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斯本覆灭了, 宰相出于内心的愧疚和不安,很快便病重,追随上了先王的脚步。
没有人知道巴塞尔的国王陛下是如何那么快的调兵攻城的, 他就像被神灵匡助的一样,占领了这里大片的土地, 让之前的动乱迅速的平复了下来。
巴塞尔的国王陛下受到了神灵的钟爱!
不知何时,民间开始流传起这样的传言,他受到神灵钟爱,所以才会战无不胜,连神灵的使者都会一直停留在他的身边。
“或许陛下是战神转世也说不定, 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如此强悍的武力呢?”
“我觉得他受到了智慧之神的关注。”
“美神也眷顾着他。”
“他为巴塞尔带来了希望。”
人们的信仰不同,却皆是相信统治这片大陆与海域的年轻的国王陛下将会带领着巴塞尔走向一个盛世。
他是那样的杀伐果断,爱民如子,看过他一眼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爱上他。
而赫伊里先生始终留在他的身边,他谱写了很多传唱的乐曲, 辅以美好的词汇,不必用到任何乐器, 就能够在百姓之间传唱, 随着商队和清风,流传到任何居住着人的地方, 为他们带去温暖和欢乐。
他们是最好的友人, 一起出行, 一起登山观海,一起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富饶。
只是唯一被人们所担忧的是, 国王陛下始终没有娶妻, 自然也没有子嗣降生, 他就像遗忘了这件事一样, 连加里卜国王和法图娜王后也一并将这件事情遗忘了。
“虽然我觉得并没有谁适合坐在王后的位置上,可是陛下一直不娶妻,巴塞尔的未来要怎么办?”
“他还相当的年轻,或许顾不上。”
“国事实在太忙了,朝臣们甚至无法向陛下提议。”
“可是没有孩子,未来谁来继承王位呢?”
“那还是很久远的事情,陛下一定能够活的很久。”
人们如此坚信着,但仍然有一些风声流传,例如陛下并不喜欢女子,而是喜欢同性,例如常常与他同进同出的赫伊里先生。
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养眼极了,听说还一同作息,一同吃饭,赫伊里先生对国王陛下吩咐的事情皆是尽心尽力,专门为他谱的曲子就有十几首,每一首都藏着他的爱意。
陛下也对他情有独钟,所以才久久未曾娶妻。
而这无疑是违反教条的,不管是哪一种信仰,同性之间的爱恋都是不允许存在的,它是一切灾祸和异心的源头,将给整个国家带来灾难。
有心者试图凭此而煽动,只是还未形成声势,就被士兵丢进监牢,然后砍掉了头颅。
血液飞溅流淌在刑场上时,人们似乎再一次想到了这位陛下曾经一日之间杀戮的血流成河。
他手握着巴塞尔最强大的军队,他们虔诚的效忠着他,信仰着他,同时也容不得别人在他的身上洒下一丝一毫的污点。
而煽动的言论只能是煽动,谁也没有实际的证据,谁也不能够将国王陛下送进监牢里去审问他是否跟赫伊里先生有着不正当的关系。
他们更无法将赫伊里先生投进监牢里去,那是对神灵的最大亵渎,连幼小的孩童都不会允许那些事情的发生。
而赫伊里先生对于这件事情的质疑只是轻笑而过,却做出了解释:“我从未做过背叛神灵的事,以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
他是那样的坦诚,而神灵并没有给出任何的惩罚,反而那几日的天气实在好极了,那是神灵对于赫伊里先生德行的赞美。
“他们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世间的友谊本来就该像他们一样无话不谈,交托后背。”人们称颂和向往着。
“只有赫伊里先生能够作为友人站在陛下的身边,他身处高位一定孤独极了。”
“那是神灵派遣的使者在守护着陛下。”
“只有污秽的人才会将他们纯粹的友谊污名化。”
“陛下怎么会玷污神灵的使者?”
“谁说只有爱人才能够亲密无间呢,朋友本该是这样的。”
“我爱着我的朋友,就像我的另外一半生命,但我并不想跟她去做床上的事情,这只是纯粹的友谊而已。”
那些煽动的声音因此而消弭下去了,国王陛下和赫伊里先生也并未改变他们相处的方式,人们觉得这样坦坦荡荡的行为,才是友谊最好的见证。
“你还真的不怕神罚?”简狄停下挥动的剑,看向那坐在花架下闲适的试着箫声的人道。
“陛下怕吗?”许愿从唇边取下了那管被摩挲的十分光滑的洞箫笑着问道。
“我所犯下的杀孽,注定是要下地狱的。”简狄归剑入鞘,从被遮挡的阴影之中走向了那沐浴着阳光而浑身都好像溢着暖色的人道。
他所行过的地方堆砌了无数的尸骨,埋葬了无数的灵魂,每一次抬脚都行走在鲜血淋漓之中,即使清洗的再干净,身上所沾染的血腥和罪恶也无法完全去除。
为了这个国度和自己的野心抱负,他杀过身有罪孽的人,也杀过无辜的人。
爱上了同性,渴望他的温暖,又让他一同陷入在这泥泞之中。
不论哪一条,都足够他下地狱了,但他的运气还不错,又或者神灵在等待着他的死亡,打算一次清算。
但无所谓。
一点儿畏惧也没有当然不可能,但他并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
行至面前的身影遮住了晨间的光芒,弯腰之时红发滑落,染上了些许汗水濡湿的唇印在了那总是平和的吹出美妙曲调的唇上,引得那双金色的眸中情绪微动。
“还是没有进步。”简狄略微抬头道。
“还是需要多加练习。”那双金色的眸中溢出了笑意。
“哦?”简狄抬眉,圆润微热的箫轻抵在了他的下颌处拉进,随即再次被吻住了。
温柔又撩拨的心脏不断跳动,让他松开了剑柄,未曾顾忌晨间濡湿的汗水扣住了他的肩膀。
赫伊里没有给出答案,但他知道他也不怕。
或许是因为他的力量并不低于神灵,但即使不敌,他也同样是胆大包天的人。
如果能够更久一些就好了。
“一个人独行会寂寞吗?”简狄在夜晚的星空下问道。
圆月高悬,但夜空中仍然有着稀疏又明亮的星子,坐在宫殿的高处,四下无人,却能连着夜空和城池一起,远眺万里,回眸之时,所爱之人就在身边。
他不知道赫伊里的来处,也不知道他的去处,他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没有亲人,但有朋友,曾经要远行时,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足以牵绊他。
但他的心底又是极温柔的,虽然他说是演绎,但那种演绎的温柔也能够随着日积月累浸透入骨髓之中。
一个人心冷又心软,矛盾又契合的如此令人心动。
当时间远去,他或许会忘记他,因为岁月总是能够磨掉很多记忆和情感,人对自己都是这样,更遑论对别人。
又或许不会,记忆越深,越是难以忍受离别。
“不会。”许愿看着那双浸透着月色而有些微凉的眸笑着回答道,“我知道有一个人爱着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那双绿眸微怔,随即溢出了一丝释然和笑意:“那就好。”
“陛下在担心我?”许愿笑道。
“嗯,担心你。”简狄捋过那被风吹拂的长发,抵在了他的肩上道,“越是温柔的人越是容易因为过深的情感而感到痛苦。”
他的父母不会为一方有可能过长的寿命而过分忧虑,因为人的寿命再长不过百年,即使一方留下,很快也会重逢。
但他们不同,一世结束,将是永别。
月色当空,一人沉睡,只剩下一人承载着两个人的记忆和思念独行。
陪伴的越久,情感越深刻难忘,陪伴的再久,也终将有分离的那一刻。
他有些不忍心。
“不用担心。”许愿揽着他轻笑道,“我很擅长处理这样的事的。”
“是因为习惯才会擅长吧。”简狄抵在他的肩上说道。
那被他倚着的气息微顿,无奈的叹笑道:“陛下……”
“我不是想戳你的心。”简狄埋首于他的颈侧道,“我只是想帮你分担一些,有些事情,你可以告诉我。”
一些或许习惯的事,一些无法承受却不得不承受的事,一些脆弱的难以对其他人开口的事,都可以告诉他。
“你可以相信我。”简狄抬眸直视着他道。
那双金色的眸并未回避,只是有些微微的颤动,像是轻漾的涟漪一样,露出了其中最深处有些冷漠又温柔干净的感情出来。
他轻轻的叹息着:“我希望你能够多陪我一段时间。”
不去考虑很多关联,不去考虑其中的牵绊野望,也不去考虑它所造成的后果和浓重的感情会给心上留下多少记忆和伤怀,他只是希望着,能够多陪伴一段时间。
只属于他的时间。
简狄的眸随着心脏颤动着,轻抵上了他的额头应道:“好。”
他或许应该遵循人类的生理寻常,但他无法拒绝恋人心底最深的渴盼。
即使终将有一日会分开,也想让这段时间再长一些。
“反正犯下的也不止这一桩罪孽了。”简狄笑道。
他的脸颊被那有些滚烫的掌心覆住了,那双金色的眸中溢出了温柔到让人能溺毙在其中的情绪来,将他极紧的抱入了怀中,紧的身体似乎都有些发疼,哪里都去不了,只有温热的呼吸交错着,聆听着彼此的心跳。
但这样的怀抱是安然的,像是要将人揉进身体里一样,永远都不要分开。
“但你要答应我,如果有一天分开,不要难过。”简狄伏在他的肩头说道。
“不会。”许愿抚着他的长发笑道,“我会心怀感激的回忆着与你相处的每一天。”
伏在肩头的气息微松,那有些凛冽的声音融进了微凉的月色之中,响在了耳边心头:“我爱你。”
许愿的手指微顿,揽着他轻笑道:“您想让我哭吗?”
国王陛下顿时扣住了他的肩膀起身,直直看向了他的眸,神色示意。
哭。
“哭不出来了。”许愿的手摩挲在他的颈侧,将人拉进了些,轻柔的亲吻在他的唇上笑道,“我也爱你。”
很爱,心中爱情所能占据的空隙,都被这个人占的满满当当。
他放任了它的存在和生长,又或者说,从一开始,它并不受他的控制,义无反顾的入住了进来,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存在。
“回去吧。”简狄搂上了他的脖颈垂眸道。
许愿唇角微扬,扣住了他的腰有些疑惑:“嗯?”
“不明白?”国王陛下贴着他的额头说道。
“明白。”许愿扣住他的腰起身起身笑道,“几次?”
“尽兴。”
杯盏被留在了月色之下,映着圆月,丝丝缕缕的云雾萦绕,让这个夜变得幽深缠绵了起来。
……
延长寿命并不像系统想的那样,由宿主亲自赋予,而是向神灯和戒指许下愿望。
而这些是在主世界的规定内的,就像修仙的世界可以修行,奇幻的世界可以通过自然的力量去改变物种来延长生命一样。
但万事万物,生命都有上限,不能带着灵魂更换世界去寻求延长寿命之法,只能使用当下的力量。
而神灯和戒指是可以赋予简狄一个康健的身体和一些寿命延长的。
神灯赋予了三十年,三枚戒指一共赋予了二十年,相比于人类原本的寿命,已经得到了极大的延长。
至于简狄有没有向神灯和那些戒指许下别的愿望,许愿没有问,他也没有说,那些东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一切都在向未来行进着,等待着时间的宣判。
简狄陛下的治理时间很长,他的能力足以支撑起他的野心,在执政的第十二年,他彻底稳定了曾经吞并的阿马尔城和赛斯本,那些城池的人们也早已不闻旧主之名,只记得他们属于强大又富饶的巴塞尔,陛下推行的每一项政策,巴塞尔的人民人人有份。
而在第十三年,在加里王国一直的忧心和王位更迭之中,王城被巴塞尔彻底吞并了。
它的版图扩的极大,几乎截断了从海峡通过的所有香料生意,虽然税不算高,但产量巨大的香料和各色产品,让巴塞尔变得空前的富饶。
荒地被开拓,肥沃的土壤让作物快速生长,充足的粮食不仅让生育上升,更是吸引了无数外来的人在此居住,王城拓展,军队也更加的强大。
它开始像一座真正的帝国一样,让居住在其中的人们以它为荣,让相邻的国家试图交好以及畏惧。
但它再度停了下来,将曾经的加里王国纳入了囊中,一系列的政策也因此推行了过去。
普通的百姓自然是不怕的,因为那位陛下的国土之上,已经很少有人会饿死。
魔法师们却对此畏惧至极,因为即使是很遥远的传言,他们也知道这位陛下厌恶魔法师。
有人逃窜,也有人试图组织攻击,只可惜刚动手,就因为笼罩在王宫上空的力量而落败。
组织者自然没了性命,未曾动手的魔法师们胆战心惊,却发现灾祸并没有降临在他们的头上,只是他们的行动相比于从前,不能浮于明面之上,一切力量的使用都需要遵照秩序来。
当然,也有人对此不满,但很快,他们要么安分了下来,要么被那双抚乐的手亲手送去面见了他们信仰的神灵。
那个温柔的让孩童喜欢聚拢在他的身边,被百姓们称颂赞美着的神灵使者,剥夺一个人的力量时,一点儿都不会留情。
普通的人们可能会称颂他,认为他作为神灵使者拥有着神奇的力量,虽然谁也没有见过,只有魔法师们才是真的知道他所掌握的力量有多可怕。
踏入这个领域,全部都要受其管辖,越界者死,但安分的待在其中的却可生。
巴塞尔这个庞然大物,无论是明面还是地下,所展露出来的,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它必将走上顶峰,除了他们的国王陛下似乎一点儿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
好吧,它甚至不能算个缺点,因为他正处于盛年之时。
他执政的第二十年,版图由曾经的加里王城向北扩展,一路进发。
第三十年,占领北部海上版图,西部陆地归属。
海陆贸易垄断,国库十分充盈。
到此时,巴塞尔的人们到达各处都可挺直腰板,只是人们也分外担心起国王的身体。
五十岁,那是一个人可能死亡的年龄,虽然加里卜国王和他的王后还活着,达到了十分罕见的高龄,但是五十岁有可能无法再生下孩子,这个庞大的帝国一旦无主,将会陷入混乱,可是好像也没有谁能够像这位陛下一样,镇压住这个庞大的国度。
虽然很多人的忧心在见到那位陛下时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
或许是养尊处优的缘故,又或许是他的身体十分康健,岁月一点儿也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只是比之昔年的凛冽变得更加融洽了一些,但也没有谁敢试图去挑战他的威严。
因为他不必沉下脸色,只是看人一眼,就足以令人两股战战不敢直视了。
但子嗣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人们甚至怀疑起,陛下有没有可能没有生育能力,但并没有人敢将这样的话说在明面上时,陛下从亲眷之中选中了一个孩童带在了身边,无论是练习还是上朝,都亲自带着他。
朝臣揣度并建议,但陛下对此却有着自己的决断,只是教授着他,锻炼着他。
人们也在揣度着他的意思,因为那实在是一个聪慧的孩童,他或许将会在未来继承巴塞尔的王位。
恭维和投诚簇拥而去,谁也不知道这样大一块馅饼是怎么落在那个孩子的头上的,但作为未来的国王,先效忠者自然能够分到最大的一块好处。
陛下并不限制野心与权力,只要有对应的能力和德行,他都能够镇压住一切,但幼主却未必。
野心者有此心,简狄自然也有,只是不同于控制,而是忧心。
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却无法掌控另外一个人的,即使是孩童。
幼苗新生,茁壮成长,但谁也无法预测他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模样。
滋养太过,怕他无法独立,风雨太盛,怕他被折了腰,鲜花赞誉满身易生骄,鞭策谴责太过则生怯。
而如果无法成长成能扛起这个王国的模样,他也无法再重新回到原本的环境中了……
“陛下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闲适的身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那正在努力练着剑的孩童笑道。
他的模样生的很漂亮,黑色的卷发,碧绿的眸,天生白皙的皮肤,让他的脸上即使有几个雀斑,也只是在原有的样貌上点缀了几分鲜活。
克马里·哈立德,哈立德伯爵的独子,在最初面对像杀神一样的陛下时行过礼后,一点儿也不畏惧的回视着,而那无疑吓坏了哈立德伯爵夫妇,但他却能够冷静的回答着陛下提出的所有提问。
而在经过课业考核后,被简狄看上,然后带入了王宫之中。
六七岁的孩童离开父母,本还是容易哭泣的年龄,他却很认真的在学习着教授的一切,似乎明白了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一样。
胆量,勤奋和聪慧,他一样都不缺,只是缺乏阅历和时间。
“他如果无法成功,只有一条路可走。”简狄的语气并未放松。
以君主来培养,自然滋生野心,而无法登位,就要为合适者让位,为避免动荡,要么圈禁,要么死亡。
君主之位的争夺很残酷,他并不仅仅只是继承一份家业,影响几个人那么简单,君主的抉择关系着一个国家的兴衰以及无数人的存亡,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简狄不明白他的父亲是怎么做到只有他一个也能够那样安心的,但他知道,如果已经以君主培养,他的父王选择另外一个人成为未来的国王,他的野心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王位之争,你死我活,没有屈居人下一说,他若让步,死的就会是他。
“陛下。”许愿轻叹了一口气轻拍上了他的发顶笑道,“不必担心。”
“我很担心。”简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制止他的动作。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向父王去取经。
“担心什么,他或许活不过你。”许愿笑道。
国王陛下神色微顿,对于向父王取经的想法暂且压后,以避免听上一天的唠叨,朝着那正在训练的孩童走了过去,只丢下了轻飘飘的一句。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