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聊得热火朝天。
对面在争论她家的秤是不是坏了, “不然怎么会回国两个月涨二十斤??”
旁边在问,“那泥的名字的意思,是补是, 揶晚的樱花?”
斜对面点评, “这个酱大骨有点太大骨了, 没什么肉啊。”
梁姿一个人待着无聊,晃了晃脑袋, 左右转了转。
她瞥见烧烤架, 手掌扶着下巴,没转回来。
清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双手垂在两边,黑色卫衣融进了周身的夜色。
他微微收着下巴, 漂亮的眉眼隐约透着一股失落, 整个人看着孤零零的。
可谢绍就站在他旁边,还在跟他讲话。
隔得太远,她听不到内容,只看见嘴皮子在动。
谢绍察觉到了梁姿的目光, 朝她悄悄咧了一下嘴角。
九点多, 炭火熄了,风也凉了, 可时间还早。
眼前摆着残羹剩饭,王雨薇灵光一闪, “是不是还有草莓蛋糕?”
任平安:“?你刚才说你一口也吃不下了?”
王雨薇:“但是蛋糕可以。”
“啊对呀, ”Louis说着法语,语气神秘, “Loch, 你不是准备了甜品吗?”
清泽自从落了座就没再说过话, 坐在梁姿旁边一口接一口地喝水。
他把杯子放下,对Louis说道:“好,你去跟我拿。”
其他人该吃吃,该聊聊,只有梁姿一个人的胃口被Louis吊了起来。
Louis这个意思,是不是在说,除了草莓蛋糕之外,还有别的甜品——
没有。
清泽的手里只有草莓蛋糕。
Louis端着一叠干净的盘子和刀叉。
是她想多了。
梁姿挖了一口奶油。
口感轻盈新鲜,和王雨薇点名要的那家巴黎的蛋糕很像。
她又勉强塞了一口,放下了叉子。
清泽的声音从右边悠悠飘过来,“梁老师就吃两口?”
梁姿点头,“太撑了。”
“一口都噎不下去的那种?”
“…清老板,这个是你做的吗?”那她可以给个面子,再多吃几口。
清泽看了眼她碟子里分层漂亮的蛋糕,“我这么有空吗?”
“那你管我吃不吃。”梁姿小声咕哝。
清泽的食指在杯壁上敲了一下,“我可没这么大能耐。”
一群人本来说好要熬通宵,但是不知道是饭吃多了还是酒劲太大,十二点一过就打上了哈欠,一个传染一个,九个人玩德扑,五个人稀里糊涂。
一局结束,清泽把扑克牌收齐,“行了,咱也别熬了,都回去睡吧,想玩的话明天再玩。”
Louis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呜呜地说道:“太好了。”
郑述脑子一转,眼神活络起来,“清老板,我帮着你收拾。”
谢绍:“我也一起。”
“不用不用,”郑述把谢绍打发走,“我帮他吧,这点东西也用不了几个人。”
朋友散去,餐厅里只剩下了清泽和郑述。
清泽把小圆片按照颜色摆进盒子,长手一拿就是一摞。
他低声问:“有话说?”
郑述抬了一下眉毛,“对。”
他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清老板,咱们都是朋友,朋友找女朋友,咱们是不是得帮着撮合一下?”
清泽手里一顿,“?”
“你看啊,”郑述讲得头头是道,“谢绍好不容易找着一个这么合适的,咱们不仅要给他俩创造交流的机会,更应该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前面这一点你做得特别好,后面这一点是不是可以再改进改进?你像我,就坐得离他俩远远的,为的就是帮助俩人增进感情。”
清泽自顾自地整理筹码,一句话也没说。
郑述继续,“我作为一个已婚人士,应该避嫌。你作为一个单身人士,更应该避嫌,你说你坐梁老师身边,人家俩人怎么说悄悄话?吃饭也就算了,怎么玩游戏的时候还坐得这么近?你就不害怕谢绍误会你喜欢梁老师?我知道你肯定对梁老师没意思,但是谢绍可能不这么想啊。”
这个问题,清泽不关心,也不害怕。
他想的是,当初他那三百万能回本,纯属瞎猫撞见死耗子。
“哦,”清泽避而不答,反过来问郑述,“你在国内待到什么时候?公司就让Emily一个人管吗?”
“啊?也不是,我这不是远程办公呢嘛,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也都在,我也多待几天呗。你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找着女朋友的时候。”
“这是什么说法?你这个女朋友是一定要在中国找吗?”
“对。”
郑述笑了两声,“清老板,咱国内的漂亮小姐姐确实很多,但你真的太挑了,你记不记得我想给你介绍的那个Luna?人家长得多好看啊。”
“漂亮是漂亮,喜欢是喜欢。”
“啊行,反正你长得帅,小姑娘喜欢,你看着办,”郑述又把话拉回来,“我就是想说啊,咱们当朋友的,应该给谢绍和梁老师创造机会。”
清泽把最后一把黑色筹码放进卡槽,“咔嚓”合上了盖子,“我也去睡了,晚安。”
梁姿和林晚樱选了一楼的卧室。
两个人洗完澡,躺在大床上聊Louis。
梁姿说道:“他和清泽之前的那个助理很不一样,原来的那个很成熟,但是Louis看着笑哈哈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ceo助理的。”
林晚樱“啧”了一声,“我告诉你他是怎么当上的,他爷爷是莫歇的上一任ceo。”
梁姿瞪大了双眼,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高高胖胖的秃头爷爷。
“是Pierre吗?”她问。
林晚樱点头,“对,Pierre Robert,Louis是不是有种地主家傻儿子的感觉?”
梁姿想起Louis灿烂的笑脸,轻哂道:“有一点,但是挺可爱的。”
房间里一片黑,林晚樱早已入睡。
梁姿捏起手机一看,02:03。
她睁着眼睛,毫无困意。
她一个人住久了,冷不丁跟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失眠这事板上钉钉。
梁姿了解自己的习惯,早有准备。她从柜子里抱起一团被子,带上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客厅没开灯,花园的黄色地灯穿过窗纱映进来,将将能把屋里的路照清。
梁姿把被子放在沙发上,走去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
她怕扰人睡眠,每一步都又轻又缓,可是脚上的拖鞋还是踩出了哒哒的声响。
在她走到玻璃门前的那一刻,厨房的灯亮了。
清泽倚着门框,穿着白色短袖短裤,眼睛沉着地望过来,仿佛已经等候多时了。
“梁老师,还不睡?”他平淡地问道。
梁姿被乍现的光亮和男人恍了心神,轻声说道:“你知道是我?”
清泽没应声,低头睨了一眼她睡裤下面的人字拖。
梁姿点点头,“睡不着,我想喝点水。”
她径直走了进去,打开了冰箱。
梁姿打算拿瓶冰水出来,却被一只玻璃沙拉碗吸引了注意力。
碗口封上了一层保鲜膜,可以瞥见里面的丝滑膏状物。
散发着浓郁的可可香味。
梁姿看着这碗巧克力慕斯,眨了眨眼睛。
原来真的有。
不是她想多了。
梁姿转过头找清泽,清泽还是倚着门框看着她。
“你说你撑得一口都吃不下了。”他说道。
梁姿不作声地瞧了他两秒,拿了瓶冰水出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她的身体,肆意游走,压制燥热。
清泽凝着她唇边的那抹晶亮,又道:“下午的时候,我没骗你,我不知道Louis会带你来厨房。”
“好,”梁姿站到他面前,抬眸,“我要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客厅依旧没有开灯。
梁姿盖着被子躺在这边的沙发上,清泽坐在另一边,他们刚好看得见彼此的脸,可是都选择不去看。
她和他不知道该从哪一年哪一句开始说,于是沉默了很久。
清泽先开了口:“这几年过得开心吗?”
梁姿抱着被子,“挺好的,你呢?”
“一般。”听着闷闷不乐。
“你的‘一般’,那也算很好了。”
清泽没接话,“姥姥身体还好吗?”
“很好,就是有点耳背,但是神志清楚。你家里人呢?”
“和以前差不多,”清泽想了一下,“清成阡离婚了。”
“是她提的?”
“对。”
“好,恭喜她。”
“工作呢?都顺利吗?”
“也很好,比读博的时候忙,但是跟其他的工作比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嗯,那很适合你。”
“我也觉得,我挺喜欢的。”
他们一个慢条斯理地问,一个按部就班地答,只谈现在,不提从前。
梁姿说着话,缓缓闭上了眼睛,世界安静极了,耳边只有一道清冽又舒缓的嗓音,像某天淅淅沥沥的雨。
“现在在做什么课题?”
“还是做超现实主义,但是重点研究小说,比诗歌要简单一些。最近在准备一个普鲁斯特的讲座,我要给教授当翻译,句子很长,很烦,”梁姿困得张不开嘴,“嗯…你呢?还在看数学的那些东西吗…?”
“看,每周都在看。”
“我以为你很忙呢……”
“我会把周末空出来。”
梁姿蜷在沙发里,身上裹着温暖的被子,意识渐渐消隐了。
她没了防备,唇齿一松,终于,又完完整整地叫出了那个名字,声音微弱,音节模糊,就像之前许多个困倦的清晨和午夜——
“清泽……”
清泽像被下了咒,被这久违的一声喊得没能动弹,也没能出声。
沙发里又传出轻柔的一句:“困了…不聊了…我要睡觉了…”
清泽用力咽了下嗓子,小声问:“去卧室睡吧?这儿不舒服。”
“不用。”
偌大的客厅归于静寂。
清泽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
过了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梁姿面前,盘腿坐在了地毯上。
窗外的灯光照不清她的睡脸,但是没关系,他都知道。
他知道她把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合上之后,就像个安静的小女孩。
他知道她的鼻子在昏暗的光线里格外好看。
他知道她睡觉的时候呼吸又轻又浅。
清泽目光温柔,悄声询问:“May I ?”
眼前人睡熟了,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清泽双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身体前倾,屏住呼吸,唇瓣缓缓靠近梁姿的额头。
可眉间的发丝还是被克制的气息拂得轻颤。
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他的双唇微微嘟起来,又收回去,一个不被准许的吻散落在温热的空气里,无声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