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的B套餐呈上来时,她已没心情去看祁晓和宋宵各自点的A、C套餐看起来如何了。
因为温泽念端立于她身边,身上的茶香与百里香在夜里闻上去澄澈明亮,午后闻见涩感却更重,像要把人往一个午夜里引。
也许在所有最美的梦境间时空都是失序的,雪花可以与蔷薇相遇,正午阳光可以亲吻漫天星辰,至美与至美的一切碰撞在一起,令人心生无限的恍然。
温泽念的纤指把一条洁白的餐巾展开,半曲着膝替孟宁铺在腿上,道一声“请慢用”,便退开去了。
孟宁的视角瞧不见温泽念领着今日的一众服务人员站在哪里,C酒店的理念从来都是让客人察觉不到服务人员的存在,让至尊的体验化作呼吸一般的存在。
人哪里会察觉自己在呼吸呢?擅于造梦的C酒店,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孟宁只是觉得有道视线,一定在关注着她、笼罩着她。她切割小羊排的动作放轻,充满油脂的芳香滋味在唇齿间化开,后味甚至有丝明显的鲜甜。
主餐之后,收拾餐碟的依然是温泽念,看一眼碟中剩下的半根胡萝卜,没说什么,仍是含笑。
按照消化到最舒服的时间,恰到好处呈上甜品。柔软的小块椰子蛋糕胚加百香果芒果酱,覆上轻盈的椰子慕斯。甜品却是不腻的,像舌尖轻盈的云朵,是午后一场悠游的梦。
用完午餐,温泽念不见了。
引导员来提醒:“可以到酒吧小坐赏景,有我们提供的下午茶,当然更推荐大家去C酒店客人私享的海滩,今日阳光不烈气温不低,适于活动。”
既然来到C酒店,自然人人不会错过最有名的海滩。
孟宁和祁晓习惯到员工工作室换泳衣,今日无需长时间待在瞭望台,孟宁便穿上一般夜里游泳的那件无袖连体泳衣。
重新把头发绾好,走到沙滩。
祁晓跟她并肩站着,揉揉眼:“怎么办?我习惯性盯着海面看。”
其实今天也有无亲友参观的同事在值守,她们可以尽情放松。
孟宁站在海畔,往一阵阵拍打过来的浪头里眺望。祁晓望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嗯?”
“每次你在海边站着、往海面上望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在想着什么事。”
“有么?”孟宁的那张脸可塑性太强,可以清冷的不好接近,也可以扯出一个这样漫不经心的笑。
“游泳么?”她问祁晓。
“当然……哎!”
祁晓话音未落,便见孟宁向海浪间跑去。她跟孟宁共事两年也算相熟,每次望见她纵身跃入浪潮的姿态还是会吓一跳。
太……决绝。
就像她在年会上把两大杯苦艾酒灌进自己的喉咙,不给自己留后路一般。
孟宁在海浪里沉浮。
她从小擅于水性,江水看着平静,实际和海水一样变幻莫测。想要驾驭江水的人,必须懂得与那浪头来回推拉。
孟宁长大以后出了鹤城,常听人说鹤城的人心思重。她心里想,大概那是与江水的来回推拉间练出来的。
不知游了多久。
孟宁一进水就有些没概念。直到浑身有些脱力,她放弃了往前游,只放松了手脚随波逐流。听到祁晓在海滩上叫她:“孟宁!”
“孟宁!”
她醒过神来一般,一睁眼,不知怎的云层破开射出一道阳光,晃得她恍了半秒神,竟呛下小半口水去。
那舌根的涩感与救温泽念那天呛水时一致,她力气几近耗完,海浪拍在肩头沉甸甸的,也让她想起那天温泽念拥住她肩头的触感。
她登上海岸,往岸边走去时,一丛丛浪绕着她脚踝。
作为海滩救生员,她下意识往控制室望去。
眸光凝住。
平日里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泛起淡淡的蓝,好像浪花翻涌的海面映照上面,而海浪间仿若二次曝光似的透出温泽念的一张脸,正端着望远镜往这边张望。
温泽念是太标准的酒店经理人,穿制服时永远肩背挺拔,她一定察觉到孟宁的视线了,可并没有放下望远镜。
孟宁离得远,并看不到她是否顺着望远镜与自己对视,只看到她扬起一只手,透过控制室大面积的玻璃,冲着自己的方向,又是那么轻悠悠的,一晃,两晃。
之后便放下了。
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如果孟宁手中也拿着望远镜,她或许能看到温泽念的唇角,是否挑着那抹标准的笑。
“孟宁!”
祁晓向她跑来。
“我每次看你游泳都要被你吓死!你游那么久,后来又那么飘着,我还以为你溺水。”
“没有,就是累了。”孟宁笑笑:“你怎么样?”
“还成,好久没白天游泳了,竟还有点不习惯。”
这时有人朝孟宁走来:“嗨。”
孟宁和祁晓同时回头。
走来的女孩客气笑笑:“你好漂亮,我能跟你合个影么?”
“抱歉。”孟宁礼貌拒绝:“我不太喜欢拍照。”
女孩又笑笑,两人闲聊几句,女孩便走开了。祁晓问:“这是第几个了?”
不怪那么多人想找孟宁合照。她纤薄却紧致的身姿太适合穿泳装,尤其下过水,半透的阳光洒在素黑色的泳装上,那特殊光滑的材质衬着她雪色的肌肤,太容易令人联想起灵巧的海豚。
而她腕上所缠的那串佛珠太惹眼,方才女孩也问:“你信佛啊?”
孟宁随和笑笑:“信啊。”
这会儿她抬手拧了把脑后浸湿的丸子,一两滴水打在她后颈,顺着脊沟往下滚,很快的消失不见,好似被她颈后那朵黑色曼陀罗的纹身吸纳了似的。
祁晓问:“曼陀罗也是有寓意的吧?”
孟宁点头:“说法很多。”
“你信哪个?”
“永恒。”
“那算很好的寓意啊。”
孟宁扬了下唇,祁晓也游累了,远远望一眼,宋宵抱着个独角兽形的游泳圈还在那飘呢,问孟宁:“沙滩上坐会儿?”
孟宁点头。
C酒店私享的这片沙滩,因独特的地理位置而格外细腻。酒店宣传语上如是描述:“海浪般漫过人的脚背,又丝缎般滑走。”
孟宁盘腿坐在海滩上,这里她工作时每天都来,却不可能有这么闲适的时候。这会儿她望着海面,掌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抓起一把沙,指节一松,便簌簌的流走了。
今年是暖冬,一只寄居蟹窸窸窣窣爬过沙滩。祁晓在一旁堆沙堡,嘴里哼着一首孟宁没听过的歌。
孟宁下意识回头,一缕滑落的发丝黏在后颈,而控制室那扇巨大的透明玻璃后方,温泽念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孟宁忽然想,描述这片沙滩的宣传语,用来描述温泽念的笑容也没错。
它们的共性便是——令人抓不住。
******
晚餐的菜式比午餐更轻盈些,重头戏是半甜的莱茵白葡萄酒,平衡间有稍许的酸度,配黄油和荷兰芹烤制的蜗牛。
服务人员的配制和中午没改换,温泽念仍是一身制服,背着单只手替孟宁斟酒,低声道一句:“请慢用。”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太克制,事实上白葡萄酒入口的口感太柔,很容易让人在无防备间陷入微醺,脑子里昏沉沉一片,觉得每一束射灯都是望向自己的目光。
宋宵不胜酒力,很快开始傻笑,从一开始的“我绝不吃蜗牛”到后来吃了好几只。
其实顶级的食材处理方法在保留食物本味的同时,去除了大多数人不易接受的口感。舌尖的那抹柔软和酒液的花果芬馨、大提琴和竖琴的弦乐混在一起,形成某种通感。
直到指尖一阵愉快的麻痹,微微摇晃的站起来,步出餐厅。
礼宾员上前来分发房卡,有参与过往届体验活动的员工在互相问:“谁今年运气那么好抽中行政套房?”
孟宁展开印有C酒店标志的信封,取出房卡瞥了眼——
作为海滩救生员,她对C酒店房号分布并没有那么熟,只是凭楼层觉得可能是行政套房。
运气好得跟回光返照似的。
祁晓问孟宁:“回房间了么?”
回房间有巨大液晶屏的电视,海岸奢阔的视野,minibar的各种软饮和小食,裹上埃及长绒棉浴袍滚进巨大的鹅绒床。
或许那样的感觉就是人人传颂的——“天堂”。
孟宁想了会儿:“我好像有点喝多了,去海边散个步再回房吧。”
祁晓叮嘱:“你喝了酒,别再去游泳了。”
孟宁笑:“知道了。”
漫步于海岸线,薄薄一件卫衣足以挡风。与真实生活相比,这里的确如若梦境,连夏天都永不终结,寄居蟹在这里鲜少冬眠。
孟宁双手插在口袋里,人字拖在柔沙间印出浅浅的痕,心想:我已经救到一百个人了。
又回眸望一眼恢弘奢丽的酒店大楼,房间窗口亮起的灯光不一而足。
抖了抖鞋底的沙,不知有多少海洋生物和她一样还醒着。她终是往酒店内走去,电梯内的金属扶手有浓浓的复古感,她掏出房卡又看一眼房号。
电梯叮一声,孟宁迈出去。
顺着柔软到足以让人沉沦的浅米地毯,路过一盏盏藤编灯具,孟宁这才发现,她拿到的房卡的确是行政套房,只不过在走廊最尽头的那一间。
滴一声,刷卡开门。
里面竟亮着灯。
先映入眼帘的是奢阔露台大开的窗扉,月光白的半透薄纱如最轻薄的蛾翼随夜风飞扬,正对露台的是一组三面环绕的柔软沙发,足以人完全蜷缩在里面,对着露台赏海赏月。中央的矮几上摆一瓶白葡萄酒,与方才的晚餐同款。
边上两只透明的水晶酒杯。
孟宁刚才散了一阵步,海风吹散了些酒意,但没能挽救大脑的迟滞。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这样的一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声低而暗哑的招呼从那组白色沙发间传来:“嗨。”
孟宁呆了。
那样的声音只有一个主人——Gwyneth Won。
温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