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账单有六张,其中春风阁提供的账单就有四张,如果铁心源没有记错的话,春风阁应该是东京城最豪华,最贵的青楼了。
当年吟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永,就是常驻春风阁的。
那里的歌姬很年轻,自然也是极美的,价格也自然是水涨船高,一个连痰盂都是银子制作的地方,一晚上没有一两百贯钱是没办法从哪里脱身的。
一千多贯钱的开支,尉迟雷毫不犹豫的就给付了,仅仅在账单的后面写了下不为例的字句,看样子这个老倌对苏轼真的是喜欢到了骨子里面。
铁心源也喜欢苏轼,他不仅仅是现在才喜欢的,而是从一千年后就开始喜欢了。
这话听起来又是病句,不过,没关系,铁心源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好了。
这个死胖子,他的脑袋里面对钱根本就没有什么概念,他只是认为钱这个东西有了就该花掉,留在手里不花才是一个大傻蛋。
而且,他还吧这个定义推广到了所有人身上,认为只要是一个人就不应该把钱看得那么重。
李太白曾言——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是一种非常豪迈的生活气概。
只是,这样生活的人一般都没有什么太好的结果,因为他已经超脱了人的范畴,已经不食人间烟火了。
想到苏轼被发配黄州的时候。他老婆为了能让他喝酒,自己的鞋子坏了都不愿意买布做鞋子,宁愿赤着脚也要把钱省下来供这家伙喝酒!
这家伙的敌人对他非常的狠毒,他的朋友亲人却对他极好,他的敌人以前就是他的朋友,之所以对他狠毒,就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愧疚,心中越是愧疚,对他下手就越狠。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自己明明已经穷途末路了,忽然闻听好友从岭南归来却大笑言欢,侧身对老友曰——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
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
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
很少有人不喜欢苏轼,他心底纯净,即便是做了坏事也很难让人去怪罪他。
这自然不包括铁心源,天才犯错才让人恨不得活活咬死他。
既然尉迟雷已经应承了这笔债务,铁心源也就不好说什么。
尉迟雷根本就不知道苏轼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他不是天才自然无从知晓天才会怎么做,会怎么想。
下不为例?尉迟雷太小看苏轼那颗不羁的心了。
想让苏轼自己结束这种靡费,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他只会得寸进尺,将奢华彻底的进行到底!
人情世故?这家伙是一窍不通的!
铁心源不好现在就派人去警告一下苏轼,这样只会让苏轼颜面扫地弄得大家都不愉快之外,什么作用都没有。
因此,铁心源就在苏轼的账单上,写下一句话——苏轼日后所有账单都必须交由本人处理!
东京城是著名的销金窟,在这个城市里,一掷万金根本就不算什么事情。
五陵少年争缠头的事情也不过是这个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而已,甚至都算不得璀璨。
满脑子都是如何整治苏轼的想法,铁心源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的睡去。
天亮的时候,孟元直就去忙着准备大队人马回家的事情了,铁心源今天不准备出去,打算留在庄子里面,等待杨怀玉登门。
昨日晚间的时候,有杨家的管家送来了拜帖。
以前他们见面的时候是用不着这东西的,当然现在也用不到,杨怀玉之所以会用这种见外的方式,就是想告诉铁心源他不会一个人来。
铁心源很想知道同来的人会不会是狄青,这位被文官们活活吓死的猛将,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他非常的想知道。
杨怀玉没有来,来的人是苏轼。
这家伙极为兴奋,天亮不久,就兴冲冲的杀上门来。
铁心源此时正在帮助枣红马梳理毛发,这家伙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复原,原本已经快要掉光的毛发,已经慢慢的长出来一层淡红色的绒毛。
这个时候就一定要小心伺候了,没有毛发保护,它的皮肤非常容易受到感染。
为了防止牛虻一类的飞虫,铁心源和胡三特意给枣红马的马棚笼罩了一层纱帐。
胡老三用心的拿刷子帮着枣红马刷毛,刷子很粗糙,这样可以将枣红马身上的快要褪掉的长毛刷掉,只留下新生的毛发。
铁心源则笑嘻嘻的帮着枣红马挠下巴,枣红马非常的喜欢别人帮他挠下巴,每当铁心源挠他的时候,它就会闭上唯一的一只眼睛,安心的享受。
它的肌肉依旧有些松弛,不过,正在恢复当中,胡老三说再有半年的功夫,枣红马就能痊愈。
至于能否恢复到昔日的状态,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苏轼的吵闹声从前院传来,铁心源挥挥手,武士们就放苏轼走了进来。
只见苏轼一进来,就对铁心源大叫道:“蛤蟆兄,蛤蟆兄,这一次你可一定要帮我!”
两声蛤蟆兄让铁心源的眉头乱皱,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变得和蔼一些,抬起头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
苏轼来到枣红马的身边,先是鄙夷的瞅了一眼丑陋的枣红马,然后笑嘻嘻的道:“这一次我要跟你去西域大漠是不是?”
铁心源笑着点头道:“没错,欧阳先生也去,此行定不会让子瞻失望。”
苏轼打断了铁心源的话急急地道:“我听说从东京到西域足足有六千里。”
铁心源笑道:“我们不走西夏和契丹,所以路途还要远一些,大概有一万多里。不过,你放心,路途并不难走……”
铁心源还以为苏轼是在担心路途遥远,连忙给他宽心。
苏轼的心思好像并不在那一万多里路上,急急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要骑马去?”
“是啊,不过,你还不适应远途骑乘战马,我会安排马车跟着你们,这样你们就不至于太辛苦。”
“不辛苦,我喜欢骑马,最好骑马去西域,张楶说仗剑走马天涯路,乃是人生一大乐事,我想骑马去。”
铁心源笑道:“这完全没有问题,你想骑马,这里的战马多得是,你选一匹骑上就是了。”
没成想苏轼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脸蛋子上的肥肉也跟着左右甩动。
“你这里的战马太丑了。”
铁心源愣了一下,瞅瞅眼前的枣红马道:“你可别小看这匹马,它可是真正的龙种,即便是受伤了,也不是别的战马可以比拟的。”
“蛤蟆兄,我在马市见到了一匹神马,全身上下是亮银色的,毛皮如同缎子一般闪闪发光,四肢雄壮至极,蛤蟆兄,你就行行好,把这匹马给我买下来如何?如果你嫌贵,我用我以后的俸禄来还债就是了。”
铁心源不在乎价格,他在乎的是苏轼对那匹马的形容,如果真的像苏轼所说的那样,这匹马应该也不是凡物才对,只是这样的骏马,如何可能流落到马市上?
“那匹马现在何处?”
“就在门外,你手下的武士不许马商和那匹马进来,你只要看看那匹马就知道,比你这里的战马强的太多了,至于这匹枣红色的癞痢马更是没得比。”
枣红马虽然听不懂人说话,却能感受到周围人情绪的变化,骄傲如它那里允许别人小看它,不由得仰起头甩甩零落的鬃毛,不肯吃东西了。
铁心源挥手让武士出去领卖马人和马进门。
不大功夫,一个胡人打扮的卖马人就牵着一匹亮银色的战马走了进来。
这匹马果然如同苏轼所说,全身银光闪闪,站在太阳底下光芒四射,如同神马下凡。
枣红马也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的吸吸鼻子,就低下头继续吃胡老三给它精心准备的饲料。
“你看到了吧,你这匹龙种见到我的神马都惭愧的低下头了,这匹马果然是一匹神马吧?”
铁心源走过去探手摸摸战马的毛发,果然滑不留手,再看看毛发的根部,每一根都长在肉里,里外的颜色都是一致的,这种亮银色,不像是被后来弄上去的。
这样美丽的战马,铁心源在横山的时候见过雪青马王才能和它有的一拼,至于枣红马在外表的颜色上都稍逊这匹银色的马匹一筹。
看不出哪里不对,他就用探究的目光瞅着相马专家胡老三。
胡老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铁心源道:“老爷尽管唤人前来将这个老骗子的腿打折,免得他总是到处骗人钱财。”
铁心源看看已经脸色发白并且惴惴不安的卖马人,就笑道:“老胡,说说,这是一匹什么马,我怎么不认识?”
胡老三大笑道:“这种马来自大食,也就是大食马,大食马其实非常的不错,尤其是用来短途突袭,最是合用。只是啊,这匹马您别看它的样子不错,它也只是样子不错而已,这匹马根本就跑不起来,最快也只能小步跑动,而且,跑一会就会累的气喘吁吁。要是让它小跑上三十里路,就会活活的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