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江晨撤走大部分士兵已经过去了十天。

27号营地的气氛与往常一样，然而位于地下的027避难所内，气氛却是有些诡异。

四个居民区内看不到哪怕一个人的踪影。衔接各个区块的走廊空空荡荡的，再没有人操着抹布，一遍一遍地擦着那几乎快磨光的墙壁和地板了。

那么所有人都去哪了呢？

与居民区的冷清相反，工业区的空地上人头攒动。站在楼梯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粗略估计下，除了那些已经移居地表的一百名居民外，基本上整个避难所内的一千六百多名居民都在这里了。

因为人流密集，这里的环境很糟糕。

有小孩儿的哭闹声，也有义愤填膺的交谈声。有的人提着行李箱坐在墙角，有的人还在地板上搭起了地铺，摆出了常住在此的架势。

约莫二十名治安部队的士兵站在高处，端着武器严阵以待。

这种状况是前所未有的，他们从来没面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在到目前为止，居民的情绪都还算克制，没有做出攻击性的行为。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在两名士兵的簇拥下，田峰走了进来。

不久前他因为收缴核融合核心有功，被韩君华任命为了治安部队总指挥，接替了由老所长认命的那名总指挥的职务，负责管理避难所中的治安及防务事项。当听到工业区发生集会状况后，他立刻赶了过来。

见到长官走来，那二十名士兵立正站直，向他行了个标准的PAC军礼。

简单地回了个军礼，田峰越过了那排士兵，走到了楼梯的栏杆边上。望着那些群情激奋的民众，他隐隐皱起了眉头。

“这些人想干什么？”田峰向身边的士兵问道。

“他们在抗议。”年轻的士兵听到队长问话，如实答道。

“抗议？”田峰皱了皱眉，刚想问他们在抗议什么，人群中便传来了一阵吼声。

“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对！让韩君华出来。”

“……”

看着那一张张愤怒的脸，田峰虽然感到纳闷，但立刻就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他们在抗议什么？”压低了声音，田峰向身旁的年轻士兵问道。

那个小伙子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但还是咬了咬牙，开口说道。

“有人说……所长她在EP中设置了程序，将避难所大门的锁定权限和她的生命信号捆绑在了一起。”

“就这个？”田峰困惑道。

“还有……”已经开了口，那小伙子也不怕长官可能发火了，一股脑将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包括韩君华利用所长权限绑架了避难所所有居民的生命，包括避难所居民议会被无故解散，包括居民要求她对一切行为做出解释的诉求。

了解事情的原委之后，田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方面是心惊于谣言所透露出的消息之劲爆，一方面则是警惕谣言爆发的如此迅速是否存在着阴谋。

见长官半晌没有说话，那小伙子犹豫了片刻，开口道，“长官。”

“什么事？”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从那小伙子的眼中，田峰看到了一丝迷茫。

那迷茫，让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慌。

“不要听信谣言。你们先稳住这里的情况，我去和所长汇报下。”

仓促地向身旁的士兵交代了任务，田峰转身准备向韩君华的办公室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吴亚国从人群中钻了出来，站到了他的面前。

田峰注意到，他的脸上有块淤青。

“居民需要一个解释。”毫不畏惧地盯着田峰的双眼，吴亚国大声说道。

“避难所所长无需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不过我相信韩所长会给出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由于同样对情况一头雾水，田峰只得很公式化地答道。

不过很显然，没有人对他这个答复感到满意。

“是吗？呵呵，但愿如此。”吴亚国冷笑了下。

“你们可以先回去吗？”田峰知道他在居民中很有声望，于是压低了声音，劝说道。

吴亚国死死地盯着田峰的双眼，“你认为在知道了这样的事实后，这可能吗？”

田峰说不出话来，喉结上下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掉了。

望着田峰离去的背影，吴亚国眼中的怒火，渐渐地染上了一丝仇恨。

……

有人走漏了消息，谈判的细节被彻底公开了。

避难所内乱成了一团，所有人都不敢再睡在卧室中了。没有人愿意当牺牲品，成为他人活下去的筹码。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工业区，打起地铺睡在了一起。

不过韩君华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势，派遣治安部队强制驱散集会者，责令所有人在一小时内返回工作岗位。

然而在强制驱散的途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她就是个独裁者！她企图用所有人的生死，维持她邪恶的统治！”

接着，那声音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响应。

“没错！027避难所的未来，应该由避难所的全体居民自己决定！”

“他说得对！”

“鱼骨头基地的人，根本就没有她形容的那样不堪！她就是个骗子！”

呐喊与嘶吼在冰冷的钢铁墙壁间回荡，宣泄着每个人心中的愤怒与怀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显然已经不是用解释便能化解矛盾了。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韩君华的处理方式也很果断。命令士兵使用烟雾弹，强制驱离霸占工业区的居民。对于顽抗者，韩君华利用所长权限，向工业区投放了催眠瓦斯，并下令将昏迷者全部扔进小黑屋中，处以10日拘留。

与此同时，她下令暂时限制了大使徐璐以及5名工作人员的出行，将避难所陷入内部矛盾的消息隐匿在了地下1000米中。紧接着，她又派出治安部队彻查谣言的散布者，同时颁布了宵禁的指令，任何熄灯后还逗留在居住区之外的人都将被处以不少于5日的禁闭。

然而没过多久，监狱就满了……

事发五小时后。

这份来自27号营地的情报便摆在了江晨的办公桌上。

此刻程卫国正站在江晨的办公桌前，满脸敬佩地看着江晨。

“老板，你实在是太……那个词叫啥来着，对！料事如神！”

面对属下的恭维，江晨毫不谦虚地哈哈笑了笑。

“什么料事如神？消息本来就是我让人散布出去的。”

在临走之前，他就和徐璐交代过，一定要和避难所中的居民打好关系，务必建立一个与韩君华所宣传的形象（侵略者）截然相反的形象。如此一来，避难所中的居民势必会对韩君华产生怀疑。

紧接着，他借着27号营地某位士兵之口，“无意中”向移居地表的避难所居民泄露了谈判的内情。

秘密一旦被第三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了。

很快，谣言便从地表传到了地下，并且如同病毒似得在避难所中传播。与此同时，谣言在口口相传之下，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版本了。

目前广为流传着的是——

避难所所长韩君华，运用避难所终端赋予的最高权限，以避难所全体居民的生命作为要挟，威胁爱好和平的江晨远离避难所。否则，她将分批处死避难所中的居民，直到剩下她最后一人，以此迫使“仁慈的江晨”做出让步。

韩君华当然对此作出了澄清，并通过广播向避难所的全体居民进行公告。

然而信任一旦崩塌，就没那么容易重建了。对于韩君华的澄清，以吴亚国为首的前居民议会议员提出，要求韩君华公示自己的权限使用记录，却遭到了拒绝。因为这根本就没法澄清，她却是做了类似的举措，只不过在程度上稍轻罢了。

于是乎，现在027避难所已经乱成了一团。

只不过江晨没能意料到的是，这一刻到来的竟会如此迅速。

才不过十日，韩君华与居民的关系便降至了冰点。

这积怨到底得有多深……

“老板，我们现在要不要派兵过去，援助那啥居民议会，帮他们推翻韩君华，然后再趁机——”程卫国激动地提议道。

闻言，江晨笑了笑，摆手示意他别慌。

“不急。正是因为我们走了，他们才敢大刀阔斧地搞改革。现在我们要是又跑了回去，他们只怕就乱不起来了。”

“可是凭那些手无寸铁的居民，有能力推翻韩君华的统治吗？”程卫国困惑道。

避难所的所长拥有避难所的一切权限，包括向居民区投放催眠瓦斯，控制哨戒机枪，控制任何一处活动门的开关，更是有着调动所有治安部队的权限。曾经在避难所待过的程卫国，可是非常清楚这点的。

如此说来的话，在没有外因的帮助下，避难所中的居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老程啊，你说027避难所存在多少年了？”江晨笑道。

“二十年。”程卫国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啊，二十年了。就算当时是二十岁的人，现在也该有四十岁了吧？”

程卫国不解地看着江晨。

江晨笑了笑，用轻松的口吻接着说道。

“现在避难所中的治安部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由PAC士兵组成的治安部队了。至少，新兵得占一大半吧？”

“这有什么问题吗？”程卫国困惑道。

“那些新兵会为了韩君华，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父母吗？”江晨笑眯眯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