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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曾将爱意寄山海 梨迟 4693 2024-05-06 10:30:05

◎不如就认命吧。◎

那天之后,躲藏在我耳边的窃窃私语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刘晨艺和她的朋友没有再在我走过时用手指着我,也没有再用我听得到的声音发出笑,没有不认识的其他班的人来后门指着我说就是那个女的。

他们直接无视我,就当做班上没有我这个人,不再谈论我,但也不再搭理我,班上的班干部有跟他们交好的,于是班上与我有关的事不再通知我。

有一回学校有活动,要求第二天全都穿黑色皮鞋。

那时候我在医务室输液,回来的时候已经通知过了,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也许是班长察觉了我在班上的处境微妙,有事情都会单独通知我一次,所以我的这半个学期基本上算是安稳度过。

但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因为暑假过后,我没有再回来。

由于暑假过后开学就是高三,学校组织了一个月的集中学习,但是我没有来学校上课。

我听了校医的建议,去看了医生,最好能在高三到来之前治好自己,老师准了假。

不出所料,病例上写着我的诊断病症。病例上写的每一行字都让我感到陌生,但是我很平静。

回家的路上,做饭阿姨温声说着回去给我做什么菜,语气温柔平和,车窗外的天很蓝很蓝,盛夏的蝉鸣无限悠长,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而车依然在驶向前方。

乐乐放暑假以后依然会来我家陪我一起写作业。

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了许多,头发也长了,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阿姨给她买的新裙子,一开门就甜甜的叫着林薏姐姐。

我按时吃药,也按时睡觉,和乐乐一起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有时候学着网络上的视频给她扎漂亮的发型,我们一起在电脑上打双人小游戏,她笑着说林薏姐姐玩得好厉害,因为那些小游戏我一个人玩过无数个日夜。

白天一天的光景总是很快度过,日落后,乐乐就和阿姨一起回了家。

我安静的写会儿小说,看着后台里增加的评论,心情会好许多,有时候对着评论后台就能发半天都呆。只要有一个人理我,就证明着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的,而不是一团无人看得见也无人在意的垃圾。

几个小时后,特别关注弹出来周嘉也在线。周嘉也晚自习回家后见我在线,会找我聊天。

学校的暑假学习刚开始第一天,周嘉也就问我怎么没有去学校。

我好奇他怎么知道我没去,他很直接地说:“问你们班长有什么不知道的。”

我后知后觉察觉,在剩下的那半个安稳度过的学期里,班长每次有事都要单独通知我一次。

我问他,“他是你朋友吗?”

周嘉也理所当然:“你才知道啊?”

隔着电脑屏幕,我仿佛看得见他在笑,吊儿郎当的语气,浑身的自由散漫,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然后我问他学校上课累吗。

他说当然累了,把从高一开始学的东西从头又学了一遍,结果发现高一跟没学似的,所有东西都升了个难度,学起来像是女娲补天。

他说老师给每个人发了纸条,写自己的目标大学,今年一整年就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我问他写的是什么,他说等你开学再告诉你。

然后,他问我开学的时候能回学校吗。

我说应该可以吧。

我的病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只要按时吃药按时调整,理论上是能够在开学之前恢复。那时候虽然心情压抑,但大多时候仍然正常生活,好好调整不难好起来。

周嘉也说:“行,等你回来,到时候我要看看你写什么学校。”

那段时间我和周嘉也的聊天很多,我似乎养成了习惯,会在下了晚自习之后的时间登陆着企鹅等他上线。

我们有一搭没一塔聊着学校里的事,他会告诉我复习进度到了哪里,会吐槽学得远比高一的时候深太多,下课后还有很多不懂,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出了新品,应该会是我喜欢的口味,而我能跟他讲的事情很少,我只能说乐乐今天又讲了什么笑话哄我开心,我还会说乐乐教我折纸,我现在已经会折星星和千纸鹤了。

他说不信,于是我把寒假时折的千纸鹤和星星找出来给他看。

他还是不信,非要我开学折给他看,我知道这是个陷阱,他无非就是想让我开学后折给他看,所以我答应得快快乐乐。

我们什么都聊,除了我在家养病的事,但我知道,他每天晚自习回家找我聊天,都是希望我能早点开心起来。

他以为我是因为他而被刘晨艺他们针对才变成现在这样,但其实不是,我的病症由来已久。

我的人生已经压抑了很久,是从第一次被妈妈锁在房间里挨饿被骂废物开始,还是从第一次同班同学笑骂是婊子生的私生女开始,哪些是因哪些是果早就已经不得而知,刘晨艺只是再次勾起了我初中三年的噩梦,而那三年远比这要恐怖得多。

但是我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些,他那样灼烈灿烂,会显得我很不堪。

我能做的就是快点好起来,回到他的面前,让他看到我没事。

一切都在转好。

直到在国外度假的妈妈回来。

我的病情她一早就知道,因为暑假复习请假需要家长给老师打电话。我没跟周嘉也说我家的情况,他以为我是父母在家陪伴,都支持我好好养病再学习。

但其实不是。

“就你矫情,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你,你那些同班同学,估计奋斗一辈子都去不了帝都,我费了这么多劲让你出生就在起点上,你是一点都不争气,还丢尽了人,我费劲把你留在帝都,是你自己不争气回了这个破地方,你在矫情什么?啊?”

“来,林薏你给我说说,你在帝都上学上得好好的,高中只能回这个破地方。你的那些初中同学为什么欺负你,他们不欺负别人为什么就只欺负你,看看你那个死人脸的样子,看着就晦气,活该人家欺负你,谁乐意看你一张死人脸。”

“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样样比不上林蔓也就算了,连享福都不会享,还给我矫情上了。”

“钱我给你出,假我给你请,但我最后告诉你一次,这个破病你最好给我早点拎清一点,高考要是给我丢人,你看我还管不管你这个废物。”

“什么心理疾病,给我来这一出,我看你就是活得太舒坦了。林薏我告诉你,你要是人没死就别给我偷懒。”

她匆匆来南苔一趟就离开,并没有多停留,她从来不愿回南苔,也很少提及南苔。

南苔市是她出生的老家,也是她的出身,一座南方的小城市,在帝都的衣香鬓影里只是个不入眼的小地方,一直被她视为污点,所以她从不愿回到这里,因为回到这里就会惊醒她那场纸醉金迷的梦。

我也一样,是她的污点。

是她跻身帝都贵圈失败的证明。

我的平庸让她无法在林家抬得起头。

所以当初我不想再在帝都上学,她毫不犹豫就把我丢回了南苔老家,就像把垃圾丢给垃圾场,可以一起打包离开她的视线。

她厌恶我,可她又不得不管我,因为林家会给我这个私生女按时打一笔抚养费,也能让她每年在林家露个脸。所以她只能发泄给我。

她给我请了私教,在家帮我复习高考的内容。

白天很早就起来上课,一直上到晚上,时间比学校的上课时间更紧凑,私教老师严格执行,上课和休息都控制得分毫不差,像个机械完成任务的机器人,没有任何人情可言。

他按部就班来讲课,按部就班的走,我妈妈定的课业内容是最高等级的清北,他拿着高昂费用,一丝不苟的执行着,规矩得没有喘气的机会。

我本就精神不济,失眠和食欲不振都还没缓解,睡得很少,吃的也很少,渐渐注意力很难再集中,到后来记忆力也开始下降,私教老师前一分钟说的题目,我下一刻就已经全部忘记。

我喝了一口刚刚烧开的热水,烫得嘴唇生疼,猝然的痛觉让我想起来,我刚刚在接水的时候明明是想接一半冷水冲成温水,可就这么几秒钟的事,我居然全忘了,像一个老年痴呆的怪物。

本来能够在这个夏天好转的情况,到如今,我彻底病倒了。

由于我开始没日没夜上课,乐乐不能再来家里陪我一起玩了,那些还没有折完的纸片还在盒子里,很久没有再碰过。

我的小说没法再写了。

我连电脑都没有再碰过。

私教老师走后,我的灵魂仿佛才从煎熬的折磨中解脱,除了放空,再也没有心力做任何事。

到了最糟糕的时候,我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玩偶,被丢弃在那里便一直躺在那里,没有思考能力,任何人跟我说话都无法传达进我的大脑。

私教老师依然继续来,他拿了高薪,拿钱办事。

只是他讲他的,我不回应也没关系,他如同念经一般讲解着每一个题每一个知识点,而我像一个处理器坏掉的废旧机器,只是被摆放在了那个位置上。

直到他一天的私教内容结束,离开,几个小时的夜晚度过以后,他会在天刚亮的时候再来。

私教课程结束,也临近开学。

妈妈不会给我请假,所以我只能去上学。

做饭阿姨送我出门的时候一脸担忧,把手机放进我的口袋,再三嘱咐我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自从我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给我买了一个手机。我的零花钱其实很多,只是我没有什么生存欲望,物欲向来很低,很少买什么。难为阿姨自己的手机都是亲戚陪着帮买的,她只读过几年初中,对这些电子设备了解不多,理解也慢,如今还要为了我而给我选了一个手机。

我很乖的点头,什么都听话,她还是亲自送我去了公交车站,看着我上车。

可我还是出了事。

我从天桥的楼梯摔了下来,浑身的钝痛仿佛身体被碾碎,无数的蚁虫在啃咬着我,我的大脑嗡嗡一片,依稀听得到周围人的惊呼,他们忙忙碌碌的在喊着救人,可我只有模糊的意识,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如果我能说话,我想告诉他们不用救我,那样也许我就解脱了。

后来连微弱都听觉都消失了,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前方仿佛是通往地狱的门。我不想回头,一直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自此,我终于清净了。

我开始住院,俗话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半个学期都在住院。

很多人都不喜欢住院,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不喜欢医院的苍白,不喜欢医院里无聊得没有任何娱乐设施,不喜欢一直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但我不是。

我很喜欢住院。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讨厌热闹的人群,讨厌深陷深海茫茫的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我没有什么物欲,也没有什么爱好,我坐在病房里,看着窗外在树上鸣叫的鸟就能过上一天。

相反,我喜欢这样的清净,我可以把自己安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找我,没有人打扰我,就算烂掉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听过阿姨给妈妈打电话告诉她我的情况,在我办理住院的那天。

隔着听筒,我都听到了妈妈不耐烦的说,没死就别来烦我。阿姨慌忙看了一眼我,我依然躺着在看窗外发呆,她捂着手机出了病房。

后来那通电话是怎样的沟通我不知道,但是我没死,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乐乐周末的时候会过来看我,阿姨应该跟她说过什么,她没有问我住院的任何事,只一个劲拉着我给我讲学校里好玩的事。

她在我的床头发现了那本连载的漫画,屠龙少年与公主。那是我住院期间,为数不多打发时间的东西,除了定期看最新连载的漫画就是看着窗外发呆。

乐乐惊奇地拿起来,“林薏姐姐,你也喜欢看这个啊?这个漫画很火的,我们班每个人都在追,但是被老师没收了好多本哈哈,然后大家就继续买,买了互相借,它真的很好看。”

我安静听她说话,大多时候只嗯一声,她也不觉奇怪。翻开发现是最新的一期,“哇这期我还没看呢,米米说前面已经有五个人预定了,等他们看完才排到我,想不到林薏姐姐这里就有,我看看这期发展到哪了。”

那一期讲到了屠龙的少年一路破万难,终于来到了山谷之前,却听说公主已经死去了。

一腔热血只是图一场空欢喜吗。

我知道故事的结局不会是这样,圆满才是大众所愿,屠龙的少年会踏上新的征程,会为了拯救公主继续在荆棘里燃烧自己的生命,他们最终一定会是世人皆爱的幸福美满。

可是,不如算了。

如果要逆天改命才能圆满,那不如接受命运,遗憾和不甘才是人生常态,皆大欢喜只是世人的祈求。

我认命了。

不如就认命吧。

但是我不是公主,也没有逆天改命也要救我的屠龙少年。

我认命与否,没人在意。

那年的冬天,是我第一年没有在帝都度过,我在南苔市这座小城养病。

身体不好,我哪里也没能去,也没有哪里想去,除了阿姨按时叫我吃饭,我多数都是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冬天的南方小城里很少有晴天,灰蒙蒙的天色就是这个冬天的颜色,我不喜欢开灯,躲在灰暗里才有安全感,我把暑假时那一盒子还没有来得及折的纸找了出来,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人,麻木的折着一个又一个千纸鹤,天黑了就收起来,能睡就睡,睡不着就闭着眼,我的生物钟已经坏掉,失眠是常态,能睡着的每一分钟都是恩赐。

家里很冷清,起初阿姨和乐乐还会陪我,但是到了年关,他们也要走亲访友,阿姨给我做好了便食的饭菜放在冰箱里。

她知道我不会一个人按时吃饭,有时候我会忘记,有时候我会发呆一整天就度过,所以她特意嘱咐我要把手机铃声调好,按时打电话提醒我吃饭。

直到有一天的深夜,窗外倏然绽放起了烟花。

我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猝然明亮的夜空将我的瞳孔映亮,转过头便看见窗外漫天璀璨的烟花。

在漆黑的夜空里,绚烂又明亮的绽放,一朵又一朵,此起彼伏,仿佛牵动着已经死寂的黑色又鲜活起来。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跑到窗边,打开玻璃窗的那一刹,迎面的冷风灌了进来,而我只顾去看那漫天不谢的烟花。

我在帝都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烟花,而这一年在这座南方小城,那种燃烧到最绚烂时刻又凋落的美丽,让我目光无法挪开。

阿姨敲门进来给我温牛奶,见到这一幕却惊慌失措的跑过来抱住我,把我从窗台拉远。

我已经坏掉的情绪感应无法理解她的惊恐,我仍然仰头望着那漫天的烟花,崩坏的情绪阀门不知道为什么泪流满面。我只是觉得,忽然好想周嘉也啊。

好想回到那一天啊,沿街挂满大红的灯笼,他陪着我走遍了文和街,忙前跑后替我排队只为哄我吃点东西。

那一年灯花千里,明灯如昼,他陪着我慢慢走在人群熙攘,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如果从这里像那些烟花一样坠落,会回到同样夜色明亮的那一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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