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沈怀玉他们刚到县令的衙门前就被紧闭的大门的吃了个闭门羹。
萧厉估摸着是这人贪生怕死又不敢放弃这座城,于是将自己的府宅关的严严实实。
他走上前一脚踢在大门上,那木门被这力道踢得向后震了震。
门内没有反应,在沈怀玉的默许下,萧厉又是一脚。
如同打雷般“哐哐哐”的声音总算引起了门内人的注意,有人骂骂咧咧地从里拉开门栓,“你们这群刁民,都说了我们不可能开城门,再敢来我就让你们挨板子。”
“你要让谁挨板子?”沈怀玉一袭白衣站在门外,那衣衫如雪一般不染尘埃,配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双眼,本应觉得赏心悦目,但开门的男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那人看出这行人非富即贵,但他打死也想不到这就是朝廷派来的“救兵”,以往他们传上去的折子,最快也得半年朝廷才有回应。
“你们是?”刘贵将门推开,只以为他们是过路的商旅,“我劝你们赶紧离开,出了人命可不负责任。”
侍从们也不多说废话,直接将文书拿出来,刘贵只是个师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脚一滑差点从门槛那里摔下去。
“还不快去将你的老爷请出来。”萧厉双手抱胸,他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厉,吓得刘贵又是一滑。
最终远县县令在刘贵的搀扶下走出来,看着病恹恹的,脚上还一瘸一拐。
他咳嗽着伏身弯腰,“下官见过六殿下,沈大人,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远县县令长得倒是人模狗样,一副弱柳扶风一吹就倒的病样,说句话咳嗽两声,还用袖子掩住口鼻时不时期期艾艾地瞅沈怀玉一眼。
男狐狸精。萧厉深知这些套路,直接上前一步站在沈怀玉的面前。
“知道冒犯了还不跪下?等我请你呢?”
顾枝节差点没控制住表情,这人谁啊?等会儿,他能和沈大人并肩,该不会是六殿下吧?
“下官知错,如若这样六殿下愿意原谅下官,那便如此吧。”顾枝节让刘贵放开扶住他双臂的手,一展衣摆便要跪下。
膝盖还没落地便被萧厉伸脚抵住。
“行了,别装模作样地浪费时间,赶紧带我们进去商量一下如今该怎么办。”
萧厉嫌弃地单手拎起顾枝节的衣领,跟拎小鸡崽子似的。
顾枝节奋力挣开他的手,也顾不上自己装瘸的脚了,他站在一旁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这六殿下实在是有辱斯文!
沈怀玉看完这通闹剧轻咳一声,“不若让我们先进去吧,这样堵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顾枝节松了口气,好歹还有个明事理的。
不过他还是见识太浅,不懂得何为“笑面虎”,进屋后他屁股还没挨上凳子,沈怀玉就将刘贵送来的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
“身为地方父母官,护佑一方百姓是本职,现在他们流离失所、远离故土,”沈怀玉抬眸看向顾枝节,“是这个位子坐的太安逸,所以忘了吗?”
顾枝节抬起袖子擦汗,苦笑道,“殿下、大人,你们可知这堤坝为何年年朝廷拨款维护,但今年遇到洪水却立马坍塌?”
“朝廷的层层拨款,落到远县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点,只能做最基本的修护。”
萧厉不为所动,刘贵端来的茶水他碰也没碰,“你每年的俸禄也不低吧,不舍得自掏腰包吗?”
顾枝节笑着摇摇头,“你以为我每年俸禄花销最大的地方在哪?每年知府巡视的时候,难道不需要招待吗?身在官场,身不由己。”
他寒窗苦读十几载,也曾满腔抱负,但炎凉的世态让他处处碰壁,抱负不得施展;残留的熟读圣贤书的良心又让他做不了贪官。
顾枝节想,他大约只适合做一个庸官。庸庸碌碌,无为终身。
“太医说这水疫有法子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将洪水控制住,我们不能保证下一次洪水爆发会发生了什么。”
沈怀玉对他的话不做评价,各有各的选择,先把当前的问题解决才是要紧的。
“可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和维修堤坝的材料了。”刘贵站在旁边解释道。
萧厉轻嗤一声,“我们不是人吗?堵不如疏,择日不如撞日,跟我一起去挖河道。”
这个方法他和沈怀玉在马车上的时候就讨论过,认为是最可行且解决根源问题的办法,唯一的缺陷就是耗时很长。
不过好在可以先挖通一条河道将河水引到山边的沟渠,远县地处偏僻,靠近山脉,山沟纵横,暗道很多,可以将引过去的洪水汇聚到远处的大江。
顾枝节叫上全部的家仆,和刘贵站在地里拿着锄头刨土,他袖子和裤子都高高挽起,再也不见自诩读书人的体面样。
萧厉干这活很熟练,他阻止沈怀玉也想要拿锄头的手,“哥哥,我来就好。”
沈怀玉摇头,“你忘了,我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没事。”
最后他们几十个人都在河道边挖着沟渠,偶尔有百姓路过,看清里面的人物的时候都露出惊奇的表情,随后离开。
顾枝节看着头上的艳阳,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滚下,也顾不上擦,挥起胳膊又是一锄头。
“你怎么不叫些人来帮忙?”沈怀玉看着河堤上又有几个庄稼汉路过,不由得问道。
顾枝节苦笑几声,心想自己这官当得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说来话长,他们大约是叫不来的。”
自己向来不怎么和百姓往来,也并未为他们做过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这样的父母官,想必在他们的眼中,也是可有可无的吧。
但也不怪他们,是自己过于无用了些。
一个时辰后,他实在是体力跟不上,就杵着锄头站在原地休息会儿,远处忽然出现一片黑点。
那黑点越来越近,原是乌泱泱的远县百姓。
“顾大人,锄地这种事还是俺们来干才得劲儿!”一个农民打扮的汉子看着锄头就从上方跳进地里,也不多说废话,埋头开始挖地。
后面的人们也纷纷应和,里面甚至还有八十岁的老妪,她一边胳膊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盛着水的瓦罐。
她笑呵呵的,“老婆子年纪大了不中用,就来给你们送送水和干粮!”
顾枝节觉得自己的喉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你们......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觉得我这个县令不中用……
旁边的汉子爽朗一笑,“顾大人,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你为我们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封城是有自己的考量,你不也没走吗?我们大家伙都舍不得这里,大不了就一起死。”
刚出口耳朵便被一个年轻女子拧住,“不会说话就闭嘴!什么死不死的,都给老娘好好活着。顾大人,我男人他不会说话,多担待啊。”
“我孩子之前被学堂其他人欺负,老师都不管这事,后来伤的实在严重,我去衙门找你,你当场就派人将欺负了我孩子的那几个带过来,最后还赔了医药费。这么小的事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其实心里一直很感激。”
顾枝节摆摆手,他这副样子也懒得“装腔作势”,干脆抱拳道,“是我该感谢你们,在位几年,实在没做出什么值得称赞的政绩来,顾某心里有愧。”
“什么政绩的我们也不懂,我们就知道顾大人是个好人,好官!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头!”
.
沈怀玉没做过粗活,手心里都被磨上了水泡,萧厉心疼地不行,向老妇人借了针和药。
他们坐在堤上,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众人,沈怀玉感叹般道,“其实有时候,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点善举,顾枝节这人做官是不行,但做人还勉勉强强吧。”
萧厉捧着他的手给他挑水泡,闻言轻哼一声,“这人心眼子多,偏偏做事又习惯性的束手束脚,这才一事无成,如果是哥哥,定会比他做的好一万倍。”
“我哪有那么好,你惯会说好话哄我。”沈怀玉头上带着一顶萧厉找来的草帽,晃悠着腿,照这个进度,后天应该就能挖出一条浅沟。
萧厉替他细细地涂上药膏,学着以往母亲的模样低头给他吹了吹,“旁人我管不着,在我这,哥哥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