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T!”
戏份结束, 陈导从大监后站起来,望着片场中央,眼睛发亮:“过!”
现场, 金斯娇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湿纸巾, 低头喘了口长气。
情绪调得太猛, 她有点痉挛,撑身在原地坐了会儿, 等手上的力气缓过来, 随便擦擦眼角的血污。
对面的余凌还没出戏, 跪在血泊中,埋着头一句话不说, 助理给她披了衣服正帮她缓解情绪。
开机这么多天, 这是余凌最失控的一次, 不少工作人员在周围安慰,男主何之逸也来了,蹲下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默默陪着。
进导演棚看回放时,陈导看着两位年轻女演员眼神颇为满意, 副导演激动得直拍腿, 带头鼓掌感慨:“改得好啊!”
金斯娇在此起彼伏的掌声中看向身后,隔着人群,雪年莞尔一笑, 与她相视, 启唇无声道:“做得好。”
*
当晚,聚餐地点定在横店附近。
隆冬, 昼短夜长,没到收工天就黑了个透, 拍了一天的大戏,金斯娇回去第一时间卸妆洗澡,但再赶去饭局还是迟了些。
抵达酒店,到一楼还遇上了同样等电梯的余凌,对方也是刚收拾完过来,身边没跟助理。
电梯里静悄悄的,电子屏的数字缓缓跳动,光滑的金属壁上映着两人的倒影。
金斯娇倚靠在左,余凌端立在右,连影子都没有一丝重叠。
“叮”一声,电梯抵达,金斯娇迈腿,余凌忽然在身后叫住她:“金老师,能和我聊聊吗?”
白天在片场不方便谈论的话题,再度被搬到台面上。
靠近角落的休憩区,高大的立式书架挡着视野,附近无人经过,余凌低声道:“对不起,我替小七跟你道歉,我没想到她是为了季——”
她似是觉得难以启齿,停顿片刻,难堪地说:“她已经被辞退了,今后你在片场不会再见到她,对不起。”
金斯娇安静地听她说完,既没流露出不耐烦,也没多表现得热情,平静地回答:“您不用替她道歉。”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助理,”余凌歉疚,“之前她对你态度不好,怪我没多想。”
金斯娇:“她是谁都没关系,如果她对我造成不良影响,会有公司来追究她的责任,没有,就说明对我没任何影响,您不用在意。”
这话说得冷漠,但金斯娇还有更冷的:“就算有,您和我道歉也没用,不如直接联系我的经纪人,她在处理艺人纠纷这方面上很有经验。”
话落,手机嗡嗡震了。
雪年发了个纳闷的表情包,意思是人怎么还没到。
金斯娇快速敲了一行字:马上,您稍等。
——
桌边,雪年瞥了眼手机屏幕,端起果汁,抿了小口。
苏榭察觉到她似乎有点儿不悦,凑过来小声问:“怎么了?金老师来不了?”
雪年语气淡淡:“十分钟前就说到了。”
苏榭反射性地看向门边,下一秒站起来道:“这不是来了。”
金斯娇是和余凌一起过来的,单独两人,都没跟助理和经纪人。
两人的位置早就预留好了,金斯娇坐在雪年身边,对面是余凌、何之逸和两位导演。
落座,金斯娇扫了眼四下,几张桌都坐满了,桌上都有酒,是给剧组工作人员准备的。
惦记着雪年不能喝酒,她侧目看去,没想到正撞上雪年的视线,后者坐姿端正,表情自然,甚至唇边还噙着笑,金斯娇却敏感地从她的目光里感到一丝凉意。
金斯娇心顿时一紧。
谁让雪年不高兴了?
“金老师,”苏榭在一旁出声,“您要酒吗?”
桌上几人除了雪年酒杯里都不是空的,陈导和副导甚至已经下了大半杯进肚,金斯娇犹豫了下,掂量自己的酒量大概能撑多少。
苏榭会心一笑:“那我给您倒点水吧。”
正座的雪年忽然道:“给她倒一杯。”
苏榭一停,面有疑色,一桌人都看过来。
雪年不慌不忙地说:“一杯而已,不碍事。”
苏榭动了动唇瓣,想说什么,金斯娇却立刻把酒杯端起来,递过去说:“麻烦苏姐。”
她知道谁惹雪年不高兴了。
她自己。
漫漫两个小时的饭局,一桌子饭菜,满房间的热闹,金斯娇却连筷子都没动几下。
周围人朗声交谈放声大笑,唯有她战战兢兢,不安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因为迟到?可她分明提前说了,雪年也在手机里回了没关系。
还是为别的?
金斯娇掏出手机,在桌底下滑开屏幕戳进微博,看今天有没有不好的新闻。
热搜很正常,雪年探班的词条挂在榜首,翻到底也没找到负面消息。
正焦头烂额,边上突然伸来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毫不留情地把手机从她手里抽走,“吃饭不许玩手机。”
金斯娇一震,扭头便见雪年看了眼手机屏幕,紧接着指腹一划,退出应用界面,跳到主屏幕。
“……”
雪年摁下侧边键,把手机熄屏,放到一边。
“饱了?”她问。
金斯娇下意识拿起筷子,“还没……”
对面副导演喝多了,看见她俩的互动也没避开视线,反而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边看边笑:“小金,酒怎么不喝?”
金斯娇手边的酒杯还是满的。
“酒桌上可不兴养鱼啊,”副导演被酒精熏得脑子不清醒,端起自己的酒杯含糊道,“来,别干坐着,我跟你喝一杯……”
今晚是雪年组的局,当着这么多人面,金斯娇不好拒绝,只能把酒杯端起来。
正要起身,手却被人压下来。
雪年把自己的水杯推到金斯娇面前,心平气和道:“喝这个。”
金斯娇没反应过来,旁人也都愣住。
这是……
半天,仿佛有一阵冷风吹过,副导演猛地一激灵,火急火燎地放下酒杯,酒在乱中洒了一手,慌张找补:“是是是!瞧我这酒量,喝了两杯就糊涂,明天还要拍戏呢!”
他求助地看向身边的陈导,可陈导喝得也不少,酒劲儿上来反应慢,不痛不痒地接了一两句话,不但没缓解尴尬,反而让氛围更紧张了。
最后还是余凌插进来换话题:“我记得金老师不太能喝酒?”
何之逸默契地接话:“论酒量还是你差点儿,上回聚餐才半杯,连路都走不稳了。”
余凌闻言不好意思地给了他一下,何之逸揶揄道:“恼羞成怒了不是,今晚可没金老师陪你醒酒,你再喝下去谁扶你?”
“没让你扶!”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两人一顿真真假假的插科打诨,终于把气氛拉回来点儿,副导演知道自己上劲糊涂,灌下去两大杯凉水,低头猛夹菜,再不多嘴冒话,只有陈导还有心情聊天,半醉着和雪年搭话,断断续续地说些圈内旧事。
雪年斯斯文文地笑着,接话点头无比从容。
金斯娇凝视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线条,说不好是什么心情,有些欣喜,有些悸动,还有些无措。
这是她喜欢的人。
雪年愿意公开护着她。
可雪年还在生气。
……
这复杂的心绪一直持续到聚会结束,导演、演员、工作人员陆续告别回酒店,苏榭离座去送他们,留下雪年和金斯娇在热闹潮退的安静房间里相邻而坐。
灯光明亮,金斯娇手边的酒杯空了一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的,雪年视线从她脖子由下而上地转到脸颊,没见着红,说明没醉。
雪年平心定气地问:“什么时候喝的?”
金斯娇回:“刚才。”
雪年和陈导说再见的时候,她没注意,把酒杯当水杯,一下子吞下大半。
“余老师说你不能喝酒,怎么还喝?”
金斯娇疑惑,雪年早知道她不太能喝酒,干什么多此一问,“半杯,没事的,不会醉。”
话音刚落,她就见雪年伸手,把那还剩下一半的酒杯端到鼻下。
金斯娇以为她要喝,急忙阻拦,“您不能喝酒!”
雪年抓住她的手腕,把酒杯放下,淡定道:“闻闻味道,我没打算喝。”
金斯娇松了口气,余光注意到手腕还被抓着,抿唇压下嘴角,低声道:“渴的话我给您倒水。”
身体隐隐发烫,或许是酒劲来了,但她脑子很清醒,只是觉得手腕有点热而已。
雪年没说自己渴不渴,一手松松地抓着金斯娇,另一只手撑桌托着脸颊,身体半倾,神色不改。
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雪年开口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这姿势既撩人又充满压迫感,金斯娇一时分不清雪年是想逗她还是吓她,便拿探询的眼神仔细观察。
雪年偏了下头,让她正面侧面、上上下下一次性看个够。
良久,确认雪年没在开玩笑,金斯娇咬咬唇,踌躇地问:“您今晚,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雪年啧了声,松开她的手腕。
金斯娇本能往前靠,手指不小心碰到雪年手背,缩了下,随便抓住一样东西,借以遏制住自己想要亲近的动作。
“对不起。”听余凌道歉时她心硬如铁,轮到自己就眼巴巴的可怜可亲,语气里充满懊恼和乞求,“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对不起……”
雪年一阵气急。
还没弄清情况就道歉,金斯娇这是拿谁当小孩儿呢。
“对不起什么?”雪年蹙眉。
金斯娇垂睫,答不上来。
她也不清楚雪年在生什么气,但能让雪年这么好脾气的人动郁,自己肯定有错就是了。
错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雪年哄好。
“我迟到了,”金斯娇埋头,闷声交代,“上楼的时候碰到余老师,她有事找我,就又耽搁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