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的谈话到底不欢而散,不过檀越本就不是真心招揽,而应无咎也绝不可能归顺仙门,他们都在互相试探,暗中下一盘足以影响三界局势的大棋。
“盯着他们,有什么动静随时来报。”
应无咎目光冰冷讥诮,他望着檀越离去的背影,吩咐完水魅便转身去了后殿,连抗命的尸傀都暂时放在了一边没有处置——
他现在更想收拾不知天高地厚的陆延。
对方是无妄宗的细作也好,是真心投靠魔域也罢,应无咎虽然是个喜欢翻烂账的人,但从来没有想过去追究陆延,甚至为了让对方避开这一场浩劫专门派尸傀保护他,但没想到对方居然忽悠得尸傀跟他一起上了飞绝峰!
应无咎每每思及此处,就觉牙根恨得有些痒痒,这人莫不是狐狸精转世不成,一张嘴便哄得人神魂颠倒,连尸傀这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都上了当!
怕什么来什么。
应无咎刚一推开殿门,面前就递上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眼前出现陆延那种熟悉的脸,对方一身书生打扮,看起来十分清俊秀气,只是眼尾微微上扬,笑时像极了狐狸:“尊主方才前殿待客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应无咎并不接,而是沉下脸色盯着他道:“陆延,你好大的胆子,本尊命你和尸傀驻守玄烛殿,你竟敢私自抗命?!”
陆延见他不接,顺势将茶盏收回来,低头吹了吹浮起的热气,细听有些委屈:“尊主这话就让我听不明白了,那日我一早从床上醒来尊主便已不见踪影,殿外只剩下一个惜字如金的尸傀将军,实在想不起尊主何时命我驻守玄烛殿了。”
应无咎睡完了就跑,连面都没和他见,这件事怎么掰扯都是陆延有理。
应无咎明显噎了一瞬:“尸傀难道没告诉你本尊的命令?”
陆延一脸无辜:“说是说了,不过我担心他假传尊主的旨意,我与尊主这样的情分,有什么命令面对面说岂不更好,又怎么会多此一举让他来传话?”
应无咎:“……”
应无咎总算反应过来陆延是在故意装傻了,他一言不发按在对方手中的茶盏盖子上,隔着瓷杯依稀还能感受到里面逐渐凉却的温度,声音低沉道:
“陆延,为何要过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场问剑大会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应无咎不明白,他已经给了面前这人逃离的机会,对方为什么还要一头撞上来?
应无咎的心慈手软早就在那些年的光景里被耗得一干二净,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好事了,唯一的一次还用在了陆延身上。
陆延闻言注视着应无咎,那一瞬间他心里冒出了很多答案,例如心魄还在你身上,例如你也明里暗里放过我许多次,例如我不太想让你死……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一句话,浅笑道:
“飞绝峰上风景好,所以想来瞧瞧。”
应无咎皱眉:“如果我说这里很快就会被夷为平地,血流成河呢?”
陆延微微偏头:“哦?那就更要抓紧多看几眼了。”
应无咎咬牙切齿:“你是真的不怕死!”
陆延欣然点头:“尊主英明,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他能复活嘛,大不了重来一局,谁怕谁。
应无咎还欲再说,却见陆延已经将茶盏随手搁在一旁的盆景架上,一把将他拉入怀中,搂着跌跌撞撞往殿内走去,最后脚下失衡,摔进了一堆柔软丝滑的锦被之中。
应无咎呼吸紊乱,多少摔得有些头晕目眩,忍不住轻声骂道:“混账,一见面就念着做这种事么?!”
陆延单手撑在上方,指尖一掀就把应无咎脸上的面具给揭到了一边,然后慢条斯理解下腰带丢在一旁,他身上的书生袍领口散开,锁骨若隐若现,性感白皙,晃得人眼晕:“怎么,尊主还想做别的?说出来也不是不能商量。”
应无咎下意识偏头避了一瞬,然后将受伤的那半边脸藏进被褥,用阴影遮蔽,他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要做便做,废那么多话做什么。”
陆延在床上一惯温柔,所以应无咎放起狠话来也无所顾忌,然而不知是不是他上次不告而别把人给得罪了,这次差点被折腾散架。
“唔……”
应无咎不是个喜欢求饶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在白骨剑炉硬生生里受了七百年的业火灼烧,闷哼刚到嘴边就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只是颤抖的身躯暴露了他力竭的事实。
与发狠的动作不同,陆延的语气却是温柔和善的,他一面捏住应无咎的下巴缠吻,一面摩挲着对方脸上凹凸不平的伤痕笑叹道:“到底还是我本事不够,上次让尊主不告而别。”
但凡他做狠一点让应无咎起不来床,哪里有这么多的事。
应无咎的身躯控制不住痉挛了一阵,他大汗淋漓,睫毛湿漉漉一片,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别……太放肆……”
陆延笑着轻轻拨开他的湿发:“好,都听尊主的。”
心中却好奇,放肆不行,放五放六行不行?
应无咎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阳奉阴违,陆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动作却越来越狠,莫大的刺激甚至将他神智都搅合得不清,成为了对方手中任意揉搓的对象。
红日西斜,帐影幽幽。
陆延见时辰耗得差不多了,这才堪堪收兵,他将烂泥似的应无咎捞入怀中搂着,指腹缓缓摩挲着对方尖瘦白皙的下巴,饶有兴趣问道:“今日尊主在前殿会客,那人可是无妄宗宗主?”
应无咎原本困倦至极,听见他这句话又掀起了眼皮,淡淡问道:“怎么,你想重归宗门?”
他没忘记,陆延是无妄宗的细作。
陆延垂眸捏着应无咎的手把玩,笑眯眯像只狡猾的狐狸:“我心里只认尊主,可不认什么宗主,只是这群名门正派来者不善,我上山时多听传闻……檀越身上似乎也有心魄的存在?”
别人肯定没胆子传这个话,陆延只能借故给应无咎提个醒,让他别着了道。
应无咎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他一向不输人前,这样的天下至宝又怎么会错过,有也不稀奇。”
陆延状似不经意问道:“那尊主和他有什么渊源吗?”
应无咎却不答了,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摩挲着陆延的脸颊,一时间有些贪恋这样的温度和触感,语气低沉幽远:“往事不必再提,太久了,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语罢又拍了拍枕头:“睡觉,晚上不许再折腾。”
他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今天折腾的太过,不多时就睡着了。陆延望着应无咎在自己怀里睡得毫无防备的模样,心想这难道不是一个取心魄的好时机?只是右手缓缓抬起,在空中迟疑许久,到底还是没有动作。
算了,先取檀越的。
陆延确定应无咎睡着后,趁着深夜直接潜伏到了那些名门正派下榻的地方,檀越是众人之首,殿阁在最中间,很是好认,而且因为魔域与仙门之间的敌对关系,守卫巡逻也会刻意避开此处,免得引发争端,倒是白白方便了陆延。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只闻山间风雨声。
陆延心知檀越实力深不可测,也没有掉以轻心,直接动用能量隐去身形从侧门穿墙而过,他摸黑进入内殿,只见静室前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名白衣男子,对方眉眼生得温润慈悲,在月色下好似一尊白玉菩萨像,赫然是无妄宗宗主檀越。
此人贤名遍传三界,然而陆延却从对方眉宇间看出一团黑雾,分明是堕魔之兆。
陆延双指在眼前一并,瞳仁闪过一抹幽紫的光芒,准备查看一下檀越的水平深浅,然而不看则已,一看吓一跳,只见檀越体内有五块蓝色光点轻轻浮动,竟是整整五片心魄!!
艹啊!
饶是陆延也不由得神色惊诧,在心中狠狠爆了句粗口,自己累死累活也才找到三片心魄,其中一片还在应无咎身上,这个檀越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夺来五片心魄?!
陆延对应无咎下不了手,并不代表对檀越下不了手,他眼中悄然闪过一抹冷芒,心想今天就算打不过对方,夺个一两片心魄也是好的,否则等檀越拿到全部碎片实力大增,到时候连自己都难解决对方。
陆延手掌隔空一摄,蓝光顿现,檀越体内的五块心魄受到牵引顿时有离体之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闭目打坐的男子倏地睁开双眼,爆发出一道与形象极为不符的狠戾来:
“何处宵小,敢来本座面前装神弄鬼!!”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檀越双指一并,弹出一道锋利至极而又浑然天成的剑气,一化万千,如飞丝细雨铺天盖地朝着陆延的方向袭去,陆延却不躲不闪,任由那剑气穿过自己透明的身躯,掌中发力,誓要取出那五片心魄来。
【叮!能量-10%!】
【叮!能量-10%!】
【警告!警告!遭遇不明袭击!能量严重不足!!】
陆延状况糟糕,檀越的情况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他只感觉体内的心魄蠢蠢欲动,朝着某个方向极力飞去,连自己都险些控制不住,偏偏殿内空无一人,连寻踪法都找不到痕迹!
“嗖——!”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蓝光忽地从檀越体内飞出,准确无误落到了陆延手中,后者虽然得到一片心魄却也暴露了方位,只见檀越厉呵一声召出本命长剑,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陆延刺来:
“本座看你是找死!!”
陆延尚有余力,他眼见心魄已经得手,正准备瞬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嗡的一声鸣响,一堵蓝色的透明屏障出现硬生生挡住了檀越这个半步金仙的全力一击,紧接着四周白雾顿起,陆延在黑暗中被人一把拽住,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跟我走!”
周身狂风顿起,景物拉长变幻,就像穿越时空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等陆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飞绝峰的后山小潭旁,而眼前立着一名白衣男子,赫然是今天跟在檀越身旁的那名心腹侍从——
同样也是当初和陆延一起来到此方世界执行任务的时空管理者,奚年。
陆延一点也不惊讶:“我就知道是你。”
奚年笑笑:“没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陆延一屁股坐在地上,也懒得起身了,他把刚刚到手的心魄在空中轻抛两下,然后随手塞进怀里,这才有心思打量起自己这个老搭档,皱眉问道:“你怎么会跟着檀越一起?”
奚年闻言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居然叹了口气,神情说不出的复杂:“说来话长,自从我们两个因为意外分开之后,我就一直在找心魄的下落,好不容易找到两块,结果都被檀越夺走了。”
“这个人是此方世界的小说主角,受天道庇护,我当时一路追查到檀越身上,原本想出手夺了他的心魄,结果棋差一招连自己都陷了进去。檀越看我知道心魄来历,想收我替他效命,我没办法,只能暂时答应下来和他虚与委蛇。”
陆延听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说檀越身上怎么会有五块心魄,搞半天有两块是猪队友送的,神色抽搐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静观其变。”
奚年偏头看了陆延一眼:“你现在有三块心魄了?”
陆延意有所指:“你刚才如果不出来捣乱,说不定我还能再收一块。”
奚年闻言居然笑了一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他身上有天道气运,幸亏你刚才只是单纯夺取心魄,没有出手要他的命,否则一定会受到反噬,我当初就是不小心中招了。”
陆延脸色微变:“他竟然有天道气运?!”
要知道每本小说里都会有一个主角,而这个主角就是整个世界运转的中心,如果他死了秩序就会彻底崩塌,所以天道为了维护世界通常会降下大气运来保护这个人,连时空管理者都没办法干预。
陆延匪夷所思,檀越这厮心狠手毒,哪里像主角的样子?!!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只听远处那座黑色的宫阙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嘈杂的声音,火把接二连三亮起,显然是刚才的打斗惊动了众人。
奚年见状立刻从地上起身,语气匆匆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会引起檀越怀疑,有事私下再联系。”
语罢身形一闪,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陆延原本还想坐着休息会儿,然而他不知想起什么,脸色一变,也跟着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坏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应无咎肯定也醒了!
檀越身为半步金仙,剑气冲霄,刚才那一招直接把他住的那间房轰成了废墟,魔域守卫听见动静立刻率队赶来,就连应无咎也被惊动匆匆披衣服抵达了现场,彼时那些住在左右的仙宗掌门正聚在废墟前,面色惊惶地低声交谈:
“发生什么事了?莫不是魔域想暗中偷袭我等?!”
应无咎赶来恰好听见这一句,冷冷瞥向说话那人,目光锐利如箭:“本尊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们,需要偷袭吗?!”
他醒来没发现陆延的踪迹本来就一肚子火,没想到还有人不知死活地往上撞!
说话那人顿时满面臊红地低下了头,却又打不过应无咎,只能忍气吞声。
应无咎这才把视线落在废墟间,却见一名白衣持剑男子面无表情站在里面,原本慈悲的眉眼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向自己的目光甚至带着几分凶狠,活像自己杀了他八辈祖宗。
应无咎眉梢微挑:“嗯?”
檀越发神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