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了，最终从栋雷米村活着逃回去的英军只有十数骑，这还是贞德网开一面，没有让双足飞龙继续追杀的结果，否则，一个活下来的都不会有。

至于把这些人放跑，会不会引来英国军队的报复，反正，就算让他们全军覆没在这里，英国队军也照样会寻过来的，不如放出一些风声，让他们把仇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对栋雷米村反而更好一点。

之后，贞德和村民们开始收拾战场，虽然这是场一面倒的战斗，但村民们也有部分死伤，这部分牺牲者会安葬在村中的墓地，而英国士兵的尸体当然是一把火烧了了事……两头双足飞龙也在贞德的指挥下加入了工作，这方面就不再一一赘述。

当天晚上，卧室里，贞德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床铺上，脑袋埋在膝盖里，月光从窗外照射到她的身上，可以看到她的身体微微的有些颤抖。

“又在害怕吗？”白城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贞德抬起脑袋，瘦小的双肩仿佛承受着难以想像的重量，微微下垂着，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忧郁也有悲伤，却唯独没有战争胜利后的喜悦，“今天死了很多人，虽然大部分都是敌人，在火化他们的时候，村民们又哭又笑，既是悲伤死去的亲人，也是大仇得报后的发泄，他们可以随意释放自己的情绪，无论喜怒哀乐，但是我不能。”

“他们认为我是神明的使者，相信我一定能够拯救这个村子，甚至拯救法国，他们给予了我太多的信任和期待，我对此心怀感激，但同时这份期待又太过沉重……因为这样一来，我就绝不能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任何时候都必须坚强，比谁都要坚强。”

“但是主啊，我只是一个无知的村姑，当敌人的鲜血与碎肉溅到我的脸上的时候，我恶心得想吐，让那刺鼻的血腥味灌我的鼻腔的时候，我几乎要窒息，当那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我手中逝去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主啊，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够背负那么多的生命吗？”

少女殷切的望着白城，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某种答案。

白城知道，今天的这场战争对于贞德的确是有点过于沉重了，让少女初次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在那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上，人命毫不值钱，这对涉世未深的人而言，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

“但是，如果你想从我这里获得让你坚定觉悟的答案，那就错了。”白城摇了摇头，就在贞德露出失望之色，他却又笑道，“因为这一点你已经做到了。”

“诶？”

“难道不是吗？你明白自己是战场上的支柱，只要你一倒下，战争的胜负就会倾斜，所以你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脆弱，只在人前露出坚强的一面，以此坚定己方的勇气和信念。你对被杀死的生命感到恐惧，并不是因为你同情敌人，而是因为你怜悯着所有的生命，而当这样的生命在你手中消逝之时，你便会感受到生命无法承受之重，但即便如此，你还是不会对敌人手下留情，而是独自背负着这份罪孽，继续走在救国的道路上……难道这还不够吗？整个法国，已经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我可以向你保证。”

白城的夸奖让贞德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她以为自己又懦弱又无力，还时常对自己产生怀疑，意志也不够坚定，没想到却会受到主这么高的评价，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少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然后看着白城脸上的笑容，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好奇，问道，“主啊，您……有杀过人吗？”

“当然。如果算上我的前世今生，我杀过的人胜过天上的繁星和地上的沙尘。”

贞德吓了一跳，“主……为什么要杀这么多的人？”

“难道你以为主只会施以仁慈吗？”白城不置可否的一笑，在少女的身前盘腿坐下，“其实，主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高尚，单纯的以拯救众生为目的去拯救众生，这种行为几乎是不存在的，就算有，最后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包括我以及其他那些被称之为神的家伙，其实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与信念，当明确了这些之后，我们会全力护佑立场内的人，但对立场之外的敌人，我们则会毫不留情的打击灭杀。”

“那么，您是如何来判断自己的立场的呢？又是如何判断自己的立场就是对的呢？”

“出身，种族，三观。”白城笑了笑，指着贞德，“就拿你来说吧，你是法国人，为法国效劳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对于侵略法国的英国人，你则不用去考虑他们的感受，只要将他们打退杀死，让他们再也不敢侵略你的祖国，你就是英雄。往大了说，你身为人类，就应该为人类而战，所有站在敌对面的异族甚至人类，都是你的敌人，杀光他们是你身为人类的义务与责任。”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极端了？”

“当然不会，因为战争从来都是不讲道理的，所有的战争都源自于利益，而所有的战争人物都可以用八个字总结。”

“哪八个字？”

“我之英雄，彼之罪人。”

“我之英雄，彼之罪人……”贞德喃喃的念着这八个字，微拧着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直到片刻之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再一次向着白城望来，坚定的说道：“主啊，我决定了，我要参军！”

“参军？这不是早就决定了的事吗。”

“是的，但是以前我并没有下定决心，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丝毫的动摇。”少女如此说着，清亮美丽的双眼直视白城的眼睛，没有半分的退却。

她或许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决心，白城点头，“既然你决定了要去参军，那么你决定好以哪种方式去参军了吗？”

“参军的方式？”贞德一愣。

“对啊，难道你以为这是很随便的事情吗？”白城摊了摊手，说道，“在我看来，参军的方式有两种，第一是引荐，你的父亲是村里的里正，也算是一个小官，他是有资格举荐村里的年轻人去参军的，但如果你们没有足够的后台，那就必须从最基层做起，直到三五年后，从一介小兵渐渐的升职为骑士，但是……不说法国还有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更重要的是，你身为一个女孩，军队如何会同意你的加入？”

“可是，我听说法国军队里也有一些妇女的存在……”

“那么你知道，那些妇女是干什么的吗？”白城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少女茫然的目光，说道，“军旅生涯是无比枯燥的，许多士兵往往数年无法离开驻守的岗位，也无法回家，更无法见到亲人，这时候不仅是心灵，他们的肉体也需要慰籍，而军队里的妇女，大部分都是由妓女组成的……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这……”贞德顿时满脸通红，她虽然只是个村姑，但妓女是用来干什么，却还是听得懂的，只觉得身体一阵炽热，低着头，羞耻得恨不得钻进床板里去。

“那么第二个方法呢？”片刻后，贞德再度抬起头来问道。

“是拉拢。”白城倒是一脸淡然，“由你自己牵头，组建一支部队，当你闯下一定的名声以后，你的存在就会被国家注意到，到那时候，国家的皇室与贵族就有可能将你拉拢到军队里。甚至，如果你等不及的话，你也可以自荐，但无论如何，必须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与名气之后，因为不管任何时代任何国家，只有强大的人才真正拥有说话的权利。”

“……我明白了。”贞德仔细的想了想，从各方面来看，第二个方法都更适合她，因为即便是她也明白，谁也不会让一个寞寞无名的村姑去指挥军队，“那么，我该如何组建自己的部队呢？”

白城笑了笑，“我只是以长者的身份给你提供一点人生经验，至于具体的操作，就需要你自己去思考去执行了。”

“这是对我的考验吗？”

“算是吧。”

“我知道了。”虽然白城拒绝回答，但是贞德却没有丝毫的气馁，因为她能感觉到主对她的期待，心中反而更加激动，她以真挚的眼神打量着白城，“主啊，我还有一个任性的请求，希望您能答应。”

“说吧。”

贞德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鼓起勇气，断断续续的说道：“请问……我能触碰……您的身体吗？”

嗯？

虽然有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但白城还是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当然。”

随后，贞德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手，搭在白城的手背上。虽然白城是灵体，对于其他人而言甚至都无法看到，但由于契约的关系，贞德却能够触碰他。

“温暖的身体，并不是无法触及的存在……”

不知不觉间，少女已经俯卧在白城的怀里，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幸福又安稳的表情，“让人既安心又温暖，这就是主，就像妈妈一样……啊，这样的话，我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即便身缠再多的罪孽……”

渐渐的，少女在白城怀中睡去，吐露出均匀的呼吸声。

而此刻，白城的感觉……好像自己又多了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