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 长公主说要睡午觉,凌悦本来是想在偏殿回避,但遭到了长公主的拒绝, 对方说想要她陪着, 凌悦推辞不掉就答应在一旁看着她。
室内没有熏香的味道,凌悦开始疑心,疑心长公主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才要求她陪着。
长公主的床在内侧, 层叠的纱幔将她藏了起来, 凌悦坐在外侧, 她能听见长公主上床的轻微响动, 过了一炷香之后, 对方似乎进入了梦乡。
凌悦坐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又被那根玉笛吸引, 忍不住走了过去,走到放置笛子的桌案前, 她将玉笛拿起仔细端详,试图找出它与梦中的不同之处, 可是无论是色泽还是那些纹路, 甚至连笛口处的裂纹都是一样的。
将笛子小心放下,凌悦陷入了新的迷茫中,她将衣袖拉了上来,露出那串带有她名字的红手串,笛子还只是梦中之物, 可这手串她前世真实看到过,从前她总是想不明白, 到底是谁每年送礼给她,可现在有头绪了也不能找当事人问个清楚。
凌悦胸口堵得慌, 若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她不是辜负了长公主,虽然她也从未给过对方什么承诺,甚至重生之后想的也是给自己报仇,若不是那夜阴差阳错,她们可能也还是简简单单的君臣关系。
但前世她的态度那t么恶劣,长公主到底是喜欢她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被她不小心忽略了过去。
凌悦费尽心思想,可前世说起来是英年早逝,可若是仔细算起来,长达三十二年的人生又怎么能够事事都记得。
忍不住叹息,这个问题她估计这辈子都要弄不明白了。
“凌悦……”
内室的长公主突然唤了一声,和往常那种或严肃或戏谑或温柔的语气不同,长公主她似乎很是忧伤。
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凌悦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撩开纱幔坐到长公主床边,对方侧着身往外睡,眉毛皱成了一团,口中还在不断呼喊。
凌悦伸手抚开她的眉毛,又轻轻攥住她的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够听到,凌悦轻声哄着:“殿下,凌悦在。”
睡梦之人的表情放松许多,只是梦还在继续。
梦中的凌悦已经成了一座小小的坟,长公主梦见自己常去看她,带上一壶好酒,将那墓穴上新长出来的草叶除尽,她已许久未做过这样的事,但如今她能为对方做的就只有这样的小事。
可这样的小事都有人和她抢着走,时不时就有百姓来到这里给凌悦扫墓,有些甚至还是从千里之外赶过来专门来做这样的事。
长公主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扰了其他人的热情,于是她戴上了帷帽,若有百姓问她来意她也认真同人交流,只是会用技法改变一下自己的声音。
“姑娘也是替凌将军扫墓的吗?”
一位老妇人坐在长公主身边,叹息着聊起这些事情来,对于凌悦的逝去这些人都感到惋惜,到了伤心处又忍不住掉眼泪,妇人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不自觉哽咽,她对着凌悦的墓碑哭诉:“小凌将军,你看,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安心地去吧,上天保佑你下辈子快乐无忧,不必再这么累了。”
从身形和声音来看确实猜不到长公主的年龄,但她没有纠正,只是看着那墓碑发愣,她的病其实还没好,虽然青鸟已经找到了医治她的办法,可是那方法太过麻烦,等她治好的时候人生估计也快要到头了,这就意味着她还要当二十多年的疯子,这又何必呢?
原本她就快死了,是一直不放心凌悦才坚持那么久,可每当她意识清醒时得到的总是些坏消息,断了手、中毒到最后这样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长公主虽然没说话,但是老妇人还在说着,说着凌悦作战怎么怎么勇武,说对方一生清贫,又说自己的孩子都跟在凌悦的麾下做事等等。
最后又义愤填膺地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害死了呢!那先皇真不是个东西,好在长公主回来将她给处理了。”
到了这个时候,长公主才回答:“你们对她的爱戴也是她的催命符之一。”
“小姑娘你可不要乱说,我们爱戴将军怎么还是有错了呢!”
长公主不欲与她争论,而且爱一个人确实没什么错,于是她又沉默了,任由那妇人喋喋不休。
可天色将晚,妇人不得不回去了,临走时她看了长公主一眼,还是有些担心地说:“小姑娘,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家?天下之大何以为家?那只是一个被称作家的建筑物而已,空空荡荡的飘着许多不敢之人的灵魂。
凌悦的灵魂也会在那里吗?
长公主突然站起,然后发疯似地往皇宫内赶,她并不是赶往自己所住的养性殿,而是赶往凌悦的身死之处。
冷宫,如今已然成了废墟,陆薇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似乎想将自己不堪的过往也一起灼烧干净,只是看着这残垣断壁,长公主又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无力地摇晃两下,最后还是保全了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威严,没有摔倒在地。
她有些后悔,她太快将陆薇莹给送了下去,那她和凌悦会不会相见,陆薇莹会不会再次欺负凌悦,或者说再次欺骗凌悦。
正担忧时,那烧断的柱子后面却传来声响,长公主瞬间警惕,她冷喝一声:“谁!”
“是我。”
青鸟从柱子后边走了出来,满头银丝,形容憔悴,按道理来说对方不该老得这样快,可身边的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青鸟没疯还重新振作了起来,光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是青鸟啊。”
长公主的声音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一样。
青鸟最怕她现在的样子,朋友也好,孩子也好,她们都是想活下来但是没办法,而这一位在得知凌悦死讯时没有哭,只是淡淡地和青鸟说:“青鸟,我想死。”
青鸟简直要崩溃,她不断安抚着对方情绪,说凌悦有鹏州柯氏的血脉,搞不好会有奇迹发生。
当年的凌复也是为了这点奇迹才娶了凌悦的娘亲,但他失败了,又将一切失败归咎在凌悦身上,若不是碍于名声,他估计早就将凌悦不利。
长公主看着青鸟从废墟中走出来,看着她裙底沾染的灰黑色灰尘,又抬眼和她说:“你怎么在这?”
青鸟刚要回答,长公主又紧跟着说了一句:“你会吵到她的。”
青鸟一看便知不好,对方的疯症肯定又要发作了,她赶紧跑过去给长公主把脉,然后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下一秒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脖颈。
思绪越来越乱,眼前出现了很多的幻象,他们在长公主面前转啊转,不断嘲笑着她的无能。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陆姀!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
空气突然变凉,脚下的土地变得粘稠,陆姀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往下陷,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平整的地砖变成血色的泥沼,一双又一双手拖着她往下陷,她并未惊慌,只是拔出腰侧的剑将那些手全部砍断。
即便是疯了,长公主也不会害怕这些被她杀死的敌人。
“殿下。”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个停顿,那是凌悦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她的另一只手正掐着凌悦的脖子,对方的表情很是痛苦,她瞬间松开手,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跪在鲜红的地上,周围都是尖锐的嘲笑声,她并不在乎,只是一位同眼前的人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的氛围中突然出现一股奇特的香气,香气驱赶了那些刺耳的声音,脚下的土地也重新变了回来,没有鬼也没有凌悦,只有跌坐在地面上不断喘气的青鸟,对方掌心中还有些粉末状的白色物质,香味便是由此而来。
清醒过来的长公主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眼神涣散,将青鸟从地上拉起来后又轻道一声:“抱歉。”
青鸟揉揉脖子,她苦笑了一下,又怕自己这样的表情会伤害到已有死志的长公主,于是又换了一副没心没肺的脸:“哎呀,我都习惯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救的必要,她本意是想将蓉朝之后的事交代好,再找一个地方自生自灭,可青鸟并不想放弃她。
对方给的条件太过诱人,说是这一切都能改变,她还能与凌悦再次相见。
绝望之下她竟然相信了这小孩都不会信的谎言,可对方的表情不像在作假。
长公主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青鸟拍拍自己的衣服,这时的她还是很诚实的,见长公主问便无奈地回答,看向远方的眼神带着追忆:“因为我也有重来的想法。”
长公主有些累了,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又回到了现实中。
手被人紧紧握住,长公主自然知道那是谁,她忍不住握紧凌悦的手,生怕一松开对方就会离她而去。
也怕梦中才是现实,而这现实才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