筒也难掩恼怒:“陆延,你敢骗我?!”
他这辈子最恨别人骗他了!最恨别人骗他了!
陆延似有讶异:“喻总,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世界上哪儿有喻泽川这么傻的人?
喻泽川听见这句话,瞬间咬紧了牙关,因为这句话带来的伤心远远超过了愤怒,有一种信任被辜负的感觉,他抿唇沉声道:“陆延,你信不信……”
威胁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头顶忽然悄无声息多了把伞,遮住那些从枝叶间漏下的雨水,分隔出一片干燥的天地。
喻泽川只感觉身后陡然靠近一道热源,耳畔响起男子饶有兴趣的声音,灼热的余息落在耳廓上,像羽毛拂过一样痒:
“信不信什么?”
喻泽川一愣,错愕回头,结果就见陆延单手插兜,笑吟吟看着自己,雨水带来的寒凉逐渐远去,被对方身上灼热的温度驱散,只剩戏谑的声音:
“哦~我懂了,喻总是不是想说,小陆特别可信特别可靠?”
喻泽川没有回答,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居然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