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哈密的气候比较适合王安石,他破天荒的睡了一个没有被瘙痒折磨的夜晚,早上醒来之后,疲劳之意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哈密春日的清晨空气冷冽而清新,呼吸间胸肺一片清凉,抬头就能看见白雪皑皑的天山,墨色的松林笼罩在时有时无的晨雾里,宛如仙境。
高大的水车在瀑布下面吱呀呀的转动着,不断地将水潭里的水送进巨大的木槽里,然后被那些勤劳的妇人用水罐装回家里。
这一幕很漂亮,尤其是昨日帮王安石按摩的那两个美丽的女子用肩膀扛着水瓶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还能屈身施礼,得到王安石的回应之后,就和一大群同伴嘻嘻哈哈的扛着水瓶走了。
美人娇艳如花,美人皓腕如雪,美人声如银铃……
王安石微笑着看美人形成的一路风景,张口吟诵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古人果不我欺也,只是这轻衫女子要比盛装妇人耐看一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李杜,李杜,到底还是李白胜了一筹。”
霍贤说过,哈密国最近不太平,希望王安石不要去市井游玩,对这样的建议,王安石纳谏如流。
因此,他就沿着阶梯带着老仆爬上了瀑布,没想到瀑布上面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粉红色的杏花开的如火如荼,脚下的青草绵软如丝,一群孩童攀折了大枝的杏花,见有人来了,遂背着杏花一路狂奔,自然落得一路杏花,一路惊叫。
王安石不敢作声,山路陡峭,唯恐这些孩子一脚踩空滚落山脚。
很明显他是多虑了,几个胖大的妇人正守在山边,捉住那些顽皮的孩子揍得噼里啪啦的。
王安石笑眯眯的看完了那些孩子挨揍的过程,见妇人牵着孩子下了山,就从地上捡起一枝杏花抗在肩上,一路欣赏天山的山光水色,一面轻轻地嚼食杏花,微苦,却提神。
老仆自十五岁开始伺候王安石,就没有见过他何时有过这样的野趣。
见自家相公食指微动,就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了过去,王安石一口酒,一朵杏花更是自得其乐。
直到日上三竿,王安石倒卧在嫩草从里笑着对老仆道:“王安,此地可得长生!”
铁心源可没有王安石这样的闲情逸致大清早的去看那些衣衫不整就出来干活的妇人,这样会被人说闲话,以为哈密的大王开始饥不择食的喜欢这些妇人了。
尉迟灼灼不穿衣服要比他们好看的太多,如果不是许东升在外面等着觐见,他准备看尉迟灼灼一上午。
因此,许东升看到铁心源的时候,他依旧一脸的不愿意,心情非常的烦躁。
许东升不明白大王为何会生气,也就不再客套,直接说自己的来意。
“砂岩城地下河查探过了,确实有人走过的痕迹,只是人在里面待久了,就会胸闷气短,就没有一路走下去,现在可以确定,穆辛就是通过地下河道避开我们的防御,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哈密国。
按照地下河的走向判断,应该通过了西海固,昨晚,去西海固探查的武士回来禀报说,在废城发现了大批人马停留的痕迹,没有找到一片云,一片云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胡杨城,找大夫看自己的胳膊,他的左臂脱臼了。
西海固地形复杂,一般人进了西海固很难找到正确的出路,我们在西海固大索三日,没有发现穆辛的踪迹,这说明,一片云已经和穆辛合流。
再联系刺客的口供,如今的一片云已经成为穆辛的前驱,欲对大王不利。”
铁心源沉吟片刻道:“在胡杨城没有发现穆辛的踪迹?”
许东升摇头道:“没有,战时我们加强了人流管制,百姓们离开住地三十里外,就需要专门的路引,老夫不认为穆辛能拿到路引。他只能装扮成自由商队,才能行走哈密大地,而自由商贾都有号牌,和令牌,过所有关卡都要出示,一两人好说,还能混迹其中,他们人数众多,又都是胡人,混在商队中蒙混过关的可能性不大。”
铁心源继续摇头道:“以我对穆辛的了解,此人决计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托付他人之手。彻查,彻查哈密境内的所有胡商,重新验证号牌,查看纳税记录,穆辛一定在哈密国,我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腐烂气息,这令我作呕。”
许东升犹豫一下道:“如今散布在哈密做生意的胡商不下千家,如果逐一排查,不但耗时耗力,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穆辛察觉。”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穆辛做事就是这样谨慎,不能让他停留在一个地方在暗中谋算我们,必须要让他动起来,我们才有机会捉住他。”
许东升点点头又道:“不如用一片云来当突破口,我觉得只要找到一片云,就有很大的可能找到穆辛。”
铁心源苦笑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一片云被我们关押了好久,穆辛不可能不知道,我的那个便宜老师从不信任任何人,算了,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找吧,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这段时间我的主要精力要用来对付王安石,穆辛就要靠你来防御了。”
人不是万能的,铁心源也没有本事一面对付穆辛一面应对王安石,如果说他能同时面对这两个人,那只会出现在梦里,即便是梦,那也将是一场噩梦。
持之以恒的人最难对付,无论是穆辛还是王安石,他们最不缺少的就是一颗持之以恒的心……
“王后和世子那里有麻烦?”许东升试探着问道。
铁心源点头道:“何止是有麻烦,环境比我们现在还要糟糕,我们这边好歹只有一个穆辛掣肘,多一个王安石施压,王后那里堪称群狼环伺,一群无耻之徒,围着她们母子一定会用尽手段谋算我哈密。”
“既然我们有所求,就不可能不付出任何代价何况,我们谋求的是大宋的皇位……”
听了徐东升的话铁心源斜着眼睛瞅了他一眼道:“你觉得为了大宋皇位,我们就该任人宰割?人家之所以捂着鼻子不理睬我们在东京活动,就是看在哈密国还有他们需要的东西,一旦人家的目的达到了,王后和世子在他们的眼中立刻就一文不值了。所以,在目的没有达到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给!这是原则,必须遵守。”
许东升觉得铁心源有些贪得无厌,虽然他没有说出来,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大宋的皇位啊,用什么来换都是占便宜的……
穆辛的朋友圈子在不断地变大。
一个有学问的胡人,不仅仅受汉人,宋人尊敬,胡人们更是对这样的人充满了尊敬之意。
戴着白帽子的胡玛尔就对穆辛表现出来的神学素养非常的崇拜,专门在自己的家里举行了盛大的酒宴来招待尊贵的学者哈拉什。
当一个浑身沾满羽毛鸟首人身的家伙在宴会开始前胡乱扑腾了几下之后,酒宴开始了。
穆辛很不明白,在神教已经在塞尔柱盛行了许多年的今天,一个拜火教的狂热者竟然还能成为塞尔柱的萨保(商队首领)这实在是一件不能让人容忍的事情。
当然,正扮演一个纯粹的学者的穆辛,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表现出自己的好恶来。
既然是学者,自然要在宴会刚刚开始的时候吟诗一首来感谢主人的慷慨和和煦。
他端起酒杯笑吟吟的祝愿所有人健康之后就一饮而尽,然后用缓慢的语调看着天空道:“酒袋摆一边,经书共一起,美酒饮三杯,经文读几句。读经是善举,饮酒是劣迹。真主若宽恕,好坏两相抵。”
诙谐风趣的诗歌,一下子就让原本喝酒还有一丝愧疚心理的大食人轰然发笑,愉快的端起了酒杯祝愿天神至大。
穆辛扮演的学者哈拉什不但妙语如珠,还多才多艺,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演奏竖琴,一会儿拉着美丽的胡姬调笑,进入状态的穆辛,原本就是一个几度风趣,极度让人喜爱的人,可以说,穆辛现在的状态,就是三十岁时期的本来面目,只是位高权重之后,才开始用少言寡语来显示高贵和威严的。
这样的穆辛莫说是铁心源,就算是跟随了穆辛十年之久的阿丹都认不出来。
西域人的酒宴往往会从日落时分一直延续到日出,斗宝这个环节自然不可或缺。
穆辛看着各路商贾拿出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不由得在心底深深地叹息……
这些傻瓜难道不知道把哈密的造纸术比当年怛罗斯之战获得的造纸术更加的高明吗?
这些蠢货难道不知道清香城瀑布边上那架水车的价值吗?
把这些东西搬回塞尔柱,搬回喀喇汗,运回大食波斯,能换到的珍宝何止这点财宝……
一群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