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利乌的话狠狠的敲在了亚历山大心头!
尽管早就知道,凯撒的行踪被发现是迟早事,但他却没想到教皇这么快就找到凯撒并且把他救了出去。
甚至连亚历山大自己都不清楚莫迪洛伯爵把凯撒囚禁在了哪里,这让他对亚历山大六世的力量不禁有了个新的认识。
一直以来人们总是认为波吉亚家族只是靠阴谋诡计维持他们的地位,但是却往往忘了,如果没有真正的实力,即便使用了阴谋诡计,有时候也可能会被对手狠狠打击。
甚至必要时候,敌人完全可以放弃一切顾忌,使用最直接也是最有用的办法,用暴力推翻亚历山大六世。
毕竟梵蒂冈历史上不是没出现过被暴力推翻的教皇,至于被暗杀掉的教皇,数量也并不少。
但是亚历山大六世一直稳稳的坐在教皇宝座上呼风唤雨,哪怕是人们对他深恶痛绝,怒不可遏,可波吉亚家在亚历山大六世活着的时候,始终在罗马耸立不倒,甚至就是在几年后亚历山大六世因为意外自己把自己害死后,波吉亚家也没有被痛恨他的敌人趁机铲除。
大意了,真的疏忽大意了。
亚历山大心里暗暗自责,这段时间的过于顺利让他已经有些飘飘然,他甚至有了自己正在操纵所有人命运的错觉,这是一种因为没有遇到挫折而开始自大的表现,在他眼里,不论是梵蒂冈的教皇还是远在维也纳的皇帝,或是巴黎的国王与欧洲的首富,这些人正跟着指挥棒旋转起舞,而他就是那个拿着指挥棒谱写一曲文艺复兴时代华丽乐章的人。
现在凯撒的突然逃亡彻底打破了亚历山大的自我陶醉,他知道一旦凯撒回到罗马,那么他的一切依仗就会彻底消失。
很显然那对父子是绝不会在乎卢克雷齐娅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有没有父亲的,历史已经多次证明,这种事他们可是没少干。
似乎注意到亚历山大神色异样,康斯坦丁走了过来。
他尽管并不喜欢亚历山大,可他也知道如今罗维雷家与亚历山大之间的牵绊已经越来越深,至少这段时间他见识到了自贸联盟的巨大威力,即便是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的康斯坦丁也知道,罗维雷家能在这段短短时间里赚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得多的金钱,都是因为巴伦娣的这个未婚夫。
“发生了什么,”康斯坦丁低声问“如果可以告诉我就说说。”
看着康斯坦丁,亚历山大的眼神动了动,只是稍微犹豫他就决定告诉康斯坦丁实情。
“凯撒从莫迪洛伯爵那里逃出来了,现在可能正赶来罗马。”
康斯坦丁的脸僵住了,他开始一副听错了的神色,接着他的嘴里发出了声不知含义的“哦”。
“你得赶紧逃跑对吗,”康斯坦丁好像忽然才想明白似的,他看看不远处正向这边打量的斯科拉第“如果你现在就赶紧出城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会告诉巴伦娣你的事情,或许她能帮你照顾这边的生意,而你现在应该赶紧回到蒙蒂纳去,对吗?”
亚历山大有点意外的看着眼前的大舅子,然后他这时候多少有点明白康斯坦丁的心思了。
很显然,即便是痴迷于骑士精神的人也会被金钱迷惑,或者说之前能不被迷惑,只是因为金钱还不够多。
康斯坦丁显然是打着想要罗维雷家趁机从他手里接管在罗马的生意的念头,尽管手段未免太过简单直接,可他的举动却证明亚历山大的一个推断。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因为种种原因或多或少的与他的自贸联盟牵扯到了一起。
那不勒斯,塔兰托,西西里岛的一些港口,罗马,比萨,热那亚,甚至是欧洲腹地那些桀骜不驯的德意志诸侯们的城邦,所有人都因为自贸联盟的建立而与他有了多多少少的牵绊。
富格尔家想要拿回之前投入的巨额投资吗,热那亚人想要获得比之前更多的利润吗,还有罗马的贵族与梵蒂冈的教廷,所有人是不是准备继续从他的自贸联盟当中获得利润?
至于科茨察赫和如今已经返回伊比利亚的贡萨洛,他们虽然看似只是得到了与他一起做香水生意的机会,但是想来他们应该比谁都更清楚,他与他们之间的交易,早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人之间的合作。
至于以格罗格宁为代表的那些低地商人,不论是尼德兰人还是汉萨同盟中他的同伴,他们都很清楚在几乎彻底得罪了尼德兰执政的菲利普后,他们要想继续在尼德兰站住脚,甚至还要趁机与受到重创的阿姆斯特丹抗衡,就必须有他的支持和斡旋。
不知不觉中,亚历山大已经为自己编织了一张严而细密的大网,这张大网看似也许只是在经济上能帮助他,但这张网无疑已经为他提供了一层保护。
甚至只要仔细想想,包括教皇本人,都是这张大网中关键的一部分。
为堤埃戈交易所提供的信用担保,让梵蒂冈成为了自贸联盟中很重要的一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担保的前提是在亚历山大把所有人都联系起来之后的结果。
庞然大物般的富格尔,有着惊人潜力的尼德兰,还有能够成为整个欧洲腹地货物中转站的法兰克福,这些人和地方的一切开端都是罗马。
把这些人和事联系在一起,而且能让他们觉得可以信任的,是亚历山大。而不是罗马如今的那位主人。
很难让人想象如果是教皇本人提出交易所这种看上去就不那么可靠的交易方式,所有人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大概除了觉得亚历山大六世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之外,不会有人愿意把钱交给这个贪婪得快要疯狂的人。
亚历山大六世也许窥伺交易所能带来的惊人财富,或者因为囚禁凯撒而试图报复,但是如果教皇足够聪明,那么他就应该知道,那样干会带来什么后果。
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背信弃义的人,特别是当他姓波吉亚的时候。
想通这些,亚历山大先深吸口气,然后向一脸期待的康斯坦丁微微一笑:“我想你可以现在先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枢机大人和巴伦娣。”
“那你呢?”康斯坦丁看着似乎并不惊慌的亚历山大。
“我?”亚历山大有趣的反问一句“我现在得去交易所,据说有个很重要的客人要和交易所做笔生意,堤埃戈显然在这件事上有些没有把握。”
“可是……”
“去告诉你的父亲和妹妹,”亚历山大又吩咐了一声,他相信老罗维雷和巴伦娣要比康斯坦丁更能看清形势,或许他们在听了康斯坦丁的所谓建议之后,还会好好教训他一下。
亚历山大不怀好意的瞥了眼大舅子,然后走向一直站得远远斯科拉第。
“队长,我得承认你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亚历山大点头致意“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大家就肯定更清楚这些步兵在我将来的军队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看到斯科拉第点头同意,亚历山大继续说“所以我希望你现在就启程去里窝那,我的军队如今正驻扎在那里,你可以先和我的行军队长奥孚莱依谈谈,一旦你的军队招募满员,我们就要进行一些也许你之前从没经历过的训练方式,我希望到时候你的热那亚人能尽快为我服务。”
斯科拉第稍微躬身,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挑战感到兴奋。
尽管对教皇不会对自己采取什么激烈手段颇有把握,但是当出门的时候,亚历山大还是带上了比平时更多的卫兵,而且他也已经让人尽快通知出门在外的箬莎,让她尽快回到马力诺宫。
箬莎是去参加一次慈善祈祷了,每年的大斋期当中,各地教会都会不停的进行这种旨在帮助穷人的慈善活动,贵族或是富人们会拿出平时不用的一些东西捐献给教会的善堂,或是直接捐些钱款为在冬天里受苦的人们买些吃食。
只是这种慈善祈祷渐渐的已经沦落为贵族富人们赚取好名声的表演。
箬莎之前在那不勒斯的时候曾经随着母亲参加过这种每年的慈善祈祷,不过罗马的斋期祈祷的规模显然要比那不勒斯大得多。
箬莎没有带什么没用的东西,她唯一带着的,是钱。
蒙蒂纳伯爵兄妹有钱,这已经是如今罗马城里有人都知道的。
箬莎站在广场旁边一块比其他地方略微高出的小台地上,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拥挤人群。
广场上雪已经让无数双脚踩得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雪泥,到处都是一脚踩上去就翻起来的黑乎乎的泥浆,人们的靴子和裙摆上蹭着肮脏的痕迹,有些人还拥挤在一起,相互推搡咒骂厮打。
一个女仆很小心的为箬莎提了提沾了几丝泥点的裙子下摆,据说这裙子是伯爵大人专门为小姐设计的,看着款式颇为独特的裙子,女仆有点奇怪的悄悄看了眼箬莎。
女仆不太明白,小姐怎么就能同意穿着这种样式的裙子出门呢。
这是因为这件看似裙子的衣服,其实是条裤子。
点缀了无数蕾丝花边和各种饰衬的宽大裙子,其实在中间是由有几根外表像是饰物的丝带连接起来的,一旦需要,只要解开丝带的活扣,整条裙子就会变成有着两个硕大裤腿组成的裤子,这种设计让当初做衣服的裁缝愣了好久,在反复得到伯爵确认的确没有错误之后,裁缝才一脸茫然的开始裁剪这件他从未见过的衣服。
“到处都是穷人,”一个贵妇走过来用略显亲热的语气说“伯爵小姐你真是个充满仁慈的人,我听说你给这些穷人施舍了很多钱,对不起我可能要扫您的兴了,穷人之所以贫穷是因为上帝的安排,就如同上帝赐予了我们贵族的身份,又给我们派来了国王一样,所以您即便是给他们钱,这些穷人也注定不会得到幸福,相反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箬莎看了看那位贵妇人,她认出来这个女人似乎是某位教廷庶务官的妻子,不过这个女人的地位应该并不高,因为箬莎对她没什么印象。
“您说的没错夫人,穷人贫穷的确是上帝的安排,而我只是想让更多的穷人知道谁能让他们过的更好点。”
说完,箬莎不再理会身边的女人,提起裙子小心翼翼的沿着台地旁边的台阶向下面走去。
“您要干什么小姐,难道您要到他们当中去吗,”女仆有些惊慌,她很担心小姐可能会受到伤害,看着那些全身肮脏,神色或是冷漠或是暴躁的人群,女仆提心吊胆的跟在后面,而后还急急的东张西望的寻找着箬莎带来的卫兵。
好在她很快就看到了几个衣着显眼的猎卫兵正向她们身边赶过来。
“不要有家室的,不要身体虚弱的,也不要看上去太精明的,”箬莎嘴里轻轻嘟囔,这是来这里之前亚历山大吩咐她的。
“看来是要一群只要能干活就无所谓的笨蛋。”最后箬莎自己总结出了这么个结论。
箬莎走到几个男人附近打量着他们,这些人身上都脏兮兮的,有两个没有戴帽子的人,大片的头发粘在一起,看着就好像头顶上挂着几块脏兮兮的瓦片。
不过这几个人看上去倒是很强壮,看到箬莎向他们走来,原本正在相互争执推搡的他们停下来,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慢慢走近的箬莎。
箬莎的个头很高挑,在这点上说她还是很自豪的,这样她就可以用俯视的目光打量其他女人。
不过这几个人显然都很魁梧,箬莎站在他们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甚至还似乎引起了几个的兴趣。
“尊贵的小姐,请问您到这来有什么吩咐吗。”一个男人首先开口了,他的目光在箬莎身上打量着,眼神里透着戏弄。
“不要太精明的。”箬莎低声自语了一声,目光投向旁边另外几个人。
“怎么小姐,你看不上我吗,或者你喜欢更……”
那个男人向前一步还准备说什么,但是一个猎卫兵已经冲上去用手里结实的刀柄狠砸在那人肚子上,在那人惨叫弯腰跪倒时,猎卫兵举起刀鞘,用力砍在他的脖子上!
男人惨呼着摔倒,他的脸扎在稀烂的泥里,当他试图抬起头来时,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用力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再次狠狠按进了肮脏的泥浆里。
“我在招工人,能干活和听话的工人,”箬莎看也不看面前地上不住挣扎的男人,只是在那些神色不安的男人脸上扫过“我会支付你们足够丰厚的报酬,不过签约就必须听从命令,否则会被课以十倍的罚金。”
“小姐,你要让我们干什么,”一个男人迟疑的问“我们不是水手,也不想靠打仗卖命。”
听着那人略显不安的话,箬莎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我只要你们为我在地里工作,你们完全可以放心,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除了可能会很辛苦的工作之外,你们不用有任何其他担心,而且你们可以得到的,是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得多的报酬。”
四周的人错愕的看着箬莎,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有些不明白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贵族小姐招募一大批工人做什么。
因为怀疑,一时间没有人肯站出来应声。
箬莎好看的金色眉梢微微皱了起来。
一直以来她虽然表现出了比男人都更加耀眼的成就,但是似乎没有人能真正知道她的价值,即便是堤埃戈有时候也有意无意的把她的这份才华比喻为“上帝的恩赐”。
只有亚历山大,把她所做的一切视为她的智慧的成果。
“拿过来。”箬莎微微向跟着的随从摆手。
一个随从把个沉甸甸的木箱抱到那些人面前放在地上,然后打开箱盖,一脚踢翻了箱子。
“哗啦”一声,一堆闪烁着金光的金币从箱子里撒出来落在泥地里。
四周立刻响起一阵低呼。
“签约就可以得到报酬,”箬莎看着那些人“我知道你们现在也可以从善堂里得到些吃的,可你们怎么熬过接下来的整个冬天,还有我相信你们还有家人,你们想让他们也跟着你们一起挨饿吗?”
人们当中开始出现低声议论,地上的金币和箬莎的话让他们开始心动。
“小姐我可以干活,不过我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一个男人试探的说。
“那很好,算你一个,”箬莎点点头,她示意随从从地上拿起个金币塞到那人的手里“你是第一个,所以我单独奖赏你一个金币。”
看着那人手里沾满泥浆的金币,人们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他们先是用眼神相互商量,然后就有人跟着走了上去。
越来越多的人向箬莎这边围来,箬莎摆手示意跟着过来的人接过她的工作,然后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踩着雪地向来路上走去。
一个牧师赶了过来,他先是划了个十字,然后在箬莎做出邀请手势后和她一起沿着路向前慢慢走着。
“伯爵小姐,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对你仁慈的赞美,”牧师略显激动的说“我们都知道这些穷人如果太多就会变成罗马城的灾难,每年都会有大批的乞丐和难民进入罗马城,特别是有些人还是从其他地方来的,如果让他们留在城市里带来的麻烦就太大了,你现在愿意安排他们,这真是个令人敬佩的举动。”
“我只是代替我的哥哥为教皇陛下尽一点力,”箬莎用一种不以为意语气说“毕竟他现在正为教皇陛下服务。”
牧师神色古怪的低声应和着,尽管人人都知道教皇与亚历山大之间关系复杂得根本说不清楚,可亲耳听到箬莎说自己的哥哥是在为教皇服务,还是让这个牧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
好在他原本就不是为了打听这些而来的。
“伯爵小姐,我得提醒您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外乡人,我们不知道他们在自己家乡是不是老实本分,”说到这牧师刻意压低声音“特别我们发现他们当中有的是从佛罗伦萨来的,小姐您当然知道,佛罗伦萨那个地方现在是萨伏那洛拉在统治。”
听着牧师的话,箬莎倒是忽然对这些难民的来历有了些兴趣。
“他们当中有从佛罗伦萨来的?”箬莎当然不会忘了亚历山大曾经对她的许诺。
“还不少呢,”牧师微微撇嘴“您知道的,现在佛罗伦萨的情况据说很糟糕,很多佛罗伦萨人已经开始离开那座城市了。”
牧师依旧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而箬莎已经对他下面的话不再有兴趣,她低声吩咐一个卫兵去难民当中再挑选几个佛罗伦萨人,她相信亚历山大一定会对这些人的话感兴趣。
“请您放心尊敬的牧师,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些人都会很老实的为我们工作的,”箬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禁向交易所的方向看了看“我相信我哥哥对他们的安排,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在箬莎正在罗马的“难民人力资源市场”上挑挑拣拣的招募满意的工人时,在堤埃戈交易所,亚历山大正接待一位异常尊贵的客人。
当这位客人把一沓厚厚的麻纸文件摆放在桌上时,亚历山大向旁边有点神色激动而又紧张的堤埃戈看了一眼。
他这时候倒是也理解了为什么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堤埃戈会这么沉不住气,毕竟一笔可能会涉及百万之巨第纳尔的生意,的确是需要小心谨慎的。
“看来您已经决定和我们的交易所谈这笔生意了,那么尊敬的维齐尔,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亚历山大向坐在对面的阿斯胡尔克微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