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的很尽兴,尽管巴伦娣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发言,而康斯坦丁也阴沉着一张脸让人觉得宴会的气氛有些不对,可老罗维雷对亚历山大还是很客气的。
餐后,巴伦娣找了个理由告退离开,剩下老罗维雷父子二人开始和亚历山大谈判关于热那亚士兵的问题。
亚历山大提出3000名热那亚士兵的数额让老罗维雷多少有点为难,热那亚人虽然并不介意当雇佣兵,但是他们更多的还是为自己的城市作战,或者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和威尼斯人交战。
因为陈年累积的怨恨,两座城市的军队一旦到了战场上几乎就是一种不死不休的结果,这让热那亚人有了个彪悍名声,不过如果让他们听从其他人的指挥,而且数量还那么多,老罗维雷多少觉得有些困难。
“你能供养3000人吗,加上你自己现有的军队,你就要养一支拥有5000人的军队了,”老罗维雷略显疑惑的问“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负担,特别是在不打仗的时候。”
亚历山大明白老罗维雷的意思,过去的封建君主们之所以热衷于发动东征这种战争,固然是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足够多的好处,也是为了借此把供养军队的压力用掠夺和缴获战利品的方式抵消掉。
正因为这样,随着东征的过时,君主们藉由战争转移麻烦的途径越来越少,他们开始不再豢养专门的军队,而是改为招募临时的雇佣兵。
不过现在亚历山大的举动显然与当下这种最为普遍的使用雇佣兵的方式不同,这让老罗维雷有些奇怪。
“大人我需要这支军队,”亚历山大没有回答老罗维雷的疑惑,而是又看向旁边康斯坦丁“我希望这支军队是听从命令的,我知道热那亚人很勇敢,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适合成为士兵。”
康斯坦丁脸色有些难看,他知道亚历山大话里的意思。
显然亚历山大对热那亚士兵的纪律并不看好。
“你可以得到你要的人数,不过怎么让他们听话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康斯坦丁有些不快的说,他觉得亚历山大的话更像是一种侮辱“我们的士兵可以勇敢的冲向敌人,或者是同样勇敢的扑向姑娘,这就足够了,他们学不来用你的那个香水或是漂亮衣服诱惑女人。”
亚历山大露出了笑容,他已经察觉到康斯坦丁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敌意,或者说是愤怒更合适,现在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亚历山大回头看向老罗维雷,见到枢机大人正一边喝酒一边向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亚历山大觉得还是没必要再继续装腔作势下去了。
“大人,关于香水我想向您解释一下。”
亚历山大这时候已经知道,康斯坦丁看似气愤愤的样子其实都是老罗维雷的授意,显然他们对他宁愿把香水这个东西交给贡萨洛和科茨察赫这种外人,也不肯和亲戚合作的决定很不满意了。
“香水可以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利润,而且我也无意把罗维雷家排除在外,”亚历山大向始终不动声色的老罗维雷解释着“事实上我正打算由能信任的人帮我在法国做这个生意,譬如您的女儿。”
老罗维雷的手轻轻一顿,他当然知道由巴伦娣做这个生意只是个借口,他注意到的是亚历山大说的在法国做这个生意,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已经打算和法国人做生意了吗?”
“现在想和法国人做生意的可不止我们。”亚历山大看着老罗维雷。
老罗维雷的目光变得凝重了不少,他听出了亚历山大话里的意思。
“你认为还有谁准备和法国人打交道呢。”
“现在说不好,”亚历山大笑了笑,他不可能直接说出波吉亚的名字,尽管他相信老罗维雷应该已经听说了波吉亚家与法国人之间勾勾搭搭这种事“不过如果法国人对香水感兴趣,我倒是并不介意赚他们的钱。”
“这个你可以和巴伦娣去说,”老罗维雷似乎觉得今天这顿晚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顾儿子投过来的异样眼神,他的站起来轻轻拍了拍亚历山大的肩膀“把你的这些想法告诉巴伦娣,她会感兴趣的。”
得到暗示亚历山大站起来鞠躬告退。
看着他向巴伦娣房间走去的背影,康斯坦丁有些错愕的望着父亲:“父亲,您今天这么殷勤的招待贡布雷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香水的生意吗,为了这个您答应为他提供一支军队?”
“那么你认为还是为了什么?”老罗维雷看了眼儿子,然后略带失望的摇摇头“康斯坦丁,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应该向巴伦娣学学,她也许不是很聪明,可绝对是最勤奋的,她愿意去学习不懂的东西,而你有时候更喜欢自以为是。”
听到父亲不客气的批评,康斯坦丁脸色难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不过还是忍不住问:“可是那些香水真的那么重要,值得我们这么做?”
“香水应该是很赚钱的,你可以看看那个贡萨洛是多么得意的向别人炫耀,不过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们和贡布雷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老罗维雷向亚历山大消失的门口看了看“相信你父亲的眼光吧,今天我们做的一切在将来会有个不错的回报的。”
巴伦娣的房间在别墅靠角上的一个院子里,仿照罗马式的庭院有一圈围廊,这种古罗马式样的别墅房间普遍不大却很明亮,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巴伦娣正背对着房门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的对面一个女仆似乎在帮她整理裙子。
女仆抬头看到了走到门口的亚历山大刚要开口,却被他示意噤声的手势阻止了,看看头微微歪在椅背上正在小睡的女主人,女仆小心的退了出去。
巴伦娣的裙子很繁琐,虽然和其他年轻女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很随意,但是依旧有一件下摆直垂膝盖,看上去略显夸张的坎肩,和一条紧紧包裹着脖子的多褶颈衬,这也让她坐在椅子里显得有些不舒服。
巴伦娣抬手抻了下颈衬,这东西就好像个盘子的裙边把整个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即便是在很冷的11月,时间久了也依旧让人感到有些闷热。
恍惚中,巴伦娣觉得颈衬似乎被人轻轻解开,舒服的感觉让她不由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然后她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的触感在她的脖子上滑过。
巴伦娣有点不快皱了下眉梢,她不喜欢别人离她太近,哪怕是贴身女仆也不行。
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并不漂亮,她对那些为了讨好她故意奉承的人就很厌恶,至于那些装着对她有兴趣,可实际上只是看重了罗维雷家地位权势的男人们,她就更讨厌了。
巴伦娣刚要开口,忽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进了她的鼻端,同时之前触摸她脖子的温热也变成了一股淡淡的清凉。
带着香气的清凉液体划过脖颈滴落在她的锁骨窝里,香气更加浓郁,这让巴伦娣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睁开眼,先是感觉到了抚摸在她脖颈上手指,接着随着更多的香气,一个半透明瓶子从身后递到了她的眼前。
“你干什么?”
巴伦娣尽量让自己冷静点,她没遇到过这种情景,虽然是未婚夫,可亚历山大之前甚至连她的额头都没亲吻过,可现在他居然在抚摸她的脖子,这让巴伦娣身上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你父亲要的香水,”亚历山大从后面探手把香水瓶放在巴伦娣的手里“还有我在你脖子上滴了几滴,你可以自己品味一下。”
巴伦娣皱起了眉,不知怎么她不想承认自己对这种东西不在行,在其他女人整天梳妆打扮或是站在镜子前把新衣服穿了脱脱了穿的时候,她正忙着查看账本和各地送来的各种报表,以前这让她觉得很骄傲,可现在她却发现成了她的缺点。
“我对这些没兴趣,让我的女仆去分辨吧,只要它能为我赚钱就可以。”巴伦娣边说边试图站起来,可是肩膀上传来的压力又把她按回到了椅子里。
巴伦娣有点不安,她真的很不喜欢这种被人压制住的感觉。
“我想过了,”身后传来亚历山大的声音“你说的对,我应该尊重你作为未婚妻的身份,所以我为之前所做的一切道歉。”
“那很好,我愿意接受你的道歉,”巴伦娣赶紧说,这时候她只希望亚历山大离她远点“也许我们可以谈谈关于香水的分成,我想听听你的……”
巴伦娣还想说什么,但是她的话被突然堵住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她呆住,可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亚历山大已经放开她,向后退去。
“好了,我已经道歉了,关于香水的事情咱们可以之后再说,而且我也已经答应你的父亲,关于在法国出售香水的生意完全由你来决定。”
巴伦娣转身错愕的看着离她稍微远些的亚历山大。
“对不起,我还要找你的父亲谈点其他事情,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亚历山大说着微微鞠躬,然后赶紧快步离开。
看着亚历山大像是逃跑似的背影,巴伦娣不由捏紧了手里的香水瓶。
不论巴伦娣是否愿意承认,可她知道亚历山大的确在罗马城引起了一场风暴。
不过罗马人显然是愿意承受这场风暴给他们带来的跌宕起伏的。
比萨的奇迹即将在罗马再显,这个消息让所有有资格成为这场风暴中的一份子的罗马人都异常兴奋。
一些罗维雷家的朋友要比其他人更加高兴,因为引起这场即将到来的财富风暴的这个人,是老罗维雷的未来女婿,这就让他们认为在这场未来的财富大潮中,自己是最先可以得到回报的那些人。
不论是与罗维雷家合作的商会还是老罗维雷的盟友,这些人大概是最盼着那对年轻人尽快结婚的了。
因为关于亚历山大与卢克雷齐娅的事情,让他们感觉到了某种危机,特别是教皇在建立交易所这件事上表现出的过于积极的态度,也让老罗维雷的盟友们有些不安了。
他们纷纷来到老罗维雷的家,向他阐述自己这些人的愿望,这让巴伦娣渐渐觉得,似乎不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她与亚历山大之间似乎都已经被一条无形的锁链连在了一起。
巴伦娣注意到在关于向法国人出售香水这件事上,亚历山大似乎刻意回避了讨论如何分成,这可以解释为那3000名热那亚士兵的交换条件,不过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亚历山大与罗维雷家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
之前即便是双方联姻,更多也只是相互合作,而现在亚历山大似乎已经准备与罗维雷变成真正的盟友。
亚历山大按照之前的命令,与第二天下午晚餐前来到了梵蒂冈。
亚历山大六世这次没有让他等很久,这让很多等着觐见的外地僧侣和使者们有些妒忌。
再看到亚历山大抱着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皮包,那些人眼中就露出了不忿的神色。
那个包里可能是几分房产或是田庄的地契,或许还会有几处葡萄园,那些人心里不无恶意的捉摸着。
只是这些人并不知道,当看到教皇示意他坐到餐桌前,而且向他举起装满殷红葡萄酒的酒杯时,亚历山大不是感到受宠若惊,而是想到了波吉亚家那著名的坎特雷拉。
自己会不会喝下一杯葡萄酒后就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这个念头让亚历山大暗暗吓了一跳,虽然现在的凯撒还没荣获毒药公爵的雅号,可他的父亲一点都不比那个当儿子的差劲,甚至在使用毒药上比起过于肆无忌惮的凯撒,要更加隐秘而又狡猾。
干掉女婿似乎是这家人的传统,想到这个就让亚历山大嘴唇有点发干。
“这酒不错,”教皇继续向亚历山大示意“你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你的建议快要成功了。”
“是您的建议,陛下,”亚历山大坐下来却没碰酒杯“作为交易所的信用担保人,梵蒂冈可以得到交易利润的三成。”
亚历山大六世默不作声,他还在等待。
“而您自己可以到两成,”看到教皇神色冷淡,亚历山大继续说“陛下,我想您不会把这个交易所当成只赚上一笔就完事的买卖吧。”
“你认为你可以做多久?”亚历山大六世完全没有掩饰他的确有这种念头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奥斯曼人还在威胁我们,战争以来你的生意也就完了,我答应你做担保可不是为了让你将来因为战争赔得一塌糊涂。”
“陛下,如果您愿意相信我,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个交易所会做很久,而两成的利润会一直归波吉亚家族所有。”
“两成?”亚历山大六世声音沉沉的问。
“是未来整个欧洲市场的两成,陛下,”亚历山大提醒着“我想您也许不清楚富格尔家究竟有多少财富,但是我可以向您保证,您得到的不会比富格尔家每年赚的要少。”
亚历山大六世的手微微停了一下。
富格尔家族的财富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清楚。
如果说美蒂奇家族是意大利半岛的富翁,那么富格尔就是欧洲的所罗门王。
近乎无人能匹的财富让富格尔家的人成了所有欧洲君主们的座上客,几乎没有人不希望能与这个家族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即便是作为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也知道自己在富裕上不但难以与那个家族相比,甚至在那家人的面前也许还会多少觉得有些寒酸。
能拥有可以匹敌富格尔的财富,这即便只是想想也足以让人快要窒息了。
教皇慢慢放下酒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亚历山大。
他要知道亚历山大是不是在欺骗他。
“你真的知道富格尔家族的财富意味着什么吗,”亚历山大六世问到“如果你真的知道,又用什么保证你的许诺能够实现。”
面对教皇的咄咄逼人,亚历山大毫不退缩,他知道必须尽快让亚历山大六世认识到他的重要,否则或许教皇真的会给他一杯坎特雷拉了。
“陛下我想关于佛罗伦萨的消息您一定很清楚了。”
亚历山的话果然引起了教皇的注意,亚历山大六世微微凝神仔细听着。
“现在的佛罗伦萨十分脆弱,他们的民众生活困苦,因为之前市场的混乱,佛罗伦萨的面包已经贵得惊人了。”
亚历山大的话让教皇不禁陷入沉思,或许用其他比喻还不能打动他,但是听到面包,亚历山大六世不禁用饱含深意的目光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
之前亚历山大用低得近乎不合理的价格向佛罗伦萨倾销货物引起的骚动,早就被安排在佛罗伦萨的眼线报告给了梵蒂冈。
也正是因为这个,当听到亚历山大提出建立交易所的建议后,尽管因为凯撒被扣为人质心中愤怒,但是亚历山大六世还是愿意在这件事上做出些“让步”。
“你说对了,我清楚你在佛罗伦萨搞的那些把戏,”教皇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咬了一口,然后他咔吧咔吧的嚼着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亚历山大“我也承认你干的很漂亮,但是你得承认,你的那种办法对付佛罗伦萨也许绰绰有余,但是对付其他城市就未必有用了,单是足够长的路途就能让你之前的所有优势都变得微不足道,难道你想只是依靠比萨就控制托斯卡纳甚至是整个罗马涅,更何况是威尼斯。
所以你如果不能说服我,即便你的交易所建起来了,我很多事情也未必如你想的那么美好。”
亚历山大知道教皇这是在警告他,如果交易所不能如他所说带来那么巨大的利润,那么他承诺的那只有两成的好处是不可能满足他的胃口的。
“这正是我要向您说的陛下,”亚历山大慢慢拿出了一份文件“这里有个人需要您的恩典签署一份由您委任的教廷御商的许可。”
亚历山大六世接过那位许可状仔细看了看,随后把文件放在一边:“这个叫格罗根宁的是谁,看名字是低地人。”
“他是个尼德兰人,而他现在是我在罗马的生意伙伴,”亚历山大看着那份许可状“就如您所说,佛罗伦萨的把戏能成功是因为它恰好距比萨很近,而这个办法对其他地方就未必管用了,但是如果其他地方也变成比萨那样能为提供低廉商品的港口呢?”
“你是说那些低地地方吗,譬如阿姆斯特丹?”亚历山大六世神色微微一动。
自从东征的浪潮退去之后,教廷的影响力已经越来越小,譬如尼德兰那种低地地区,帝国一直牢牢的控制着那些地方,教会在那些地方的影响正在逐年降低。
现在听到亚历山大忽然说可以在那些地方安排由罗马的交易所控制的贸易,亚历山大六世原本只是完全关注如何发财的心思不由微微有了些更多的想法。
“你的那个商人能为你在当地做些什么?”亚历山大六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
“他是尼德兰的贵族,家族在汉萨同盟里有一定的影响。”亚历山大回答。
“可这依旧是条很远的路不是吗,而且那些沿途的德意志领主的关卡会让你缴上一笔笔的重税,等到你的货物运到地方你就会发现也许你的低价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亚历山大六世不屑的摆摆手“如果你不能做到让他们只收你一份税,你能赚到手的钱肯定少得可怜。”
亚历山大略显意外的看了看教皇,他倒是没想到教皇会有这么罕见的对统一税收的想法,不过现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他会在这个时候不惜冒着可能会被喂上一杯坎特雷拉的风险来见亚历山大六世,就是为了接下来这最关键的一件事。
“陛下,关于那些德意志领主,我相信有人能帮助我解决这方面的问题,至于您说路途遥远,我也已经有了个更加可行的计划。”亚历山大慢慢站起来,从身边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张地图。
“陛下,从阿姆斯特丹到内陆虽然很便利,但是我有一条更加便利也更加方便的途径,这条路足以让我们尽量避开那些领主们的关卡,”亚历山大把地图铺在教皇的面前“一处完全由您下令开发建设的港口,一座完全为了我们的贸易联盟建立起来的城镇。”
看着亚历山大的手指落在地图上一个似乎被一条条的密集水道分割成无数块沼泽当中的小点,亚历山大六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半天,才辨认出那个地方的名字。
“鹿德姆?”教皇疑惑的抬头看着亚历山大。
“现在叫鹿德姆,不过我已经决定给它改个名字,”亚历山大看着那个小点微微一笑“我想叫它鹿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