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上行, 星星小心翼翼地朝后睨,可惜她的眼睛到底没长在后脑勺上,眼珠子左右转了又转, 还是没瞧见后头两人的表情。
等到了十楼, 电梯门开了, 三人一前两后地走出电梯,星星正要领路, 听见身后的雪年道:“你先过去吧。”
这两人……
星星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好, 那我去跟孟导说一声。”
说罢,她机灵转身, 小跑着走了。
*
往左的金色长廊直通夜景观台, 巨大的落地窗外, 长桥横贯江水,两岸灯火交辉,倒映着江面如同群星点亮夜穹。
金斯娇站在窗边,身形笔直,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
雪年视线从她手中紧抱着的花束上掠过, 顿了顿, 开口道:“送我的?”
金斯娇应声把花递过来,“是。”
花束很好看,颜色干净, 形状交织, 接过来后雪年随意地问:“既然是送我的,不应该主动给我吗?”
“主动”两个词被她咬得极轻, 像是刻意为之。
金斯娇说:“我……怕您不喜欢。”
雪年一下子被堵得没法回。
谁让天然呆天克心眼子。
金斯娇试着问:“您喜欢吗?”
雪年这点教养还是有的,“当然, 很喜欢,花都是你亲自挑的?”
金斯娇含蓄地颔首。
上回在医院她就发现了,病房里那些色彩鲜艳的花束花篮都放在墙边,只有几束雪一样的满天星和白桔梗被近距离摆在床头附近。
雪年喜欢干净的颜色,或许她表现得没那么明显,但细微之处总会不自觉地流露些区别,而金斯娇对她的惦记程度,远不止这些细枝末节。
“金老师。”雪年唤了她一声。
金斯娇手心微微发热,和雪年面对面,她还是没办法做到十足的平静。
雪年问:“你最近很忙吗?”
金斯娇稍愣,如实道:“是,最近在和新公司谈合约。”
艺人和经纪公司的合约保密性很高,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一般不会轻易对外公开,雪年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把这条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消息透露出来,心头瞬时拂起一缕奇异的情绪,把持续几天的、隐秘的烦躁与闷闷不乐柔柔地吹散开。
不觉间,雪年的口吻变得又温又轻,“那你今晚怎么会过来?”
金斯娇眼中闪过一丝歉意,“我看见孟导的动态才知道您今天上午就杀青了,机票订在下午,没有合适的航班,江城机场离这儿也很远……”
她身上穿的衣服非常随意,一看就知道是临时匆忙赶来的,雪年没想到自己居然值得别人这样折腾。
“坐飞机特地过来的?”
金斯娇矜持地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间,雪年想让她抬起头来,好让自己能更直接地看清她的眼睛。
短暂的犹豫后,她伸手,轻轻地在金斯娇额发上揉了揉。
金斯娇触电般一僵,不敢抬头。
收了手,雪年莞尔一笑,坦然地问:“前几天看你的微博,我以为你在江城。”
提到微博,金斯娇脑子里直炸烟花,“那天来江城是为了见家人……”
有关她家庭背景,雪年从孟沈那儿了解一二,没有深问,“你今天是从海城过来的?”
“不是,北城,”金斯娇解释,“在北城谈合约。”
“……”
这小孩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雪年暗自闷笑了下,恐怕再聊下去金斯娇连银行卡密码都要爆出来了,“北城那么远,辛苦了……时间不早了,孟导还在等着,我们先过去?”
金斯娇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
雪年意外:“还有事?”
金斯娇定了定神,做足心理预设,鼓起勇气道:“雪老师,前几天您点赞我的微博,是不小心手滑吗?”
雪年一愣。
金斯娇忐忑道:“抱歉,要是您忘了……”
雪年回过神,“不,我没忘。”
没忘?
那是不是意味着,不是手滑?
雪年目光紧紧落在她身上,“你以为是我手滑?”
金斯娇张了张口,喉咙发干。
否则该怎么解释?
难道是特地搜了她的主页,特地翻看她的动态……
想到这儿金斯娇全身都热了起来,眼前一时涌现出种种滚烫的幻想。
在被这些幻想烫得失态前,她欲盖弥彰地转身,“好。”
雪年挑眉:“好什么,哪儿好了?”
金斯娇心下窘迫,被调戏了也没意识到,还低低地回应:“不是手滑就好。”
雪年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装作没听懂了。
不过……
她无声一笑。
原来不是不想联系啊。
*
金斯娇出现在杀青宴上,众人反应热烈。
星星提前准备好了位置,金斯娇的椅子紧挨着雪年,雪年右侧就是孟沈。
落座后,场记挪过来找金斯娇说话,另一边的孟沈借着倒酒的工夫探头,小声揶揄道:“雪老师,头还疼吗?”
雪年瞟了她一眼。
孟沈嘶声:“我说这几天片场怎么冷飕飕的,原来是有人心情不好。”
雪年面无表情地伸手,把她的小脸盘子端开,“天冷是因为降温,入冬了,孟导别光顾着搞创作,多穿点衣服。”
孟沈偏要恶心她:“哟,你关心我?”
左边的金斯娇动了动,雪年漫不经心地端起温水,挡住金斯娇的视野,免得她听见孟沈的鬼扯淡,“你皮痒?”
孟沈撇撇嘴,终于把脑袋拔回去了,但嘴上还是在嘟囔,“还说不喜欢,谁信……”
杀青宴没有太多拘束,临近结束要大合照,摄影师连机器都搬出来了,拍完雪年突发奇想,回眸问:“金老师,要合影吗?”
金斯娇可能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喝了酒,耳朵泛红,眼神闪闪烁烁的,“好。”
“合影?”场记耳朵尖利,立刻抱着拍立得靠过来,“金老师,那我能和您合个影吗?”
“可以……”
“金老师,我也!”
“我也要!”
人群热闹。
桌边,孟沈豪放地窝在椅子里,酒气熏得脸庞通红,雪年拿着照片退出拥簇,坐到一边,“醉了?”
孟沈托着下巴,张扬地摇头,“这点酒而已。”
雪年也没拆穿她,壶里的茶水还热着,她倒了一杯,递到孟沈跟前,让她醒醒酒。
喝完水,孟沈揉揉脸,用发红的眼睛望着她,“以后还拍吗?”
雪年有一下没一下地啜着茶,目光落在远处,“再说吧。”
孟沈吐出一口长气,“我就不该问……”
雪年唇角弯了弯,“对我很失望?”
“失望不至于,就是可惜,”孟沈哑声道,“如果观众知道这是你演艺生涯中的最后一部电影,恐怕要哭得水漫金山了。”
雪年顺着想象了下那场面,挺惊悚的,连忙从桌上抽了两张纸巾塞进孟沈手里,“你控制一下自己。”
孟沈笑骂着把纸巾扔一边。
闹完笑完,孟沈歪头,轻声问:“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雪年神色未变:“早就不会了。”
孟沈犹豫:“前段时间的事故,没什么影响吧?”
“要是能算工伤,我回去可以挑出一两条来。”
雪年是个不会轻易把苦痛展露在外的人,孟沈破不开她那风轻云淡的坚硬表象,永远只能做个仅限于问候的外人,那么再多的试探都注定得不到结果。
“要是以后……”
余光瞥见雪年的视线方向,孟沈改口:“要是以后能遇见好本子,你再考虑考虑吧。”
雪年看过来。
孟沈指指远处,“好歹不能让真爱粉失望吧?”
雪年怔了。
趁她思考,孟沈换话题,“你之前说要联系陆老师,联系上了吗?”
雪年收回目光,“还没,应该不用联系了?”
“怎么说?”
“她有自己的打算。”
孟沈直腰,“她找到新东家了?”
“不清楚。”
“你没问?”
雪年摇头,“私事,不好过问。”
孟沈不认同她的话,“这时候论公私你疯了吗,不怕她再遇上下一个野浪?”
她觉得雪年这节骨眼在意这些纯纯是斯文病犯了,“万一又踩错坑,再耽误个五年十年的,她耗得起吗?”
当然耗不起。
金斯娇年纪再小也已经二十二岁了,艺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不踩准路子将来后悔都没地儿哭。
散了宴,剧组各回住处。
等人都离开,星星上车,雪年站在车前问:“你今晚在哪儿休息?”
金斯娇神智清醒着,道:“我订了酒店,就在附近。”
这一带高档酒店居多,安保做得到位,夜间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但雪年想了想,还是反手关上车门,让星星暂时在车上休等。
“去江边走走?”
*
深夜,江风甚喧。
万千灯光映在身后,雪年靠着长栏,衣袂揉散在风中,声音温温浅浅,“我记得你说过,杀青之后要去上表演课,打算开始了吗?”
金斯娇的心情随着她飞扬的发丝而波动,上下翻飞,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节奏,“从下周开始……”
她想在雪年面前保持镇定,但这难度太大了,简直是在挑战她的精神极限。
雪年的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呈现出别样的风情,她的鼻梁高挺,深邃优雅,但眉眼间萦绕着高强度工作带来的松懈与倦怠,让人产生可以轻易接近的糊涂错觉。
金斯娇只看见雪年的唇瓣微动,却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雪年眼尾那缕弯曲的发丝上。
它的弧度弯得完美,像一条奇妙的红线,一端牵连着雪年,另一端紧紧栓系着金斯娇鼓噪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