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一的想法挺潇洒。然而束钧嘴里叼着条变异兽的腿,正面朝地趴着,被脚腕上的液柱朝后拽,这画面更像老牧民怒拖偷羊的狼。
束钧内心一阵悲戚,要肚子是饱的,武器还在手边,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眼下境况只允许他走神这么半秒,风刃嗖地斩断液柱,束钧就地一滚,嘴里叼着的兽腿到了右手。兽腿还带有余温,兽毛粗硬硌手,不过好歹有点分量,让他找回点战斗的心境。
液柱被斩断,蚀沼发出低鸣。边缘液柱扭在一起,鞭子似的朝束钧抽打而去。束钧挥剑般挥出兽腿,利落地躲过前几次攻击,最后吃了记强弩之末的抽打。他的衣服哧地融开一道裂口,皮肤上却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和过去不同,武器不在手里,但他也不用去穿那沉重又碍事的机械甲。最具威胁的蚀质对他失了效,那么蚀沼在他面前,和其他变异兽没有太大的差别。
倒不如说,比起那些有利爪和利齿的怪物,滑溜溜的蚀沼威胁还小些。
问题只有一个,平素他们只会斩杀蚀沼带来的变异兽,蚀沼本身只能靠净化机驱散,没人知道怎么杀死这玩意儿——面前的蚀沼不算大,约莫二十平方米的一滩,和其余蚀沼没有太大区别。
这种黏滑的液状对手最招人烦。
兽腿劈散了几次液柱,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兽腿上的血肉融化滴落,最后连骨头都被侵蚀得松松散散,一触即碎。束钧心疼地丢掉残骸,双手撑地,漂亮地旋了个身,躲开蚀沼又一下抽击。
状况有几分尴尬,蚀沼捉不住他,他也拿蚀沼没办法。要这么继续,打个三天三夜都没什么问题——前提是他不饿。
腹部的轰鸣震耳欲聋,腿脚渐渐使不上力。束钧啧了声,瞥向身后。
他们在这缠斗了有那么个十几分钟,要是祝延辰趁机跑远点就好了。
哪想祝延辰还待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老魏被金属绳捆成了粽子,就躺在祝延辰脚边。看距离,这人压根就没退多远。
“找到它的‘脑’。”见束钧扭头,祝延辰高声道。“它刚才袭击你的时候,有个区域的蚀质始终没动弹。你去它的西南方探!”
“这东西有脑子?!”束钧的回应里多了几分惊恐。
“理论上,它有特殊蚀质组成的类神经中枢。”句子太长,祝延辰喊得挺费劲,束钧耳朵听了进去,战斗状态中的大脑却没法理解。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他喊回去。
“我个人的研究。”祝延辰的语气里多了点诚恳,“这个状态不好解释,打完再说——”
……这家伙还认真考虑过现在解释吗?
他之前只知道阿烟性格认真,没想到真人简直认真过头。束钧忍不住扯扯嘴角,他弹跳而起,人落在蚀沼附近的房顶,观察祝延辰点出的位置。
战斗中确实很难发现,他需要集中精神仔细观察,才能从那些沸腾蠕动的液面中寻找出差异之处。祝延辰能够远距离判断,看来这位元帅对蚀沼不是一般的熟。
鞋底被蚀沼腐蚀掉了,束钧扯起平房顶上防水的塑料板,直直扔向蚀沼,随即整个人跟着跳跃出去。塑料板被侵蚀的速度相对慢些,他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被成年男人的体重冲击,塑料板开始没入蚀沼,而束钧已经完成了动作调整——在塑料板没入蚀沼的前一刻,束钧的手已经探进蚀沼的异常区域,伸手一抓。
的确有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抓到了粘滑蚀质以外的东西,摸着有点韧,像动物的软筋。
可那东西被他一碰,蓦地一收,不知缩去了哪里。蚀沼的感情里出现了明确的恐惧,接近被捕兽夹钳住的野兽。它开始整个收缩。
束钧从未见过蚀沼收缩,手没入的蚀沼不再是沼泽质地,触感更接近水泥。他的手有点拔不出来的意思。蚀沼的收缩还在继续,它从原本的二十平米左右缩到了十平,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震慑效果到了,这东西的战意已经变成了恐慌和杀意。只要抽回手,束钧不觉得它会继续纠缠。不过前提是抽回手——体力剧烈消耗,他越来越使不上力,而手部隐隐出现被侵蚀的疼痛。
眼角余光里,祝延辰似乎想要上前,束钧忙积起一口气:“我没事,别过来!”
纵然祝延辰有千般手段,他手臂受伤是事实。这种时候靠近蚀沼,祝延辰的伤口只会进一步恶化——如今还不到必须要支援的时候。
战斗卡在最后一步最让人心里发堵,手腕上的监测机械震得他手发麻,束钧眼冒金星:“既然知道害怕,不如趁早滚蛋。”
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原因,束钧脑内一阵阵混沌。也不顾蚀沼是否听得懂,他直接出了声。
“……给我松手。”
蚀沼继续懵懵懂懂地咬着,蚌壳似的挤压他的手。
风系技能能够劈斩事物,对掘地却不太在行。束钧本人没有自带风帆,也做不到靠风力把自己拔出去。见脱不了身,束钧遵从直觉,干脆将手探得更深。
害怕是吧,那就让你更怕一点。
蚀沼的尖啸可能到了最大值,束钧总觉得自己耳朵流了血。他在粘稠至极的蚀沼内乱抓,蚀沼终于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割裂成无数液柱,朝束钧狠狠刺去。
束钧则时刻注意着蚀沼的质地——蚀质不能凭空出现,液柱里多点,自己探的地方自然会稀薄下来。只要自己看准时间,挣脱钳制不会是问题。
他的判断没错,蚀沼液柱腾起,他的手臂顿时松快些许。
只是他没有离开。
在他刚抽出手臂、打算逃离时,一股接近本能的愤怒从身体内部爆开。他的脚擅自黏在了仅剩的塑料板上,不愿离开。而他的双手原本只是滴滴答答地滴落蚀质,如今变成了无光的黑,那黑色自然地过渡到小臂,仿佛生来如此。
祝延辰刚给他的检测装置冒出一缕青烟,终于不再震动。
束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那股怒火还在他心里打转。自己过往的经验尖叫着催他逃跑,而本能却鲜见地反抗起来。
小蚀沼伸出的液柱齐齐停在空中,它的情绪有一瞬的断层,像是被吓傻了。
是自己体内的蚀沼在示威吗?束钧下意识用手去拨弄伸过来的液柱。这回他的手没有穿过蚀质,而是干脆地握住了它。
随后他扯裂了它,轻松地像撕开一条面包。
他脚下的蚀沼彻底慌了神。它猛地抽回所有液柱,进一步收缩,团成个绵软的大球,逃得有点屁滚尿流的意思。束钧字面意义上地继续下黑手,在蚀沼逃离前又附赠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可惜没捉住它的脑。
蚀沼离开,脚下只剩灰黑的土地。双手的黑色未能消去,饥饿感更上一层楼。束钧没来得及和祝延辰打招呼,用最快速度冲进方才与老魏战斗的房间。他踢开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抓起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直接生啃起来。
……不出预料的难吃。
可他有种下一刻要饿死的恐慌,撕咬得相当干脆。兽肉入了腹,像是石子入了湖。从肉量上来说,他吃掉了一整条牛腿的重量,却刚刚混个三分饱。
“蚀沼之间的关系就像狼群。”祝延辰不知何时回了门口,他倚在门框上,受伤的手臂缠了一层层防护纱布。“当然,它们没有狼那样聪明。只不过从阶级上来看,两者很类似。”
他瞥了眼束钧手腕上报废的检测装置,叹了口气:“现在我能确定,你确实吸收了决赛时的那个巨型蚀沼。它无疑是蚀沼中的Alpha,而刚才那种甚至算不上成体。”
“怎么说得跟我欺负小朋友似的。”束钧咽下嘴里的肉,腾出嘴巴。“我还是觉得有点扯,一个人吞得下那么大的蚀沼?”
“蚀沼99.9%以上的成分都是水。如果它愿意舍弃那些水分,重新和你的肉体结合,理论上是做得到的。”
……它图个啥啊,要是为了长出两条腿,未免也太拼了。束钧有点呆滞地咬住一口肉。
他不止混了蚀沼,还混了个超浓缩型的。刚才那股子本能的愤怒,搞不好是体内的蚀沼恨铁不成钢——自己以一个头狼的身份,被小朋友暴打,甚至还想逃跑。
“那有我这么个绝佳的观察对象在身边,你为啥还要特地来看小朋友呢?”束钧抹抹嘴巴上的血和肉沫,补了个称呼。“阿烟?”
祝延辰的情绪像是好了一点:“你的情况太过特殊。你的肉体和蚀质相性非常好,导致蚀沼认为和你混合能获得更大的生存优势。简单来说,它自己没什么脑子,想要个现成的——哪怕不是自己的脑子也无所谓。”
束钧皱起眉,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结合刚才的事情,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个‘小朋友’在收集信息?……它也想完善自己的脑?”这些蚀沼并非一成不变,它们在试图进化。
“嗯。”
“那么尸体处理处的蚀沼……”
“那个是我从零开始培养的,它没接触过其他蚀沼,不认阶层,只知道吃。”祝延辰摇摇头。“事情就是这样,你自己体验下是好事,纯理论没太有说服力。现在把坏掉的检测器扔过来,我去修修,你继续补充体力。”
束钧看看自己漆黑的手,又看看祝延辰,随后目光又转回自己黑乎乎的爪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那些黑色体贴地褪去。束钧舒了口气,站起身,亲自将检测器递了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拉进了距离,束钧顺势提出要求。“这方面我比你熟。”
“我处理过了。”
“大元帅向来不出城,难道你之前被变异兽伤过?我不信。”
“……”祝延辰见拗不过束钧,叹了口气,伸出手臂。
伤口泛着蚀质污染的淡灰色,被处理得不错,束钧相当意外——祝元帅是个策略派,按理说不需要在战地厮杀,可他似乎很习惯对付伤口。
束钧细心看了个遍:“缝合钉搞得有点糙,待会儿我帮你处理下。”
“嗯。”
“哦,还有件事,你这手铐……”束钧晃荡了下自己手腕上残留的部分,这东西没有损坏多少,看得出做过防侵蚀处理。方才它能被弄断,可能是因为他一时状态失控,体内蚀质又过于浓缩。
面对这个问题,祝延辰少见的有点迷茫。
也是,束钧想。如今他的疑问一个个被解答,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按照祝延辰的说法,自己为了性命,的确不会第一时间杀死“私人医生”。可他的情况在慢慢稳定,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祝延辰。
若自己再疯狂一点,到时回过头去屠城都不是不可能。作为一个领导者,祝延辰应当趁他状况不稳,第一时间解决他这个麻烦,而不是救下他。
这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到底是哪儿来的?
束钧摇摇头,半晌像是下了决心。
他捻起这边的手铐长链,又抓住祝延辰手腕上的,他将两条链子打了个死结。
“现在我还没法熟练运用蚀沼的力量,你知道,我暂时没法再把它弄开。”他说。
“说好的三天,那就三天。我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哎等等,我再拎条腿。”
作者有话要说:断链重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