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姿坐在从波尔多回巴黎的火车上, 望着窗外不断前进的乡村景色,脑子里一直在算日子。
今天是3月29号,还有两天, 她上个月投的文章就要出结果了。
她八天没见到清泽了。
清泽上个礼拜一直在巴塞尔参加钟表展, 他回到巴黎的那天, 梁姿正好出发去波尔多,给上次那位买酒庄的老板做翻译。
老板的时差一直没倒过来, 倚着座椅睡了一路。身旁的秘书本来要工作, 但因为车厢里几乎没有信号,跟国内的人无法联系,只能作罢,也睡了一觉。
这会快到站了, 老板揉了揉眼睛, 和对面的梁姿攀谈起来:“小梁,你是打算留在法国了吗?”
梁姿说道:“不是,毕业之后就回国。”
“其实留在这边也挺好的,生活节奏慢, 也不怎么加班, 像我那个酒庄,地广人稀的, 房子也就几百欧一平。”
“先回国待一段时间吧,看看适不适应。”
秘书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毕业啊?”
梁姿安静了一会儿, 开口道:“顺利的话, 明年夏天吧。”
反正,她是这么打算的。
手机屏幕在这个时候刚好亮了起来, 上面写着:【宝贝, 我在二楼的星巴克等你】
消息是清泽十分钟之前发来的, 由于信号不好,梁姿现在才收到。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低头回复:【马上就到】
梁姿抬起头,正好对上老板好奇的目光:“男朋友啊?”
“对。”
“也在法国留学?”
“不是,他已经工作了。”
“那他明年是跟着你一起回国吗?”
“应该不回。”
不仅不回,还有可能在山清水秀的瑞士一直干到死。
老板委婉地说道:“那你们这距离隔得很远啊。”
梁姿一笑,坦然回应老板的言外之意,语气轻巧:“那就分呗。”
火车缓缓停靠在蒙帕纳斯火车站,梁姿跟老板和客户在站台告了个别,拉着小行李箱快步走进车站大厅。
根本没走到星巴克门口。
大概还有十米远的时候,清泽就大步朝梁姿迈过来了,胳膊一捞,差点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梁姿吸了一口清泽身上的淡淡香气,环住了他的腰。
不需要隔着欧亚大陆,区区十米,她已经觉得山高水远了。
两人吻完,清泽低头质问道:“想我了吗?”
梁姿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清泽穿了件乳白色高领毛衣,柔顺的头发散在前额,眼眸黑亮。
真像。
她眼睛一眯,笑了出来。
清泽知道梁姿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他硬声说道:“梁姿,你今天挺开心的,我不当比熊。”
梁姿装模做样地抱怨:“谁开心了…上班要是这么开心,清老板肯定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清泽认真起来,“梁翻译不开心了?”
“嗯。”
“黎黎,现代社会各司其职,”他看着梁姿,真诚地建议道,“咱们还是买只狗吧。”
“?不买。”
她有一只这么大的可爱小狗,她才不买。
两人走到地下停车场,清泽把梁姿的行李往后备箱一扔,直接揽着她挤进了驾驶座。
梁姿坐在他腿上,边吻边说:“你轻点放…那里面有老板送我的两瓶酒。”
清泽拍了她一下,“专心点儿。”
唇瓣吮得更深。
梁姿的手指无意识地扒拉着清泽的毛衣领,在喉结处反复摩挲。
有点晕。
正当她要喊停的时候,清泽先她一步停了下来。
男人满眼里都是她,哑着嗓子问道:“宝贝,想不想在这儿试试?”
她半阖着含水的瞳仁,“试什么?”
清泽松开梁姿的腰,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手指。
中指的银色戒环闪着不近人情的白光。
好像很凉。
蓦地,梁姿才记起她和清泽正在哪里厮磨。
他们在空旷寂静的停车场,在昏暗逼仄的车厢。
她吻了一下金属戒指,小声回答:“想。”
清泽听见这句答案,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了一抹坏里坏气的笑——
“可是我不想。” 他得逞地说道。
梁姿刷地涨红了脸。
哦,合着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张开嘴,在清泽左手的虎口处实实在在地咬了一大口,“你真烦人。”
清泽好像一点儿没觉出疼来,反倒笑出了声音,“梁老师,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梁姿把发烫的脸埋在清泽的颈窝里,懒得理他。
还好意思说自己是百姓呢。
清泽讨好似地把她抱进怀里拍了拍,和缓地解释道:“不是故意逗你的,我刚想起来,车里没有湿巾了,下次好不好?我把东西准备齐全。”
梁姿“嗯”了一声。
下次个毛线。
“那晚饭想吃什么?”他问。
梁姿琢磨了一会儿,“既想吃意大利菜,又想吃火锅。”
“那今天先吃意大利菜,明天吃火锅?”
“好。”
后来梁姿和清泽一致同意,在他们一起吃过的无数顿饭里,这顿火锅是最怄气的一顿。
第二天下午,梁姿应中文系学妹的约,在玛丽桥旁边的一家咖啡馆跟她聊博士申请的事情。
聊到一半,学妹看了眼手机,问道:“学姐,上次跟我一起的那个男生,你有印象吗?他在附近,我正好要还他一个东西,可以让他也过来吗?”
梁姿平淡地说道:“可以。”
横竖跟她关系不大。
梁姿以为学妹只是和赵知晓在咖啡馆门口碰个面,没想到赵知晓点了杯咖啡,在学妹旁边坐了下来。
大多数时间都是梁姿和学妹在聊,赵知晓只待在旁边,听见几句俏皮话的时候也会跟着笑一笑。
学妹甜甜一笑,“谢谢学姐,好热心啊,回答了我这么多问题。如果下半年我能留在巴黎读博,我一定请你吃饭。”
梁姿笑道:“没关系,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微信问我。”
见两人聊完了正事,赵知晓说话了:“学姐,我们的项目是英语授课,但我正在自学法语。我就是觉得你的法语说得特别好,想知道你是怎么学的。”
梁姿简单概括:“多听多说,慢慢来,重在坚持。”
赵知晓又问:“你平常会给别人教法语吗?”
梁姿摇头,“不教。”
“为什么啊?”
“没什么时间,平时还要看论文。”
赵知晓笑了一下,“唉,我还想说,要是学姐开课的话,我就可以跟你学了。”
傍晚时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中雨,清泽给梁姿发了微信,说一会儿来咖啡馆接她,一起开车去火锅店。
他坐在车里,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梁姿了,她站在路边,打着一把黑色雨伞。
旁边没有她约好的学妹,只有一个男的,眼神就没从梁姿脸上离开过。
从他见到梁姿的第一刻起。
赵知晓。
清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他是有耐心,但也分人。
第三回 了,可以了。
咖啡馆在十分钟之前打了烊,学妹跟朋友约了晚饭,已经离开了。赵知晓说他没什么事,正好陪她等车。
梁姿回绝:“不用,你回去吧,我自己等就可以。”
赵知晓笑了笑,“没事,正好跟学姐请教一下法语知识。”
推脱之际,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二人面前,车窗降下,里面传出一道男声:“梁老师,快上来。”
话语简单,口吻亲密。
赵知晓听见这个称呼,眼神又一次楞住了。
第一次是在他刚刚看到车标的时候。
很快,车里又传来一句话,客气而冷淡:“你好,后排有东西,就不捎你了,不好意思。”
赵知晓应道:“没关系。”
梁姿跟他说了声“拜”,收起雨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根本不用往后看,就知道清泽在说谎。
只要清泽想捎人,就算车后座是满的,他也能想办法把人带上。
更何况,他每一辆车的后座都干干净净。
梁姿觉得情有可原,毕竟清泽不喜欢赵知晓,也没那个义务让他坐他的车。
她以为,就这么完了。
直到身旁的清泽寻常地打着方向盘,车尾一甩——
一股水花声冲进了梁姿的耳朵。
她往模糊的后视镜里看去,赵知晓的裤子湿了大半,表情狼狈而不甘。
在去火锅店的路上,清泽正好跟他妈打电话,梁姿望着滴雨的车窗,一句话也没说。
她满脑子都在想,清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他平常的教养都是装的吗?
以她对清泽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想羞辱一个人,他应该更喜欢彬彬有礼的方式。
归根结底,清泽觉得赵知晓不配,不配他下车,也不配他动脑子说几句拐弯抹角骂人的话,只配他粗鲁直白地开车溅水花。
那谁配呢?
他那个家世显赫的妹夫配。
一整顿饭,清泽像没事人似地下菜捞菜,跟梁姿有说有笑,和平常一模一样。
他表现得越寻常,梁姿就越生气,而清泽不会看不出她生气。
可是跟清泽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谈这些也不合时宜,梁姿只能耐着性子把这顿饭吃完,时不时回应他几句。
这顿火锅,一个忍得辛苦,一个装得疲惫。
一丝丝的味道都没尝出来。
上车的时候,清泽问她:“去哪?你那儿还是我那儿?”
“回我家,”梁姿补充道,“我一个人回。”
清泽停了一秒,点点头,痛快答应:“行。”
车安稳地停在了梁姿家楼下。
两人并排坐在晦暗的光线里,谁都没动,谁都没说话。
但是谁都清楚,他俩得谈谈。
否则今天晚上只能是被气得睡不着。
可两个人都没预料到,谈完以后,还是被气得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