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第一次有人跟萧厉说“凡事都有代价”。
沈怀玉关上房门,拿出柜子里的金疮药,他将萧厉胡乱缠绕的布解开。
伤口确实不深,沈怀玉给他上好药重新剪了一段干净的纱布给他包扎好。
“你能来就好,礼物都是外物,我也不是很在意。”
如果不是沈怀玉特意将木雕小人放在床头,萧厉还真会信了他的话。
萧厉摇摇头,“现在我只能送你木雕的,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送你金的。”
沈怀玉想象了一下和自己长相相似的金雕小人,笑出声,“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不过比起这个,我倒另有更喜欢的。”沈怀玉在他手心里扎了了个蝴蝶结。
萧厉看着他,安静地等着他的下文,大有沈怀玉一说出来他就能办到的架势。
沈怀玉的手从伤口处挪开最后勾住他垂在桌沿旁的指尖,“这个。”
萧厉反手捉住他松松勾着自己的指尖,“哥哥,你又勾我。”
“这就叫勾?”萧厉总喜欢说自己勾他,分明是他自己定力不够,这些算得上什么手段。
沈怀玉将头上玉冠取下,三千青丝披散在肩头,他拢住一边头发抬眸看向萧厉,那窗户没有关严实,溜进来的风吹动了桌上的烛台。
跳跃的火焰将两人的身影投到屏风上,人影晃动。人虽稳坐于此,但早已心荡神摇。
侧身露出的脖颈细腻得宛若美玉,衣领下是幽深的暗影,沈怀玉挑眉看着萧厉看直的眼,伸出指尖在他心口一戳。
“你心跳的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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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里还有一架秋千!”沈怀玉拽着萧厉的手让他走快些。
萧厉和他并肩,“要坐吗?我来推你。”
也许以前的怀玉会觉得这秋千无聊,但此时只有少年时期记忆的沈怀玉兴致勃勃地坐上去,“我要推的很快的那种。”
萧厉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沈怀玉握住垂绳,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躺的太久,沈怀玉手上一松,整个人就要借力飞出去。
不用暗中的春红行动,萧厉一个大跨步将沈怀玉搂在怀中。
“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做些其他趣事?”萧厉回忆着这个时期沈怀玉会喜欢的东西,试探着开口,“不如我们去骑马?”
听到骑马,沈怀玉豁然回头,摸着萧厉的胳膊将他隔着衣服检查了一通,最后想起什么似的松了口气。
“我忘了,我还以为是秋猎结束。”
“不是,已经过去了。”萧厉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我们什么时候成的婚?”沈怀玉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手里揪着萧厉的衣袖。
缺失的记忆让他很不安,让他想抓住些什么。
“在你的冠礼之后。”萧厉看向院落的四角天空,时不时有飞鸟掠过,无风无雨,宁静美好。
沈怀玉将头抬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你是如何让我的家人同意的?”
萧厉安抚着他后背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我去了前线,立了战功,父皇答应允诺我一个要求。”
“所以陛下答应了你的请旨赐婚?”沈怀玉在心里琢磨,怪不得无人反对。
“嗯。”萧厉目光沉沉,不,他允诺我,换你一命。
大庆九年,萧厉边塞退敌后浴血归来,皇帝特意为他设了家宴,向天下宣扬他的功绩。
此时朝中人心惶惶,皇帝已老,众臣不知该如何站队才能保住自己日后的官帽。
但没想到,皇帝却在这时判了两家通敌的罪状。
沈家和皇后的母族陈家。
陈皇后在长阶上跪地三天三夜,请求皇帝放过陈家,直到昏迷,皇帝也并未见她。
沈怀玉踹开沈父的房门,沈严已经洗漱沐浴完毕,穿好服侍端坐在窗前。
“……是真的吗?”沈怀玉通红着眼,质问沈父。
沈严却没回答,只摆摆手,“陛下仁慈,没有牵连九族,你以后多陪陪你母亲。”
“我不信。”沈怀玉抄起他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是谁诬陷沈家?我一定会将人查出来。”
彼时萧厉在外,等他知道的时候,沈家已经在一片大火中焚尽。
沈父沈母皆葬于火场。
萧厉回城后面见皇帝,他单膝跪在地上,单刀直入道,“父皇,儿臣只想请求您一件事。”
老皇帝坐在龙椅上,微阖着眼,手里捻着佛珠,“说来听听。”
“儿臣要沈瑾。”萧厉低头,藏住眼中的情绪。
老皇帝转着佛珠的手一顿,“沈瑾?可是他们沈家犯了错。”
萧厉抬头,“沈家何错之有?”
老皇帝盯着他,缓缓抬手,“先别急,我倒是想知道,我的儿子何时与沈家的关系如此要好,居然愿意拿一身战功来换一人的性命。”
他挑明了,他就是想要沈家上下所有人的命。
萧厉站起身,握上腰间佩刀,侍卫们警惕地挡在皇帝面前。
随后他摘下佩刀,扔在地上。
“父皇,这宫里有什么事瞒的过您的眼睛?何须明知故问。”萧厉抬头,望向高位上的人,他们拥有着相似的眼神,那是可以不顾一切的疯狂的阴鸷。
老皇帝沉默片刻,“罢了,你自小也没有求过我什么,这件事朕允了。不过,罪臣沈家,后人皆不得入朝为官。”
萧厉看着地上的佩剑,这就是无力的代价,“是。”他低首伏身,以后定当,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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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厉,你抱我回屋。”沈怀玉张开胳膊,示意萧厉抱他。
“该叫什么?”萧厉不为所动,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沈怀玉红着耳尖,小声道,“……夫君。”
如果不是萧厉离得近的缘故,还真不一定听得见,“什么?”萧厉故意逗他。
沈怀玉觉得这人甚是讨厌,明明就听见了!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好玩,以前多可爱,逗一逗就脸红心跳的不行,面上还要故作镇定。
现在还真是孩子大了,招架不住。
沈怀玉拂袖便走,“听不见算了。”
萧厉用抱小孩的姿势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胳膊上,“这就急了?哥哥对我还真是没有耐心。”
沈怀玉轻哼一声,将下巴抵在萧厉的肩上,才不是,只是很不好意思罢了。
下午时分萧厉说好了要陪他,结果后来又说有事出门,沈怀玉大度地挥挥手,“知道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厉走之前特意给他拿了些故事游记,沈怀玉一目十行,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完五本。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桌上的书抱着走向书房,再去拿点其他书看看吧。
书房里被收拾的很整洁,沈怀玉随意抽了几本书翻开,他有个习惯,没看完的书会折一点页脚合上,方便下次继续翻看。
他注意到手里的杂游中间有一页页脚折起,他翻开来看,发现讲的是一则民间故事。
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有天发现自己的丈夫似乎每天都不一样,但人还是那个人,只是举止会很奇怪,她疑心是有鬼怪占了丈夫的身。
女主人去道观中找到道长,告诉了对方关于自己丈夫的诸多奇怪之处。
有时丈夫会突然起身,询问她为何在自己床上;有时又会突然忘了回家的路,要人领着才能找到方向;有时甚至会忘了他们已经成婚有了孩子,依旧是原来的习惯,会在早晨为自己采一束鲜花,但这分明是他们婚前的事了。
道长听完,告诉女主人,她的丈夫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年纪大了记忆变得模糊,并无什么鬼神之说。
沈怀玉飞快的看完,这么薄的书也值得他折页?大约是以前忘看了。
他合上书页,放回书架,又另找了本杂游,见到精彩的地方他忍不住想拿纸笔记下。
书架旁边就是一张书桌,沈怀玉走过去,挑了支笔正要圈画时才意识到还要自己磨墨。
墨盒放在书架的上方,沈怀玉踮脚去够,摸索到盒子边缘慢慢取下。
快要移到手心时那盒子突然坠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有墨块飞出,摔成两截。
沈怀玉蹲下身去捡,突然发现那墨块中间似乎刻了个什么字。
但因摔成两截,沈怀玉暂时认不出,他蹲在桌下将墨块拼合,字面有些磨损,出于好奇,沈怀玉努力辨认。
现在天色已暗,书房没有点火烛,沈怀玉又将墨块凑近了些瞧。
正看得认真时,余光处突然出现了一双锦鞋,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
沈怀玉抬头,萧厉垂眸看他,不知是否是因为光线昏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蹲在地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