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布加勒斯特平原上,斯洛博齐亚算是个很大的城市了。
虽然和西方那些闻名已久的繁华都市无法相比,但是至少在巴尔干,斯洛博齐亚的地位仅次于诸如布加勒斯特,贝尔格莱德或是萨格勒布这些大城市。
和布加勒斯特一样,斯洛博齐亚的位置同样水域充沛,由三条河流组成一片河道纵横的水网,把这座城市分割成了几个不同的部分。
城市里的居民日常来往除了要经过一座座的桥梁,就是不得不依靠一种叫恰诺德的平底小船,这种开窗临水,出门乘船的日常生活,倒是与威尼斯有着颇为近似的地方。
采佩斯之前没有来过斯洛博齐亚,在22岁之前他都是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山区里活动,在他他父亲弗拉德三世那些忠诚的手下的拥戴下,他一次次的躲过了仇敌的追杀,直到最后找到个良机重返故乡,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所以对于这座布加勒斯特平原上的水城,采佩斯是早有耳闻却并未亲见。
所以当他在几个当地士兵的带领下登上一座灯塔眺望远处的斯洛博齐亚城时,采佩斯不禁为这座城市复杂多变的街巷和纵横交错的河道暗暗称奇。
“我们可以利用斯洛博齐亚的地形与奥斯曼人战斗,”采佩斯现在有了些信心,他相信一直追在身后的敌人日子应该也不那么好过,严格起来说甚至可能比自己还要糟,毕竟他在前面可以随时改变行军路线,而奥斯曼人往往要在可能追出一段路后发现不对就要返回去重新寻找敌人的踪迹,这就意味着奥斯曼人跑的路肯定要比他们多上不少。
而且连续两天下来,采佩斯已经发现除了一部分安纳托利亚骑兵之外,大部分追兵也都是步兵,这么一来,双方实际上都在面临着一个因为长时间不停的急行军而近乎精疲力竭的状况。
更何况奥斯曼人毕竟是在敌国境内作战,这就注定了他们要想获得补给要跟更加困难得多。
这些种种原因综合在一起,让采佩斯发现这个时候似乎正是与敌人决战的最好时机。
而斯洛博齐亚的地形无疑更适合防守,一条条的河道和复杂的城市环境大大的影响了安纳托利亚轻骑兵的机动能力,甚至对于并不擅于对付这种水网城市奥斯曼人来说,这座城市简直就如同一座庞大的迷宫。
采佩斯下令让瓦拉几亚军队迅速向城市里撤退,同时他下令临时任命一些对斯洛博齐亚比较熟悉的当时士兵为各个战斗大队的掌旗手,让他们引导着那些队伍在斯洛博齐亚的西南方依靠着一条条的水道建立起了临时的阵地。
采佩斯准备在斯洛博齐亚击溃一直追在身后的那条讨厌尾巴。
就在瓦拉几亚人积极准备迎击敌人的时候,箬莎正带着她的跑商车队不紧不慢的接近斯洛博齐亚。
箬莎的心情很不错,这从她居然心血来潮的换上了一身颇具当地风格衣裙就可以看出来。
这身衣裙是用厚实的羊毛编织的,除了颇为鲜艳充满异国情调的花纹,她的裙子是一直拖到地上却又轻易不会被踩住裙角绊倒在地的半长款,一双看上去憨态可掬甚至傻乎乎的圆头靴子把她那双纤细柔美的双足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另外就是一条很大的披巾是这身衣服必不可少的装饰品。
箬莎很喜欢这条大得足可以当毯子盖的披巾,事实上当地的一些牧民也的确是把这种披巾当成毯子,到了晚上会盖在身上用来御寒。
箬莎喜欢这条披巾,是因为只要把它斜着往身上一披就可以掩盖住下面的短火枪。
说起来虽然那支火枪不论在谁看来都是一件艺术品而并非是件杀人的武器,可箬莎却不想像某个只长胸部不长脑子的野丫头一样,整天把自己武装成个怪物,让旁人看了品头论足。
科森察的伯爵小姐优雅又高贵,哪怕是骑在马上她的身板也永远是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株柔嫩却并不羸弱的小树。
坐骑在没精打采的向前走,而箬莎则回头向身后的车队看了看。
看到比来的时候明显多出不少人的随从队伍,箬莎漂亮的蓝眸就微微弯下去,变成了两弯透着满意的新月。
纳山从队伍后面奔来,他的衣服上略微有些泥痕,这是刚刚惩罚一个俘虏的时候不小心溅上的。
“纳山我要说你让我觉得意外的满意。”
望着这个不修边幅得稍显邋遢却又充满一种异样魅力的男人,箬莎觉得倒是也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老妈会被这个波西米亚人迷得昏头转向。
唯一遗憾的是这个人是索菲娅的爹。
“不用客气,那些人已经称不上是强盗了。”纳山回头看看车队,队伍里除了他们之前带来的手下,还有一群人就是之前那些袭击他们的强盗。
箬莎觉得那些人的袭击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至少虽然在战斗中微不足道的伤亡可以忽略不计,但是那些消耗掉的弹药却是一笔价格不菲的损失。
特别是当时发现那些强盗都有坐骑,因为担心可能会被冲进车阵,箬莎毫不吝啬的下达了全力开火的命令。
那是一场给敌我双方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战斗,虽然时间短得出奇,但是当那些火枪兵们躲在车帮后面,用不停的消耗宝贵的弹药驱赶恐惧的时候,只是连续的几次射击,那些强盗就被彻底打得丢盔卸甲了。
可即便是这样大概是因为紧张,还有很多士兵盲目的往枪筒里塞着弹丸,然后机械的对准外面已经倒满了一地尸体和惨叫伤员的空荡空地不住射击,直到有领队的军官赶过来用鞭子一边抽打一边叫骂着“住手吧,这可是伯爵小姐的钱啊”的时候,那些士兵才愣怔怔的停下来,然后茫然的看向外面他们杀戮过后的惨相。
那场战斗,箬莎的手下死了4个,伤了11个。
而那些强盗,按照纳山的说法,大概是“绝了根了”。
除了满地的尸体和明显已经救不活的重伤员,科森察伯爵小姐几乎俘虏了所有活下来的敌人。
这所有会有这个辉煌的战绩,完全是因为那些士兵因为紧张看到迎头冲来的高大战马而慌了神,在因为紧张无法击中马上敌人之后,那些因为块头足够大,瞄准起来自然也就更加容易的坐骑就成了那些士兵最好的靶子。
人没杀多少,而战马却几乎被全部打死,这就是箬莎的科森察第一掷弹兵连的首次战绩。
掷弹兵,这是亚历山大为这支世界上第一支全火枪部队起的名字。
虽然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么一个连队,但是箬莎却知道这支被命名为掷弹兵的火枪部队对亚历山大的意义。
虽然是在科森察的治下,但是整个掷弹兵连却是都由阿格里人组成,在亚历山大特意的安排下,意大利南方山区里的猎人正在逐渐变成他的火枪部队的重要兵源。
只是和猎卫兵不同的是,这支掷弹兵连的训练更多的是以如何依靠有效的工事与掩体与敌人交战,而不是如猎卫兵或是阿格里方阵那样,哪怕是面对迎面而来的滚滚铁骑也要迎难而上的正面对抗。
由冷热兵器相互配合的阿格里方阵为主体,完全由火枪组成的掷弹兵为支援,还有集机动和火力与一身的猎卫兵作为步骑一体的辅助力量,这是亚历山大所构想的未来军队的基本结构。
现在箬莎正带着她的这支第一掷弹兵连不紧不慢的向斯洛博齐亚进发,按照向导的说法,只要过了那座城市,距离布加勒斯斯特就不远了。
一阵熏风吹来,空气中夹带着少许微微的腥臊气味,箬莎皱了皱眉,从裙子腰带上挂的小布袋里拿出了个精美的瓶子放在鼻子下微微嗅了嗅。
这趟旅行其实让她很不习惯,一路上的颠簸和船上肮脏的环境以及那些令人作呕的食物都让她很不习惯,如果不是马车上的那些货物实在太过珍贵,她甚至只想把这趟生意直接交给纳山就可以了。
纳山在那不勒斯的任务不是很顺利,虽然波西米亚王后是那不勒斯腓特烈国王的姑姑,但是最终波西米亚的使者并没有能在那不勒斯得到期望中的帮助。
腓特烈国王对自己的波西米亚亲戚并不关心,如今他唯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宝座,法国国王路易十二在刚刚登基后就公开表现出的野心让腓特烈担忧不已,为此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向梵蒂冈发出了请求,希望教皇能再次派遣一位德高望重的枢机主教到那不勒斯宣布对他作为那不勒斯国王合法性的确认,为了这个他愿意在向教廷奉上一笔献金的同时,向教皇本人支付一笔可观的报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明显可以有一大笔钱可拿的好机会,梵蒂冈的反应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这让腓特烈在担心之余又不得不另想办法。
最终国王决定召集王国里的贵族们组成一支军队以防备可能出现的危机,而科森察是国王希望能尽量招揽的重要人选。
只是箬莎的心这时候早已经飞到了遥远的巴尔干,当她听说奥斯曼大军云集巴尔干半岛时,她就下定决心要亲自走上一趟。
有意思的是,她用来运送军火和军队的船只在经过博斯普鲁斯海峡时却受到了奥斯曼海军的保护,除了缴纳了一笔丰厚的船税之外,整趟航程不但通行无阻,甚至还有奥斯曼海军的护航。
“这些俘虏可以都送到克里特的种植园去,至少这样就不用多付一笔工钱了。”
箬莎一开始是抱着这样念头的,不过当她从纳山那里打听到那些强盗的来历后,她开始打起了其他主意。
那些强盗,是当初胡斯战争中失败的胡斯教派的信徒后裔。
箬莎对这些胡斯教派没有兴趣,或者说和大多数贵族一样对这些造反的农夫抱着很大的敌意。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能不承认从听到的关于胡斯战争时的故事里,她知道了那些胡斯教派的信徒是多么勇敢和执着。
这从那些被她俘虏的强盗们宁愿被交给当地贵族和教会也不肯吐露他们藏身的村庄的下落就可以看出来。
后来还是纳山利用偷偷追踪那些来探听同伴下落的胡斯教徒的踪迹,才最终发现了那些强盗的村庄在什么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掷弹兵们以马车为工事堵死了村庄的几个出口,在经过连续几次突围却被付出了惨重代价之后,村子里唯一剩下的十几个男人也只能带着一大群女人选择了投降。
箬莎的队伍壮大了,不过这其中有很多是女人,这就影响了队伍前进的速度,所以当她远远看到斯洛博齐亚城的影子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正一头扎进一个惨烈的战场。
席素谷发现采佩斯终于不再逃跑,是在损失了几个得力斥候之后的事。
那些斥候像以往一样赶在安纳托利亚骑兵前面准备近距离的逼近瓦拉几亚军队仔细观察敌人的路线,却没想到突然撞进了已经安排好准备迎击奥斯曼人的瓦拉几亚军队的阵地中间。
当他们发现形势不对准备撤退时,却已经被发现了他们行踪的瓦拉几亚骑兵团团包围,结果几个奥斯曼斥候被砍断了四肢,甚至截成了几块的尸体被人捆在马背上一路流着血送回到了席素谷的面前。
看着那些残缺的尸体,席素谷没有发怒,而是命令军队立刻停止前进,同时就地遵照能够依托用来抵抗的地形。
席素谷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尽管已经精疲力竭,可采佩斯还是坚持着让瓦拉几亚军队向奥斯曼人发动了一次出人意料的袭击。
正在赶路的奥斯曼军队完全没有想到被追得几乎已经无路可逃的瓦拉几亚人会突然调头主动向他们发动进攻,当席素谷命令刚刚下达,大多数奥斯曼军队还来不及把追击的队伍展开时,瓦拉几亚人已经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采佩斯紧张的看着前方,他在等待手下带回来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这大胆的决定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甚至是莽撞,一想到发动袭击的军队有可能会遭遇重大损失,采佩斯的心里就不由一阵患得患失。
事实证明采佩斯的冒险是值得的,遭遇突然袭击的奥斯曼人虽然迅速做出了反应,但是瓦拉几亚人依旧勇猛的突破了他们仓促组织起来的阵型。
或许是一路上被追赶的太过愤懑和之前自从离开布加勒斯特后就一直被动挨打的连续打击刺激了瓦拉几亚人的神经,瓦拉几亚人以一种不要命的疯狂向奥斯曼军队发起了冲锋。
弯刀和马刀在广袤平原上碰撞在一起,踩着独特步伐的瓦拉几亚骑兵完全不顾他们的安纳托利亚同行比他们多得多的事实,主动向奥斯曼骑兵发起了挑战。
很快人数不多却因为出奇制胜而一句直插奥斯曼人左翼一队孤军缝隙之中的瓦拉几亚军队就冲破了敌人的防线,他们呐喊着奋力向试图突围的那支落单的奥斯曼军队逼去,直到在冲乱敌人的队形,把他们几乎完全推进了附近的一条河里之后才停下脚步。
不过接下来瓦拉几亚人的举动是残酷。他们开始在河岸上向那些倒霉的在河水里挣扎的奥斯曼人投射箭矢,时而零星的火枪声从岸上响起,然后就会有人应枪栽倒在河水里。
而对于一些距离很近,或是正试图挣扎着爬上岸的奥斯曼人,瓦拉几亚人纷纷结下了绑在腰带上的那种斧柄末端带着皮的短斧,随着一阵阵抖动斧子发出的可怕声响,大片的短斧向着奥斯曼人迎头砸去。
杀戮的时间并不长,当其他奥斯曼军队赶来支援时,瓦拉几亚人已经撤退,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漂浮在河面上的尸体和染红的河水。
这个袭击为采佩斯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他迅速把部队向斯洛博齐亚城内撤退,同时派重兵紧紧的控制住了入城的几条要道入口。
“我们要在这里和奥斯曼人打一场小的布加勒斯特之战,”采佩斯满怀信心的向手下宣布“如果我们能够成功,那么我们的功绩将不比保卫布加勒斯特逊色。”
瓦拉几亚人知道大公说的没错,两天的追逐已经让他们知道面前的敌人应该是奥斯曼军队中的精锐和某位重要将领,这让他们相信如果能击败这个敌人,肯定能获得令人羡慕的荣誉。
5月12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在经过几次进攻都被瓦拉几亚人依靠斯洛博齐亚城复杂的地形阻击回来之后,席素谷下令一队安纳托利亚骑兵沿着斯洛博齐亚城附近的近郊向东南迂回,试图寻找能够突破敌人防线的弱点。
这一天的早晨平原上弥漫着凉爽的晨风,安纳托利亚轻骑兵们飞快的沿着葱郁的草原向前奔跑,在他们左边不远的地方,斯洛博齐亚城正飞快的掠过。
一个作为斥候的轻骑兵登上远处一处高坡,当他站到坡顶上时,这个骑兵突然发出声欢快的呼哨,他勒住战马回过头向身后的同伴不住摆手,接着又摘下帽子用力挥舞起来。
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几名轻骑兵从队伍里分出来向那个士兵站的高坡上奔去。
当他们跑到山坡一半的地方时,他们忽然听到那个坡上的骑兵似乎发出了一声不知包含着什么意味的呼声。
那呼声听上去似是意外,又像是疑惑。
几个骑兵不由抬头向上望去。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枪声从坡对面响起,接着那个轻骑兵就一头从马上栽倒,顺着山坡滚了下来。
奥斯曼骑兵们大吃一惊,他们纷纷拔出弯刀催马向前,不过不等他们登上高坡,几道骑在马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坡上。
一个身披着条很宽大的披巾的少女高居马背,她的手里拿着支还在冒烟的怪异火枪,在她的两侧,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坡下的安纳托利亚轻骑兵。
“奥斯曼人?”箬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自语了一句,随后她就开口下令“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