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可算是上完厕所了？赶紧上号上号！”

刚回到包厢里时，路明非不知为何，开始重新审视着这个网吧的一切。

烟草的臭味，不知道是不是方便面泼洒在地面，虽然拖干了却依旧残留的油污气味，就像是劣质高中食堂后门飘出来的恶臭。

老唐背对着自己，那发质偏硬的黑脑袋就在自己面前。

似乎是已经从刚才战败的不甘中回神，老唐正在仔仔细细地调整着操作参数。路明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着哈哈混了过去，然后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这一次他没有为老唐专门针对什么阵容，而是点击了“随机”。

在等待游戏进入页面的加载时间里，他就那样傻傻地看着屏幕不知道想什么，直到游戏开始后，手才后知后觉得动了起来。

“话说这都是你第几次上厕所了，懒人屎尿多咧。”老唐熟悉的调侃声传来，但路明非操作着游戏，心里却异常复杂。

就在刚才，他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不是……

那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那不是老唐。

“包厢费可贵了，嫖点纸巾不犯毛病吧？”

男孩保持着傻笑，嘴上说着烂话，电竞游戏里和友人进行着炽热的交锋，但在这一天过后，路明非依旧确信了这个事实——

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老唐。

“哪有，我在学校很努力的好吗？”

不是那个会在半夜给自己打qq电话聊骚的美国流浪汉。

“这我倒是信，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第一反应都没认出来，感觉比你以前要壮多了。”

不是那个说以后要让自己来美国罩着自己的风骚男人。

“你也就看过我的qq空间里的照片而已吧？还有视频通话的。”

外表没有改变，但有什么变了……

而能够让一个男人忽然发生这么大变化的事情，路明非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经常在电影里看见的桥段——车祸过的杀手忽然失忆，变成邻家暖男，后来快要结局时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而恢复记忆的主人公。

老唐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况吧。

车祸啊……

一定要是这样啊，老唐。

“够了够了，视频又不能p。”老唐还在说着烂话，游戏里的进程加快，路明非漫不经心地操作着，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陷，老唐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己的“放水”，键盘敲得噼啪响，同时忍不住问道。

“明明你怎么了啊，上了个厕所把括约肌拉伤了我能理解，手也拉伤了？”

“……眼睛痛。”

“啊？眼睛？就打这么一会游戏就累啦？你这修行还远远不到家啊，啧，那楼下倒是有药店，不过得绕绕点路去唐人街那边，你需要的话——”

“不用啦，我就是感觉进了沙子啥的，要不你帮我看看。”路明非尽量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保持常态说。

“行啊。”

老唐不疑有他，侧着脑袋看向路明非。

而与此同时，少年微微侧头，那本该被电脑屏幕遮盖的双眸露了出来。

璀璨如鎏金。

……

那一瞬间，大气停滞了。

死寂，不对，更接近于吞噬一切的恐怖在瞬间侵蚀了整个空间，罗纳德唐脸上的表情不是“消融”，而是仿佛中国戏法中的变脸一般，在一瞬不到的刹那间失去了任何颜色。

眼睛周围的肌肉微微绷紧，能够看见明显的轮廓，在那本该漆黑的瞳孔中，有什么醒来了。

那是极为自然的反应。

就像曾经立香对“救世小队”试探时睁开黄金瞳，血统优秀的几位混血种都会在求生的本能下睁黄金瞳来试图抵抗那种威压。

原理近似，但……又好像完全不同。

如果说，求生的本能来源于对抗心理与恐惧，那么此刻，老唐睁开的眼睛里就全然没有那种情绪介入的空间。

刺骨的冷，令人颤抖的黑暗，彻底的蔑然。

以及……

完全无法压抑的愤怒。

野兽在被挑衅时发出怒吼，但此时此刻的愤怒，却远远超出那种范畴！

那是尊贵的王被无比渺小的事物触碰时发出的震怒。

黄金点亮……不对，那已经不能够用黄金来形容。

高贵，辉煌，如血的赤金色！

仅仅是用视野的边缘去捕捉，那灼热的温度就仿佛要将大脑损毁，脑汁烧干，远远强于奥丁，甚至凌驾于耶梦加得，只有芬里厄那种大型成体期巨龙才会有的压迫。

冷汗浸湿后背，但路明非没有后退，他一年来在某位师傅那里学到的本能不是后退而是前进。

逃避的话只有一个，前进的话就能够得到两个选择。

黑色的枪械从袖子滑落，路明非猛然举起手来。

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随身携带武器，但一般都是冷兵器。枪械本来学生是没有这种资格的，但是藤丸立香帮路明非要到了执行局的允许持枪证，让他拿去防身。

路明非本以为自己用不到的。

格洛克17型，卡塞尔里的烂大街型号，但是路明非本人无论是狙击课程还是手枪，都在学校里拿到了同期的最高分水准。

不，说到底那根本没有意义。

这个距离，无论如何都会命中。

而在那短暂的时空中，夹杂着枪炮轰鸣的杂音。

砰！！

两声。

一声来源于路明非手中的枪，一枪则是来自遥远的彼方。

美国麦克米兰Tac-50狙击步枪，1980年由美国研制的一种军队及执法部门用狙击武器，麦克米兰生产，用于2001年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

作为支援美军特种部队的加拿大狙击小组一员Rob Furlong下士，在2002年阿富汗Shah-i-Kot山谷上，以TAC-50在2413.5米距离击中一名塔利班武装份子RPK机枪手，亦创出当时世界纪录上的最远狙击距离。

2413.5米。

而在远处狙击的零的手中，能够发挥出这把现代枪械全部的潜力，甚至还要超越那战场上的神话！

弗丽嘉子弹周围的空气呈现螺旋的状态，全力迸发的子弹在出膛瞬间突破肉眼可见的范畴，转瞬之间抵达了千米开外，网吧内老唐的后脑勺边缘。

装备部特质弗丽嘉子弹，原型是藤丸立香在日本时常用的催眠弹，因为少女比起杀人更喜欢给人洗脑而用习惯了的武器，但是在达芬奇的改造下更新换代，出现了专门针对龙王的特效麻醉。

效果是正常弗丽嘉的五十倍，因为药效太强，而绝对不能用于人类游戏，甚至不能够作用于猛犸象这种大型野生动物。

即便是龙类，在以极高动能冲撞的情况下正中太阳穴，也会产生效果。

人形态的龙类，这是龙最为孱弱的情况，一枪正对太阳穴，一枪正对脑门。

如果权能还没有展开的话，就可以——

还未等思考结束，路明非极佳的动态视野就注意到了面前异样的金色。

那不是来自于老唐的黄金瞳，而是在子弹与肌肤的接触面。

子弹在刹那间改变方向，反过来射向自己！

路明非依靠反射神经躲闪开来，下一刻稀碎的电流迸发消散，弗丽嘉子弹打在身后墙壁上，其中红色的烟雾一口气释放出来。

浓度提升的弗丽嘉子弹即便是没有直接击中目标也会造成大规模的雾气效果。

路明非不知道老唐能不能受得了，但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行，所以立刻干净利落地捂住了口鼻翻身从房间内退了出去。

“你的东西。”

刚跑出包厢，路明非迎面撞上了那摇曳的红发。

也不知道是不是思念所致，男孩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的大姐头赶来救场，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大姐头的宿友。

诺诺快速将手上的包裹交给路明非，自己则是甩开了另一只手上的针管。

在两人周围，网吧大厅内竟然完全没有了人的迹象。

当然，这是计划之内的事情。

路明非在网吧厕所内和零确认了信号——在手机内交流了办法——让路明非进入包厢拖延一点时间，陈墨瞳进入网吧内，用针管注射型麻醉在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情况下将本来顾客就不多的网吧清扫干净，拖去安全的地方——零在远处狙击，恺撒用镰鼬确认老唐的心跳是否异常来判断对方是否有察觉到计划——最后再由路明非给出信号，开始行动。

理论上来说，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因为龙王的感知力很强，就像之前说的，奥丁能够掌握一个城市级别的所有情报，那面前还是个真名未知的龙王也可能做得到这点。

一般来说，狙击是不可能的。

一般。

【虽然说我刚才释放出去的元素震荡肯定会让对方发现我，甚至有真名暴露的风险】

【但是我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点。】

【对方用这样的方式带走路明非，显然是要么就是“无辜”，要么就是“想要隐瞒自己”】

【那么我的动作就是一种信号，对方知道有炼金术师在盯着他，为了装傻，那么就不会轻易使用炼金术式来尝试反过来侦查这边的情况】

【也就是说，这算是变向封印了对方的炼金术与言灵。】

以上这些，来源于达芬奇的指挥。

每一小步，看似毫无意义的，摆在纸面上的行动，其浅层之下，都蕴含着深意。

最终，让对龙王的监视与狙击，成为可能。

而这一切，则由作战人员的行动力来支撑。

短短的时间内，几人就做到了这种程度的配合。

对于卡塞尔学院的精英来说，对于稀世的天才来说，这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

“动作真快。”

“之前调查到的时候我还不相信，原来明明你……真的是卡塞尔学院的学生啊。”

烟雾充斥着整个包厢，路明非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却能够听见声音。

弗丽嘉子弹，完全失效。

在确定了这点后，路明非只觉得心里一沉，不是因为没能够击倒敌人，而是……

他这才确定了。

老唐他……真不是人啊。

路明非迅速将陈墨瞳给自己的包裹迅速拆开，将里面的道具分别拿出——

【御主，还真是不像你的莽撞作风啊。】

紫魅色的长枪显现，与路明非签订契约地英灵此刻完全苏醒，以绝对谨慎的态度面对此时此刻的敌人。

长枪。

路明非双手紧握枪柄，摆出了战斗的架势。

“嗯……这还真是……”

老唐从烟雾中走出，那张脸终于又一次暴露在光线下，轮廓没有改变，而黄金瞳也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不至于让路明非都产生想要退缩的冲动。

“明明，你——”

但，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老唐”睁开眼的瞬间，竟然忽然停在了原地。

他的瞳孔明显放大，先是看了眼路明非身旁的女人，眼神微微闪烁，仿佛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的事情般目眦诧异。

那只是一瞬间的违和。

如果不是观察力超越常人的诺诺，根本无法察觉这个瞬间的改变。

女孩不解地后退，而“老唐”也恍惚后冷静下来，旋即才重新看向路明非。

“……明明你原来是这么善战的人吗？真是我看走眼了，既然会直接对着我开枪……老实说——”

“老唐”对路明非的态度似乎并未一口气急转直下，他甚至努力地试图模仿那副吊儿郎当的语气，但表情却始终提不起丝毫波澜，那般拙劣。

“被所谓的‘朋友’拿枪举着，原来是这么令人恼火的事情啊。”

“如果你是老唐的话，就是要我下跪道歉都可以！但是……”对于面前伪物假惺惺的演技，路明非没由来地感觉到心脏的抽痛。“你不是老唐。”

但是旋即，那从心底里传出的愤怒便吞噬了一切。

面前的人不是老唐，就和自己的猜测一样。

那……

“你对老唐做了什么……”

男孩的声音绝不是怒吼，而是更加沙哑，带着愤怒与疯狂的嘶语。

那双永远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带着孤独与悲伤的眸子此刻被异样的狂意填满。

怯懦的少年不知何时开始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他会锻炼身体，他会尝试努力提升自己，他会对着课本上的只是抓耳挠腮，尝试考出更好的卷面成绩。

他努力学习和丰富自我，是为了尽量和那位学生会长，和自己的班长靠近，能够和他们对等的说话。

但是，无论外表再怎么改变，路明非也还是路明非。

他的本质，他的过去，那塑造“路明非”这个个体的铭文不会更改。

他那“别人真心对我好那么一点，那我就一百倍还回去”的本性，那卑微的，愚笨的，软弱的思考方式，即便现在了也无法轻易改变。

老唐帮助过路明非，而且是很大的情谊。

在大姐头出现前，名为星际争霸的游戏可以说是男孩唯一的支柱，老唐则是自己唯一的，未曾谋面的友人。

如果有人要夺走我的东西……谁敢伤害大姐头，会长，对老唐动手……

路明非也会愤怒，而这样的孩子被愤怒吞噬时，绝不是战争的吼声，而是如同扭曲到异形的疯狂。

宰了他。

“你把他怎么了……”枪尖下垂，少年的眸子里被愤怒与不可名状的什么所吞噬，整个身体佝偻而蜷曲起来，仿佛受到了威胁的野兽，再稍微受到一点刺激就会发了疯地上去啃食猎物。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老唐”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选择了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或许是因为想要刁难路明非，又或者干脆就是作为方才被挑衅了的惩罚。

在彻底撕下伪装的面具后，男人无论如何将自己的言语粉饰，也只留下了彻底的变扭。

此时此刻，名为罗纳德唐的人的本质已经彻底改变。

冰冷，无情。

仿佛对万事万物都不会动摇，绝对掌握的傲慢，却又带着王不可侵犯的威严。

那绝对不是罗纳德唐。

路明非将长枪举起，被s级混血种血统强化过，被藤丸立香系统化健身培训过形成的肉体可以让其单手举起这个沉重的炼金道具。

“少看不起人了……你以为我和老唐认识多久了？”

发射的端口对准敌人，路明非声音平淡，黄金瞳淡而狂乱。

“老唐他啊……”

“——星际争霸才没有打得那么好啊。”

话音落下，锋芒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