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莱或许一辈子都想不明白自己输在了哪儿,明明他已经夺了路德维希的气运,明明他有系统加持,明明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就像下棋一样,一步错,步步错,到最后已经回不了头了。
星际监狱其实并不像外面说的那么执法森严,负二楼单独划分了一片区域,不归审讯部管,换句话说,就算有囚犯被活生生打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出去。
西弗莱自从那天被路德维希一枪打中膝盖,关在私狱里整整三天都没有接受过任何治疗,只能眼睁睁看着伤口化脓腐烂。他所处的监牢四面封闭,伸手不见五指,静得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西弗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监狱里待了多久,极致的困倦与惊恐让他犹如惊弓之鸟,根本无法入睡,饥饿蚕食着痉挛的胃部,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煎熬。
他到底待了多久?
三天?十天?半个月?
西弗莱生平第一次知道度日如年是什么感觉,系统技能带来的反噬让他的大脑变得浑浑噩噩,根本无法思考。他双手攥住栏杆,拼命撞头,发出砰砰砰的嗡鸣声,歇斯底里喊道:“路德维希!你出来!我知道你能看见我!!”
西弗莱双目猩红,在黑夜中就像恶鬼一样,气得浑身发抖:“你有本事就给我一个痛快的!别当缩头乌龟!听见了吗?你这个缩头乌龟!!”
他骂尽了这辈子最难听的脏话,然而因为太久没吃饭,嗓子都喊破了,力气也没了,从破口大骂到跪地痛哭不过两个小时而已。
西弗莱哀哀戚戚道:“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害爷爷的,我们毕竟是亲兄弟,给我一个机会,放我出去好不好?”
“我不求别的,我只想亲口给爷爷道歉,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监控画面里,西弗莱哭得撕心裂肺,如果忽略他前面不堪入耳的诅咒痛骂,看起来倒真有几分情真意切。
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凝视着屏幕,琥珀色的眼眸在屏幕光影下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蓝,片刻后,他看够了戏,终于从椅子上懒懒起身,戴好军帽去了负二楼。
“哒……哒……”
因为监狱格外寂静的缘故,任何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被无限放大,西弗莱敏锐听出这是军靴落地的声音,瞬间拖着伤腿从地上爬了起来,激动喊道:“路德维希!是你吗?!哥哥,哥哥,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知道错了!”
四周太黑,西弗莱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他只感觉那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在自己面前缓缓停住了,“啪”的一声响,头顶亮起了一盏照明灯,光线微弱,却险些把西弗莱的眼睛刺瞎。
“啊!!”
西弗莱捂着眼睛痛叫一声,踉跄倒在了地上,他艰难睁开眼睛适应光线,却见牢门外间站着一抹熟悉的军装身影,对方眼眸半掀,高挺的鼻梁在灯光下打出一片蝶翼般的阴影,下颌瘦削,紧紧皱起的眉头在灯光下无所遁形,语气却是轻描淡写的:
“嘘,很吵。”
西弗莱刚才还拼了命想出去,现在一看见路德维希那张脸,忽然什么话都憋不出来了。他捂着化脓发肿的膝盖,额头冷汗涔涔:“路德维希……放过我吧……你忘了吗,我们是亲兄弟啊……”
路德维希用指纹打开牢门,迈步走了进去,他闻到空气中飘散的伤口腐臭味,面色没有丝毫起伏:“西弗莱,我当然没忘记我们是亲兄弟,否则我今天怎么会过来呢?”
西弗莱闻言心中一喜,连滚带爬跑了过去,手腕上的银铐哗啦作响:“你愿意放过我了是不是?你真的肯放过我了是不是?”
路德维希不语,看起来似乎是默认了。
西弗莱经过这段时间的关押,脑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状态,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顾不得化脓的右腿,踉踉跄跄起身就往外走,但没想到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劲风,整个人被重重掀翻在地。
“砰——!”
一声闷响,尘埃四溅。
西弗莱痛哼一声,带着手铐的双手被一只黑色的军靴牢牢踩住,再往上看去,是路德维希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对方缓缓倾身蹲下,微不可察挑了挑眉,似乎是想不明白西弗莱怎么会这么天真。
“放了你?”
路德维希似笑非笑反问道:“我放了你,谁来放过我和安珀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的心中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因为西弗莱的脑袋真的光洁平滑,丝毫没有中枪的迹象,他当初的那一枪明明正中眉心,对方居然又活生生回到了帝都。
西弗莱也发现自己有些天真了,他剧烈挣扎起来,脸色难看地质问道:“路德维希!你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就算我想害爷爷,也只是未遂而已,法庭根本不会判得多严重!”
他行恶事的时候高举屠刀,如今惩罚降临,却想起了法律与公正。
路德维希没有言语,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注射器,他按住西弗莱的右手,将冰凉的液体缓缓推进去,声音低沉:“就算爷爷不追究,你谋害那只名叫方云的雄虫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我可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放过你。”
西弗莱闻言难掩慌张:“你给我注射了什么东西?!”
路德维希唇角微勾:“当然是好东西。”
西弗莱有心挣扎,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他只感觉眼前的景象都颠倒了过来,晕乎乎的犯恶心。路德维希见状拿出一个小喷瓶在他面前喷了喷,甜腻的香味丝丝缕缕侵入鼻腔,仿佛要钻进脑子里。
“安珀……”
路德维希忽然低声吐出了这两个字,显得有些没头没脑,西弗莱的瞳孔缓缓收缩成针尖状,就像被蛊惑了似的,跟着喃喃念道:“安珀?”
“对,安珀。”
路德维希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起身离开,他在黑暗的监牢中待了太久,骤然出来被走廊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副官见状连忙上前,递过来一份纸质公文道:“少将,按照规定我们最多只能扣押西弗莱三天,三皇子已经给检察官那边打了招呼,上面施加压力,再不释放他恐怕会引起非议。”
路德维希接过公文,直接在释放令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淡淡挑眉道:“我没说不放,把他转到普通牢房吧,方云阁下已经向军方报案,刑讯审问的时候西弗莱总不能不出面。”
哪怕早就听说了实情,副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西弗莱到底为什么要去害方云阁下,他难道不知道这是枪毙的死罪吗?!”
路德维希闻言伸手抬了抬帽檐,看向远处烈阳高悬的天空,意味深长道:“可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自寻死路的蠢货。”
很快,一则爆炸性新闻就在帝都飞快传开了,黑鹰军团唯二的雄虫成员方云忽然向军部报案,自称在作战过程中受到西弗莱的欺骗与谋害,被对方往身体里植入了四十几颗微型炸弹,请求军方严审还他一个公道。
消息一经传出,惊动了帝都所有高层,暂且不说雌虫谋害雄虫这件事有多么不可思议,单论之前方云和西弗莱海誓山盟传得满城皆知,一扭头忽然变成仇敌,就足够城里的居民吃半年瓜了。
西弗莱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被放出来,随即又接受了一番严厉的刑讯审问,他被路德维希注射完那管不知名的药剂后,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什么实话都往外吐,连当初指使方云给安珀酒里下毒的事都说了出来。
负责审讯的警员越问越心惊,他们这辈子都没碰上过这么大的案子,尤其里面还牵扯到了三皇子,当相关文件递交给军部高层审核后,经过多方面的考虑,西弗莱直接被判了一百光鞭加终身囚禁荒星的酷刑。
死刑其实不是最可怕的,一辈子在荒星受苦才是折磨。
当三皇子得知西弗莱把自己指使他毒害巴赫公爵的事情抖搂出来时,脸色怎一个难看了得,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西弗莱啊西弗莱,你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反过来攀咬本殿下一口,真是死不足惜……”
哈提总管担忧道:“殿下,听说西弗莱一直吵着要见您,会不会把您给牵扯进去?”
三皇子刚好用餐完毕,他闻言抽出手帕擦了擦指尖,冷笑一声道:“军部没这个胆子,就算虫帝知道了也只会压下来,不过西弗莱那张嘴实在惹祸,必须想办法让他闭上,他不是想见我吗,准备好飞行器,我要去军部一趟。”
今天恰好是两个月暗杀期的最后一天,系统嗡鸣的提示音在西弗莱脑海中不断回响,几欲把他逼得疯魔。他蹲坐在监牢里面,双手痛苦抱头,原本蔚蓝色的眼眸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种浑浊的棕色。
【警告!任务期限仅剩六小时53分!】
【警告!任务期限仅剩六小时52分!】
【警告!任务期限仅剩六小时51分!】
“闭嘴!吵死了!”
西弗莱歇斯底里出声,又开始疯狂拽栏杆:“我要见三皇子!你们听见了吗?!我要见三皇子!”
只要见到三皇子,对方一定可以想办法救他出去,到时候再杀了安珀,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西弗莱神情疯癫,阴恻恻的渗人,他还有一张同归于尽卡牌没有用,就算自己活不下来,也一定要安珀陪葬!
另外一边,三皇子努尔曼已经抵达了军部,好巧不巧,负责接待的军雌恰好是路德维希,他们两个虽然面上都带着笑意,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微妙的火药味。
“路德维希少将,好久不见,听说你快要和安珀阁下结婚了,真是恭喜。”
只是一句简单的客套话,但三皇子说出来时,心中的情绪有多么复杂只有自己知道。遥想不久前,路德维希虽然是帝国最前途无量的少将,但前有西弗莱这个弟弟做对比,后又有安珀这个混账草包的未婚夫拖后腿,早就成为了上流圈子茶余饭后的笑料。
但这才过多久,对方的境遇就来了个绝地大反转,如果说海兹城内现在最炙手可热的雄虫是谁,非安珀莫属。
自从黑鹰军团归国,城内递给安珀的宴会请帖就像雪花一样漫天飞来,数都数不清,都是各家长辈为了自己家里的雌虫制造相亲机会,偏偏安珀一个都没接。他只是独自待在家里养伤,然后亲力亲为操持和路德维希的婚礼,原来真正的心意并不需要像方云那样嚷嚷的满世界皆知,只看行动就知道了。
路德维希闻言眼眸微抬,似乎从三皇子不甚自然的语气中窥探到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情意,他缓慢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多谢,西弗莱还在里面等着您,请吧。”
三皇子闻言正准备带着侍从进去,路德维希却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丝丝缕缕的甜香从他鼻尖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消散在空气中:“您走错方向了,西弗莱是重刑犯,会见室在地下一层。”
三皇子脚步一顿,换了个方向,状似不经意问道:“听说西弗莱马上就要被发配去荒星了,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路德维希少将不打算替他求求情吗?”
路德维希淡淡吐出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琥珀色的眼眸已经逐渐浅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秘的幽蓝,不太像静谧的海面,更像一望无际的冰川,冰冷而又不可触碰。
三皇子莫名有种被他看穿的感觉,勉强笑了笑:“也是,我有些话想和西弗莱说,等会儿见面就不劳烦你陪着了。”
路德维希闻言似乎是挑了一下眉:“真的不需要我在旁边保护您吗?”
三皇子并不信任路德维希,婉拒道:“不用,我带了护卫。”
三皇子执意如此,路德维希当然不会再说什么,他打开会见室的门,把对方引进去后就转身离开了,只是并没有走远,而是靠在走廊上戴了一个微型耳机,眼眸半阖,百无聊赖听着里面的动静。
三皇子在会面室的长桌一端坐定,手中藏着半枚白色的速溶药片,他命令身边的护卫切断监控,然后把药片丢进待客的水杯里面,这才调整好坐姿,等着西弗莱从里面出来。
这是慢性毒,吃下去十天后才会发作,西弗莱明天就要被发配荒星了,到时候就算出事,也怪不到他身上。
监听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一分钟过去了,
十分钟过去了,
等到第十五分钟的时候,耳机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枪响,刺得耳膜生疼——
“砰!!!”
路德维希倏地睁眼,缓缓站直身形。
鱼儿……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