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幼孜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赶走了所有人。
他坐在椅子上,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正好照在他的鞋子上。
他垂着头,呆呆的看着阳光在自己的脚面上纹丝不动。
不,他觉得应当是动的。
科学里的教材说过,太阳一直在移动,大家脚下的球体也在移动。
“一派胡言!”
金幼孜想起科学里说太阳和大家脚下的球体都在转动,而且速度飞快时,不禁自言自语道:“若是够快,人为何能站稳?”
他想起了教材里说的什么太阳的照射让人类得以存活,植物得以生长时,更是怒火中烧。
“歪理邪说!歪理细说!”
室内拍打桌子的声音传了出去,却无人来查看。
日头渐渐西落,室内传来幽幽的长叹。
“老狗吗?果真是顽固啊!老夫奈何……”
他轻轻的抚摸着椅子的负手,仔细看着那酸枣木上面的纹理。
纹理的曲线自然的仿佛天生就该是如此,椅子只是上了一道清漆,原木的颜色不加掩饰的冲出了清漆的遮掩,让人沉迷其中。
金幼孜就在看着这些纹理和色彩。
他看的很认真,以至于老仆进来都不知道。
老仆伺候他惯了,端着木盘子进来,见他发呆也不管,就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准备转身。
然后他愕然,并惊骇。
一滴浊泪缓缓滴落在扶手上,在老仆惊骇的目光中渐渐晕开,让那些纹理多了些模糊。
“老爷……”
在老仆的惊呼声中,金幼孜缓缓抬头,泪眼朦胧的道:“一团散沙!一团散沙!没人有公心,没人啊!”
这是老仆第一次见到金幼孜如此的软弱,他低声道:“老爷,不能哭啊!”
金幼孜以前说过男人不能哭,哭了就软弱了,再也没了出息。
可今日他却哭的如此伤感。
头上的白发跳出来几根,有些僵硬的在微微摇摆着。
泪水在脸上的皱眉中横行而下,最后从脸侧滑落下来……
阳光照在他的膝盖上,微微的暖意。
“冷啊!”
金幼孜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冷了。
而方醒却觉得有些热。
朱高煦吃了面条,也不管自己的那群儿子怎么安置,直接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起来后就寻了方醒喝酒。
初夏的气温还好,晚上微凉。
两人在堂前坐下,桌子上一头全羊被烤的金黄金黄的,小刀正用一把小刀在切肉。
小刀锋利,羊肉细嫩。
小刀只是切了两片,就换成了挑切。
刀子切割进去别用力,切割出满意的大小后,只需轻轻一挑,一片肉就出来了。
方醒吃了一片,果然细嫩,就是膻味几乎没有。
“没有膻味那还是羊肉?”
方醒摇摇头,朱高煦已经趁机吃了几片,然后一口酒水灌下去。
“那边不缺肉,可缺厨子。”方醒想用美食来安慰即将离开北方的朱高煦。
朱高煦偶尔抬头看看夜空,听着远处自己的儿孙们在闹腾,面色就凶恶了些,然后又举杯喝酒。
这顿饭从开始到结束,朱高煦一句话都没说。
吃完饭他又继续睡觉。
……
汉王要南下,然后出海,消息没保密,满济南城中的人都知道了。
可怜啊!
济南城中的人大半都觉得朱高煦一家子可怜,而在此之前,他们对朱高煦的印象就是粗野,杀人不眨眼,谁都敢杀。
但是此刻大多数人都只想到了藩王远赴海外的孤苦无依,于是城中的舆论一面倒的偏向了朱高煦。
甚至有几人喝多了说朱高煦罪有应得,然后竟然被一群青皮殴打,骨头都打断了几根。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方醒和朱高煦一家子启程离开了济南。
“这就走了?”
钱晖觉得有些奇怪:“大人,就算是要歇脚,他们也不该在济南啊!”
“谁知道。”
常宇也有些困惑。
“殿下在济南待了两日,也没见采买什么东西,整日就窝着,倒是那些亲眷念念不舍的在到处游逛,连大明湖的画舫都被包了。”
两人微微而笑,和百姓不同,他们对藩王的印象就是蛀虫,外加米虫,所以巴不得大明所有的藩王都滚蛋。
钱晖轻笑道:“山东上下如临大敌,如今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常宇点点头,正色道:“要告诫他们,下不为例!”
“大人,泰宁侯来了。”
外面有人进来禀告道:“金大人也来了,说是要清理粮库亏空一案。”
常宇的眸色微暗,说道:“请进来。”
方醒亲自去青州揭开了山东粮仓亏空的大案,当时就拿了不少人。
可这等大案肯定不简单,背后牵连到的人不会少,但在册封皇太子的当口,皇帝和朝中选择暂时压下此事。
记得方醒当时回京之后,整个山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如释重负。
而今方醒走了,却来了陈钟。
常宇当先走出去,低声道:“全力协助。”
说下不为例的是他,说全力协助的也是他。
正如方醒所说的那样,你能说常宇不是好官吗?
不能!
可他的身上却也带着大部分官员都有的毛病。
……私心代替公心!
钱晖低叹道:“只能这样了。”
陈钟看着不怒自威,可眉间依旧能看到春风得意之色。
被闲置了之后再次被启用,而且一出马就是办大案,这就是重用的标志,所以在得了旨意后,交好的勋戚都派人来道贺。
开始他还有些膈应,觉得案子是方醒揭开的,大头都被方醒拿下了,自己是去吃残羹剩饭。
可幕僚却不那么看。
按照幕僚的分析来看,山东始终是重中之重,皇帝恨不能把那家人都拎到京城去,然后派人死死的盯着。
所以山东的任何事都不是小事。
而揭开案子的方醒很快就走了,剩下的事情兴许会和那家人有关系,谁去查办,谁就是皇帝的心腹。
武勋自然和那家人没什么交情,虽然敬畏,可在三代帝王都在打压儒家的现实下,陈钟觉得自己没必要上儒家这艘破船。
所以他踌躇满志的来了。
金幼孜看着老了许多,神色淡然。
“此案影响颇大,陛下震怒,若非是册封皇太子,估摸着要掉不少人头。”
“都抓紧吧。”
金幼孜显得有些意趣阑珊的道:“泰宁侯,此案确凿,主要是深挖,这些自然有随行的御史着手,只是还请你镇压地方。”
陈钟稳重的道:“好,本候定然看住地方。”
所谓镇压地方,实则就是动手拿人,顺带压住可能的反抗。
常宇吩咐全力配合,御史们按照提审得的消息,把人犯名册提交给陈钟,陈钟随即令人动手。
这活不复杂,也不累,但却算功劳。
所以陈钟很重视。
他带着三个幕僚在身边,幕僚们在核对着名册,然后一一把关系归拢。
没人让陈钟去干这活,因为这是金幼孜和御史们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