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锐的房间在二楼的最南侧,旁边就是楼层的阳台,采光不错,往下能看到整个后院里色泽娇艳的时季花卉。
但方裴胜说方知锐不怎么出房门,更不会到阳台去看风景,把他安排在阳台旁不过是前夫人的意愿。
讲起自己儿子时方裴胜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谈论自己年少时在钢琴大赛里取得的一支奖杯,林西图看不懂方裴胜的表情,抬头去看林沐菡,对方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图图,妈妈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林西图刚想点头,却被方裴胜打断了。
“沐菡,让图图自己去吧,你也知道知锐比较特殊,不喜欢大人随便进他的房间,两个小孩子一起玩可能更有话题。”
林西图就这么被推上了楼,一直到方知锐的房间前。
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林沐菡的陪伴,林西图有点紧张,敲门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然而敲了几下他就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关门。
“…哥哥?”
林西图推门走进去,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独自坐在地毯上的方知锐。
十岁的方知锐个子就已经比同龄人高了一截,脸上的线条柔软青涩,却已经初具日后锋芒的雏形。不见孩童的天真,那双直直撞来的沉黑瞳孔里深不见底,林西图吓了一跳,立即别过眼。
即使见到站在门口的小孩方知锐也没有出声,脸上的表情寡淡得有些怪异,只暼了一眼就重新投入先前的动作。
林西图看见他在拼拼图,一千多块的拼图碎片被分成类整齐地堆放在地毯上,手边的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半,上面的图片似乎是一片幽静的森林深处。
整个房间的布局很简单,甚至可以说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会住的样子,四周的墙壁和地毯都是纯净的白,除了角落的钢琴,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张书桌就已经涵盖了全部。
只是床头的墙壁挂了许多相框,里面都是已经被拼好的拼图,大多和昏暗的森林有关,幽绿的色调在整个房间里格格不入,看久了林西图就有点打哆嗦,只能又把视线放在中央的方知锐身上。
这个哥哥好奇怪,可是又长得那么好看,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
林西图慢慢地走过去,和方知锐一起跪坐在地毯上。
“哥哥,你在玩什么呀?这是拼图吗?”
方知锐还是没有理他,专心于手上的拼图。他拼拼图的速度很快,而且有自己独特的拼法,只记颜色而不记图像,分出来的每一堆拼图碎片几乎都是同一个色块。
林西图只在幼儿园里玩过七巧板,此时看着方知锐拼拼图的样子惊叹不已,忍不住碎碎念起来。
“哥哥,你好厉害……”
“你很喜欢拼拼图吗?我很笨,有时候连七巧板都拼不好,也没拼过拼图。”
“这块拼图是放在这里吗?”
就当他捻起其中一块散落的拼图时,方知锐终于有了动静,他脸上丝毫没有愤怒或是不耐烦的表情,却狠狠地将林西图推倒在地毯上,一声不吭地夺过了那块拼图。
林西图的头磕在地上,幸亏底下铺了柔软的地毯,但他还是痛得鼻子一酸,眼眶很快就掉出泪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西图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他,低低地哭,哭声没让方知锐有反应,反倒招来了正在上楼的林沐菡。
从方裴胜嘴里得知方知锐有自闭症后,林沐菡就不放心,一上楼就看到林西图趴在地上哭,额头上有个红红的小包。
“图图,过来,快到妈妈这里来。”林沐菡焦急道。
林西图站起来扑到林沐菡怀里,方知锐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母子俩一眼,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方裴胜闻声也上了楼,站在林沐菡身边一齐看向房间里的方知锐。
林西图觉得委屈,哭得抽噎不止,方裴胜摸了摸他的头,微笑道:“图图吓到了?”
林沐菡环抱着他的手臂突然一紧,林西图的哭声跟着停了一瞬。
早在一周前林沐菡就住进别墅了,直到今天才把林西图接过来就是因为方知锐的存在。
方裴胜在这方面很诚实,从来没有隐瞒他的前段婚姻和一个患有先天性自闭症的儿子。
自闭症,孤独性障碍。
林沐菡在看到那些厚厚的医学诊断和药单时只觉得陌生,她在电视上才看到过患有自闭症的孩子,现实生活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特殊的群体,林沐菡甚至一直以为这些孩子只是比平常人少说话而已。
但她错了,方知锐不只是性格孤僻,他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捕捉别人的情绪,也无法感知和表达自己的愿望和心情,像一台生锈了的钟,永远在同一个间隔里来回走针。
拼图就是方知锐那个最贫瘠的兴趣,和女佣一起上来送饭时,五天里有四天林沐菡看到的是方知锐独自坐在地毯上拼图。
永远保持那个姿势,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只有吃饭和睡觉时才会停下。
说得刻薄一点,这样的孩子就是不正常的,是个怪胎。
林沐菡焦虑了好几天才决定把林西图接过来,她自认不是个大方的母亲,不能这么快就接受一个性格怪异的别人的孩子。
“妈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林西图闷声问。
林沐菡眼神复杂地看向墙壁上那些森林拼图,她叹息一声,忽然觉得把林西图和方知锐放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刚想安慰林西图几句,把孩子带回自己的房间,却听身边的方裴胜忽然接话道:“哥哥不是不喜欢图图,是生病了,需要帮助。”
“帮助?哥哥生什么病了?”
林沐菡向方裴胜使了一个眼色,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对一个小孩子解释一个生在他人身上的疾病未免太残酷。
可方裴胜还是继续道:“图图看到哥哥房间墙壁上的画了吗,那些森林?”
林西图点点头。
“哥哥一个人被困在这片森林里了,他迷路了,在森林里走了很久都找不到路。”
林西图怔怔的,努力理解方裴胜这句话里的意思。小孩子的记忆很短暂,林西图却对今天发生的事印象深刻,直到十几年后他有时还会突然想起继父曾经说过的这句话。
他的哥哥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个迷了路的人。
“所以哥哥需要帮助,对吗?”林西图问,“哥哥迷路了,需要有人把哥哥从森林里带出去。”
林沐菡勉强露出一个笑:“对,图图说得对。”
“图图愿意帮帮哥哥吗?”
林西图睁大的瞳孔里映出方裴胜温和的脸。
“努力把哥哥带出去。”
深夜的别墅熄了灯,月光下的阴影笼罩在后院的花丛上,连花瓣的颜色都蒙上了阴翳。
林西图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使林沐菡睡前给他读了三篇童话故事都无济于事。
他的房间暂时被定为林沐菡和方裴胜的主卧旁,临近凌晨,靠近墙壁的时候林西图依然能听到妈妈和继父低低的争吵声。
隔着一堵实心墙,林西图能听到模糊的声音,却听不到内容,房间里的夜色忽然变成了扭动的曲线,林西图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即使用枕头蒙住耳朵似乎依旧能听到隔壁的动静。
闭上眼浮现的反而是白天在方知锐房间里看到的那些森林拼图。
森林的深处一片黑暗,只有寥寥几束光线穿透而下,仔细看时总会有树木枝叶在扭动,有什么东西要从浑浊的幽深里破土而出的幻觉。
然而林西图根本想不到这些,他只是突然想,哥哥还被困在森林里,到了晚上森林里黑乎乎的,哥哥会不会害怕呢?
犹豫了几分钟后,林西图还是跳下床,打开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别墅里那些看不见的下人把走廊上的壁灯都关掉了,继父说方知锐喜欢安静,所以平时才总看不见房子里的人。
林西图总怕他们忽然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加快脚步往方知锐房间的方向走。
他只是想看看哥哥有没有在害怕而已。
走到一半,林西图忽地听到一阵时有时无的声响,他立马停在原地,背上起了一层汗。
在鼓噪的心跳声里,那阵飘渺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似乎是钢琴声。
叮咚作响的音色像汩汩流淌的溪流在静谧的夜里流淌,灵动而流畅,没有一次卡壳或停顿。林西图被这阵钢琴声吸引了,先前林沐菡给他读的睡前故事里也出现了钢琴,一个流浪的旅人和他的钢琴一起住在无人荒岛上的树林里,日日夜夜地弹奏,孤芳自赏。
琴谱都被旅人弹了千遍,就当他快要彻底厌倦这种生活的前一夜,一只会说话的兔子敲开了旅人家的门。
现在,林西图就像那只兔子,跟着钢琴声在黑暗中行走,直到站在方知锐房间的门前。
作者有话说:
回忆里哥哥十岁,图图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