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断下落，就像是透明的碎石从天而降，倾泻而下的洪流洗过沥青路面，冲刷了路边的积泥，就像是要将世间的一切污秽拔除。

这个世界是永远的夜晚，这个世界是持续的雨夜。

仿佛无止境的循环，王的征途也是充满了既视感的一次次轮回。

隐瞒，修改，观察，排除特异的存在。

他带来一个个孤独的旅行之人，将目睹真相而继续迈进的人们杀死，藏匿，封存。

王很怀念这样的日子，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他仍然记得，人类与过往的辉煌决别的年份。

公元五世纪，人类最后的荣光，卡美洛城在人类自己的内斗中倒塌，那位传说中的混血种，尤瑟·潘德拉贡之子迎来死亡，而他引以为傲的圆桌骑士团也随之而彻底毁灭。

王从未如此夸耀自身的决断，它毫不犹豫地在那个时候发动了总攻，强弩之末的人类势力早就因为自身的内耗而显得羸弱不堪，唯一的难点竟然在于亚洲一个偏僻的弹丸之国。

那里的混血种莫名其妙的强大，被他们称作“皇”的混血种几乎接近亚瑟生前时期本人的强大，靠着混血种卑贱的血统竟然也能够爆发出那样的炼金领域。

奥丁从神代结束后，那个黑色的王陷入沉睡开始，便一直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却唯独在那个时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所有积累的势力在那场战争中损毁大半，即便是奥丁本人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创伤。

但是，他赢了。

也从那个时代开始，人类彻底沦为了龙族掌心的玩物。

不对，甚至就连龙王本身，都只不过只是在神王的掌控下舞动的愚者。

每当一个世纪开始，奥丁就会将自己沉入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尼伯龙根中，看着时代再一次诞生出耀眼的人类英雄，看着自己的龙王同胞们复苏，在自己的有意推动下，和那些人类厮杀。

或赢，或输，但最终都会迎来耻辱的败北。

人类就像是虫子，他们有着这个世界上仅次于龙类的大脑却在特定的时候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前扑后续得将自己的生命炼作后人的神兵，将自己的血液涂抹龙王狰狞的伤疤，腿断了就用手，手断了还有牙，四肢尽毁牙齿扒光了就用那狰狞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直到血流干涸为止。

龙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神秘，最为强盛，最为高贵的生命，却被那些卑贱的虫子扯下了王座，一次又一次迎来轮回。

除了奥丁。

每当世纪末的到来，等待那些s级混血种，那些人类的英杰老死或者意外死去，奥丁就会找到机会将他们的炼金道具收集起来，使用言灵将整个世界大部分有关于他们的情报删除，替换为表层的信息。

这个行为比人类还要更加不知廉耻，不要颜面，但这个特异化的龙王却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他对于王座的贪婪，远超任何生物。

不仅如此，他引导人们忘记炼金技术，为了让他们不发现其中的违和感而引导他们走向科学。

准确来说，他连引导都没有做，龙王自身也并未深入名为科学的领域，只是那些人类自己在发现炼金术始终没有突破后就自己转向了所谓的“科学”。

果决？可笑至极。

奥丁看着人们因为燃烧起火苗而欢呼，因为能够驾驶钢铁的小车而雀跃，它发自内心得发出嗤笑。

愚蠢的生物们连自己已经退化到底层都不知道。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却有些超出了神王想象的事情，不断发生……

其一，是历史中不断涌现出的人类英杰，即便他们中s级混血种的比例不断降低，即便奥丁不断嘲笑他们没有了神代时期那般强盛，却始终会有几个异类作为时代的宠儿诞生。

他们光芒万丈，即便在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情况下，也能够想办法将觉醒的龙王杀死，进入下一次轮回。

奥丁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能够不断诞生出那样优秀的个体，仅凭一己之力推动整个人类文明的火种得意保存。

其二，则是那些英杰中的特异个体。

那些天才们有的擅长打架，就有的擅长脑子，也有些两者都非常擅长的怪物，他们不断推进那种名为“科学”的东西发展，奥丁也从嗤之以鼻到逐渐坐不住了。

人类开始能够在天空飞翔，人类开始可以遨游于星海，人类开始可以潜入万丈深海。

——人类开始拥有了足以一击焚灭除了龙王外任何龙类的绝对性兵器。

奥丁连忙打算制止他们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晚了。

自己的言灵能够去除掉人们的记忆，却不能够消除掉世界的痕迹，人类发明出的电子设备已经将他们的历史与文化记载传承了下来，此刻再动手的话就未免太过于明显。

那是奥丁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可能性，与随之而来的心悸。

他开始……有些担心了。

而果然，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直到它此刻变为现实。

楚天骄，这个时代的s级混血种，姑且算是翘楚之一。

他的实力和神代的混血种们相差甚远，即便是在现在的时代，他甚至不一定能够排进人类势力的前三水准。

但就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混血种，却在攥写论文的同时，偶然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异常，并开始大规模得收集资料。

这自然惊动了奥丁，历史上的矛盾点神王比谁都要清楚，因为信息互通，只要给个体足够的时间对这个世界人类的历史记录进行排查，不难发现自己的痕迹。

以前也有混血种发现了这点，但现代科技的提升让楚天骄更快得出了答案。

奥丁原本惊恐于对方的行动，生怕其告诉昂热或者其他混血种势力。

虽然奥丁已经将世界上基本上所有的混血种势力渗透，如果此刻让人类觉醒，那么强行开启战争的情况下，人类获胜的概率大概不足半成。

但即便如此，谨慎到病态的神明也不想要把这半成的概率让出。

而令他欣慰的是，楚天骄没有选择强行告诉昂热自己的猜测，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接下来有关于福州市的任务，并亲自来到这个城市。

在那一刻，游戏就迎来了终结。

奥丁窃喜。

楚天骄不可能逃出自己所掌握的这个尼伯龙根，而楚天骄本人单体的实力也不足以威胁到自己。

奥丁监视着男人的生活，包括他的家人，而对方也在奥丁的视线下终于是逐渐崩溃，解散了家庭，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到面。

直到那个雨夜，楚天骄接送了自己的孩子，同时将密党搬运的货物带在了身上。

奥丁知道，已经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

他将楚天骄“杀死”在了那个高架桥上，对方即便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活了下来，无论姓名还是密党所要的货物都到了自己手上。

那孩子不过是一个血统勉强a级的羸弱之物，奥丁并未放在心上。

那一刻，游戏结束了。

——本该如此的。

但神王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自认为删除了所有有关于楚天骄的现实记录，对方却提前在诺玛的底层数据库中藏好了自己的存在，等待昂热的发掘。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楚天骄既然料到了一切，直到自己时刻身处危险当中，又怎么会特意带上自己的孩子？那是为了维持住自己和世界最后的联系，为了将奥丁的情报带给世人。

一步的漏算，对于人类可能性的鄙夷，对于楚天骄的轻视，将奥丁至于如今的险境之中。

但是……并没有问题。

他之所以在以前的时代没有彻底毁灭人类势力，除了奥丁自己需要恢复势力，也是因为需要他们去对付自己复苏的同胞。

这个时代，之所以留下那个叫做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也只是因为如此。

他干的不错，是个趁手的工具，但是现在这个工具有些烫手了，必须要连同那个车子上，尤其是那个叫做藤丸立香的女人杀死。

至于自己的同胞，就留给那个岛国上的几个混血种吧，那些势力也已经足够抗衡自己那几个不成熟的同族了。

一切都还在掌握中。

王如此确信，端坐于王座，立于众人之上，俯瞰远处那幽若萤火的光亮。

神王看似静静养神，实则全神贯注得聆听神国的声音，一切琐屑都逃不开他的领域。

【言灵·镰鼬】

序列号：59

释放者构成以自己为圆心的大型领域，在领域内建立复杂的声音通道，从而掌握领域内部一切细小的声音。

曾经，蛇岐八家的执行局专员用这个言灵在繁杂的商场中窃听到了立香有意放低的声音，而血统越精纯的释放者，领域范围越大。

在混血种的传说中，古龙借助这个言灵，能在九天之上聆听人类的私语。

遗憾的是，这并非谣言。

对于龙王，那掌握权柄的四大君主来说，这个言灵的作用并非用于战斗，而是用来监听自己的国度。

镇压暴乱，抑制民意，不允许任何一点反抗之声的言灵。

对于奥丁来说，整个福州市内的声音，皆在其掌握之中。

昂热为了不泄露情报而亲自来到福州，既是正确也是错误的选择。

正确在于奥丁的确入侵了世界上绝大多数混血种势力，如果使用电脑等电子产品进行交流的话他无疑会获得情报。

错误在于他亲自来到了福州，那就无异于羊入虎口，而即便是现实中，奥丁也具有绝对的统治权。

……

已经没有了交谈声……终于是决定好要全部人都留在这个尼伯龙根之中了吗……

神王监听着远处的声音，知道对方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竟然是微微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镰鼬传回来的对话中，昂热和少女所说的“拖住自己的方法”是什么，但尼伯龙根的确不是完全无法突破的。

如果在这里放跑了昂热或者藤丸立香，那么奥丁都会非常失望。

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黑夜中，暴雷划过天空，将纷落的雨点击碎，将这片永夜的国度泼上一层刺眼而心骇的幕布。

巨大的黑色阴影在暴雨中微微昂首，雨水滑过其全身暗金色的沉重甲胄，甲胄像蒙着一层微光。他手里提着弯曲的长枪，枪身的弧线像是流星划过天空的轨迹。带着铁面的脸上，唯一一只金色瞳孔仿佛巨灯一般照亮了周围。

在他永夜的国度中，那辆迈巴赫微弱的光若隐若现，向自己驶来。

宛如即将朝见的臣子。

臣子越靠越近，轮胎划破水面的声音逐渐明晰。

神王也矜持得停留在原地，毫不动容。

所谓王者，便是在任何时候，都绝不会丢失风度，不会狰狞失色，不会面容扭曲之人，也就是——

啪！——

嗯？

神王微微眯眼得看向自己面前的迈巴赫，其副驾驶座和后座的门忽然被踹开了，露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有着花白头发的老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但线条依旧剑影，银灰色的眸子中跳荡着光，神态像一头年轻的狮子。

狮子双目如炬，脸上的青筋暴起如同怒蛇缠绕，单手拔出一把折刀，任由白发在狂风中舞动。

另一个是橘色头发的女混血种，她单手抓着车门，露出半个身子，双目如黄金般耀眼，照亮夜空，一把武士刀被她随意地拖在地上，刀尖随着高速行驶的轿车加速，和地面摩擦迸射出频密的火花。

那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镰鼬将本来不清晰的声音放大，神王本来微眯的眼睛也随之瞪大。

因为他们说的是——

【言灵·时间零】

【牛王招雷·天網恢々Gooushourai Tenmoukaikai】

奥丁：？

下一刻，领域扩散开来，少女的动作在不断放慢的世界内依旧快得吓人，手臂闪过后又消失，旋即……

轰！！！！！！——

近百米宽的道路被飓风掀起，雷咆哮如饿虎扑食而来，在无限静止的世界里照耀一切，仿佛席卷天地的雷之洪流超越了天空的暴雨闪电，吞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